顶楼天台,大而空旷。
有一角堆着花盆,不知道种了些什么植物,借着春风,其中发出几根新枝,绿苞如珠。
桑宁眉眼柔顺,小心地移动着脚步,男人则一脸警惕地瞪着她。
见她细弱的模样,根本没有什么攻击性,男人才稍稍放下心来:“你先把瓶盖拧开,喝一口,然后扔过来。”
桑宁顺着他的话照做。
她纤瘦,白色的长裙外罩一件米杏色的针织开衫,温柔中透着单薄,有种轻盈的美。
垂顺的长发几乎及腰,脸小而白,只看侧脸,便觉得像一株滴水的百合,无端地又让人想到初绽的茉莉。
干净又美好。
“大哥,我们商量一下,”桑宁的嗓音轻缓,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这孩子还小,而且生病了,受不得惊吓,您也为人父母,将心比心,不管怎么样都不该难为孩子,要不这样,我来换他。”
猛然听说要换人,王队长急了:“桑小姐,你不要冲动,女娃娃和小娃娃都是娃娃,要不我来换。”
男人恶狠狠地说:“你给老子闭嘴。”
王队长闭上嘴,免得激怒他。
桑宁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蓬头垢面的男人。
其实她心里也打着鼓,说一点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好在会点防身的手段,总比郑乐北在对方手里要好得多,再说了,警察肯定马上到,只要拖到那时候就安全了。
男人虽然走投无路,但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听到“将心比心”,眼神稍有松动。
桑宁一直观察着男人的神色,就连一些细枝末节的表情也尽数捕捉到,见他有松弛的意思,索性弯腰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地上:“这是我的诚意,想跑也跑不快。”
郑乐北这半天不说不哭不闹,男人早就怀疑这孩子不太正常,万一真出事,没了这张底牌,他只能束手就擒。
男人仔细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内心飞速权衡。
模样标致,看起来弱不禁风,高跟鞋丢在一边,地上满是碎石块,还有刚才对峙时砸烂的玻璃碴,她看起来并不在意。
确实是张好牌。
既然好牌递到手里,哪有不接的道理。
他凶狠地让所有人退后,然后指着桑宁:“你把两只手举起来,举高,然后慢慢往这走,敢耍什么歪心思,老子弄死你。”
“别担心,我自愿换他,哪敢动别的心思。”
桑宁瘦弱的脊背挺得很直,她按照要求举起双手,一步步慢慢地向他走去。
还有几步的距离,男人忽然快步跨过来,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似乎就在瞬间,那人把郑乐北向前一丢,接着用胳膊圈住桑宁的脖子,将她死死地揽在身前往后拖,刀尖直指脖颈处。
郑乐北被王队长接住,看了眼桑宁,急躁地跺了跺脚,先把孩子抱离现场。
见郑乐北被接走,桑宁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被勒得喘不过气,难受地咳了几声。
“你们这些弱鸡都给我往后撤,再撤!撤到门后,要不然我先划花她的脸!”男人比划着,冰冷的刀尖晃动,离得太近,桑宁甚至觉得连脸上的神经都在不自觉地抽动。
他有点不耐烦。
为了保护桑宁,拖延时间,王队只好先顺着男人的意思,让大家撤到门后,偌大的天台空了出来。
“大哥,这么极端的方式其实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就算我们俩从这里跳下去,也只能上一上明天日报的头条,最多一个星期,这件事就会被人抛在脑后,没有人会记得我们两个人是谁,也没有人会记得你女儿的故事。”
桑宁艰难地同他周旋,试图劝说:“我了解过小葡萄的事,我向你保证,会竭尽全力以她的名字成立一个爱心基金,这种铭记更有意义,你还有什么要求也都可以商量。”
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立的女儿刹那间在他脑海里变得清晰,那么小的孩子,蜷缩在病床上,笑嘻嘻地安慰他“爸爸我超级勇敢的一点都不痛”,静静地等待生命最后时刻的来临。
女儿的眼睛很大,他给她取名叫小葡萄,她是全世界最乖的小朋友,吃苦药不会哭,打针不会哭,就连最后走得时候都是笑模样。
“你保证,你算什么东西,”男人不屑地笑,眼里却慢慢带了泪,“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
“如果不是新闻来采访,我怎么会被骗子盯上,明明当时承诺会帮我筹集捐款,帮我找肾.源,我却什么都没有见到!我也相信过,但是你们吃人不吐骨头!我把你们当成救命稻草,可你们这些无良媒体高高在上,只是拿我女儿当一个话题,一个提高播放量的新闻!”
“她有什么错,她只是一个想活下来的孩子啊,已经那么虚弱也努力配合每一次采访,”男人越说越激动,几乎在咆哮,“你们欠小葡萄的债永远也还不完,今天必须给我女儿跪下道歉!”
警车来得很快,警笛呼啸,由远及近。
他似是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又哭又笑,单手抓着桑宁的肩膀把她带向天台边缘。
“搞个大新闻,到时候就会无数人认识我的小葡萄,知道她是多么无辜和可怜。”
“你别怕,一会儿就像鸟一样,飞着飞着就落地了。”
桑宁被迫趴在天台边,粗粝的沙砾感压在手心,风声在耳边呼啸。
太高了。
楼底有大量的人在围观,渺小如蝼蚁。
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性格,桑宁动了动肩膀,谨慎地寻找机会。
男人被警笛声一震,钳制她的力道稍有放松。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电光石火之间,桑宁忽然发力,腰猛地直起,然后屈起右肘狠狠撞向男人的胸膛。
那人没想到看起来温柔乖巧的桑宁竟然敢反击,而且发力猛,落点准,他一时疼痛难忍,手劲儿松懈,桑宁趁机同他拉开距离。
“你找死!”
男人的反应也极迅速,恼羞成怒的他立刻挥刀,不管不顾地扎向她。
桑宁灵活躲闪,侧过肩膀险险避开,混乱中她摸到一个小花盆,下意识地举起来迎向刀锋,刀尖砍在陶瓷质地的盆身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围观群众已经被楼内的保安疏散得差不多,警察到顶楼还需要一点时间,现在桑宁孤立无援。
男人看着嚣张,但他这段时间精神状态差,再加上事发突然,其实下手没有什么准头,并没有什么致命的招数。
右手用花盆挡住男人挥刀的动作,桑宁顺势抬起左手想要抓住男人的手腕。
这招她练过很多年,擒拿术的一种,快速抓住对方的右腕向上抬,同时上右脚,右后转身,进肩、拉臂、拱身将他背起向上悬空,然后将人摔倒。
只要动作够狠够快,她有胜算。
可是左手突然发麻,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桑宁刚触到他的手腕,就已经被挣脱。
男人被彻底激怒,已经耐心尽失,他大吼一声,再次举刀,直冲着她插下来,动作狠辣,毫不留情。
桑宁脑中一片空白。
完了。
桑宁紧紧闭上眼睛,没别的办法,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她只能抬起胳膊,企图用血肉之躯硬挡,尽可能把伤害降到最低程度。
她惴惴不安,恐怕这次是凶多吉少。
桑宁从上来天台到现在,前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却每一秒都拉扯得格外漫长。
嘭,沉闷的声响。
预料之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反而耳边带过一阵风,似乎有人冲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截住了那个疯子落刀的手腕。
腕骨被大力拧动,下了狠手,偏偏动作又慢,带了折磨的意味,咔噔咔噔,发出清晰可辨的脆响。
男人似是痛极了,不由得喊出声,刀也应声落地。
轻轻一声嗤笑,带着显而易见的倨傲:“就这点本事,也敢动她?”
这个声音……
桑宁猛地睁开眼睛,她正狼狈地跌坐在地上,那人却居高临下,长身鹤立。
他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盛连浔。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重逢。
从分开到现在,桑宁也只在梦里见过他几次。
梦里盛连浔还是有少年感的漂亮面孔,精致冷感,因为太好看,又生得薄情而锋利,总给人不可接近的距离感。
可只有她知道,盛连浔不爱哄人,但说起情话简直信手拈来,桑宁也跟着学,并且青出于蓝,手勾上他的脖子,温软的唇贴在耳朵边,一句句还回去。
盛连浔单手揽着她的肩膀,闲在地靠在沙发上,任她闹,却在听到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后,微微染红了耳尖。
“你啊。”他眼尾一扬,脸上淡淡地含着笑,似无奈,又像骄纵。
他要是爱一个人,宠得无法无天也毫不在意,有段时间连赵小虞都看不过眼:“我说浔哥,虽然我家小桑天下第一美丽可爱,但你能不能收着点儿,每次我瞧见和您那张贵脸十分不匹配的充满爱意的眼神,都觉得毛骨悚然。”
盛连浔淡淡一扫她:“谁家?”
赵小虞服了这个人的计较,翻着白眼:“你家,你家!就这点事儿,小肚子鸡。”
他俩小学生似的争风吃醋惹得桑宁捧腹:“是小肚鸡肠。”
盛连浔的嘲讽显而易见,气得赵小虞直跳脚:“就是小肚子鸡!”
可无情也是真无情。
四目相对,盛连浔的眼睛平静无波,面沉如水,向深处看去,不辨喜怒,拒人千里。
“怎么,”他忽地唇角一勾,尾音上提,“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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