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寻人
舒晚听见了, 立即微微挣扎起来,不顾满身的剧痛也要起来——舒戚要封住她的记忆!
不行, 她不允许!舒戚要封住她的记忆, 必定是要拿她来对付易沉澜的,如果她最终成为了一把舒戚握在手中伤害阿澜师兄的刀,那她宁可死了算了。
舒晚一动, 周远就皱眉斥道:“刚给你施了针, 别乱动。
你伤的不轻,还要不要命了?”
舒晚不管这些, 她用力提气, 却发现自己内息极度不稳, 竟提不起多少内力。
她眼神一暗, 目光中透出了几分决绝。
她正要动作, 忽然被舒戚一下点住了大穴。
舒戚气急败坏的扬起手, 顿在空中半晌,才改为指着舒晚怒道:“你这不孝女!刚才是要做什么?
为了易沉澜这该千刀万剐的魔头,你居然想要自裁!”
舒晚被他点了穴, 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只用一双明眸冷冷的盯着他, 眼中恨意亮的惊人, 若是手中有一把刀, 她必定会毫不迟疑地捅进舒戚的胸膛。
舒戚站在周远的身侧,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朝着舒晚微微一笑, 唇角的弧度极为挑衅。
舒晚心中恨的呕血, 却不知现下情况该如何是好, 她闭了闭眼睛,勉强咽下喉间的血腥味, 将目光落在了周远身上。
她的眼神露出十分的哀求,湿漉漉的仿佛恳求猎人高抬贵手的幼鹿,那双清澈的眼睛流出这样的神色,几乎无人不动容。
周远咳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舒戚,又转过头拍了拍舒晚的脑袋,神色极为认真地温声道:“晚晚别怕,很快便好,不痛也不痒的,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没事的,晚晚放心,相信周师叔,我绝对不会害你。”
舒晚大脑一片空白,周远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她澄净的眸子很快聚集了一片水雾,绝望的顺着眼角默默滑下。
——阿澜师兄,快救救我。
舒晚眼睁睁地看见周远打开了他装着金针的小布包。
——阿澜师兄,你在哪里……帮帮我,我不想忘记你,我不可以忘记你……
周远捏住一根金针,慢慢的向她的头顶探来。
——阿澜师兄,我好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我还没有与你告白啊……
金针入脑,一片冰凉。
舒晚终于默默闭上了眼睛,晶莹的泪珠划过侧脸,带着一种破碎的凄凉。
——阿澜师兄,对不起。
……
易沉澜再次站到熟悉无比的破尘山山脚,他目光沉郁冰冷的看着夜色下点点灯火的破尘山,眼底的血色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地狱里爬出来,只会勾魂索命的修罗恶鬼。
他目光中的狠戾不消,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意味,平常显得他温润如玉的青衫,如今看来迎风而飒,衣袂一动一摇都带着几分杀气。
“是往那边跑了么?
追!下次再看到这小子,你们就一起上把他的腿打折!”
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说话声,四五个人从林子里跑过来,一个人骂骂咧咧咧:
“葛青呢?
刚才还看见他来着,怎么这一会功夫就不见了?
他这次——”
这人话说到一半,蓦地看见了易沉澜,他脚步一顿,指着他大声道:“什么人!大晚上在破尘山下滞留,不知这是终山派地界么?
!”
“我知道。”
易沉澜面无表情的轻轻答道。
舒晚不见了,他的惊痛和焦灼无以复加,这一路赶来,易沉澜的情绪已经到了极为可怕的状态,甚至眼前隐隐有些模糊,他看不清前面的人。
可他只想杀戮。
杀了眼前挡路的人,杀尽终山派里的所有人,甚至屠戮天下——这样就没人会把他的晚晚带走了,他也不会承受如此近乎毁灭的恐惧。
杀了所有的人,就从他们开始。
易沉澜微微偏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竟显得有些疯怔。
他一直向前走着,恍惚间,耳边响起了一声清脆娇软的“阿澜师兄”。
易沉澜突然有些清醒过来。
眼前似乎清楚了些,他看着对面的几个人,一个念头倏然清晰的冒了出来——
不能杀人,手上沾了血腥,晚晚会不喜欢的。
“好了,别生事,”一道严肃的声音沉声道,“抓葛青要紧,这位……公子,你进终山派是有什么事么?
这样晚了,有事也请明日再来吧。”
严冬云疑惑的扫了两眼这位怪人——他容貌平平常常,发丝有些微微凌乱,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双凤眸血红的可怕,整个人仿佛随时都要碎掉。
这双眼睛太过引人注目,严冬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觉得好像还有些眼熟。
“那!那边有个人跑过去了!”
一个人指着东边方向叫道。
“追!别让他跑了!”
严冬云沉声喝道,带着那几个人向东边跑了过去,转瞬把易沉澜抛之脑后。
易沉澜没有理会他们,像来时一样往前走着,走出十几步,忽然一条手臂横在他的身前。
“我知道是你。
你状态不好,别走了,先停下休息一下。”
“喂,你先听我说,我不是要拦你路。”
“易沉澜,认识这么久了,你知道的,我肯定不会害你。”
易沉澜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葛青,“滚开。”
葛青眼角抽抽两下,抿了抿嘴,表情有点纠结,他尝试着伸手,但最终还是不敢碰到易沉澜,他现在这样子又疯又魔的,谁知道会不会乱打人?
他刚才躲在一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易沉澜分明对严冬云他们动了杀心,但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那股杀意去的很快,立刻就熄灭了。
“易沉澜,你等一下,喂,易沉澜,”葛青脑门都冒出了汗,“我知道你肯定是来找舒师妹的,可你总不能这幅大动干戈的样子去吧,你……就算你武功高,可整个终山派高手如云,刀剑无眼,若是围攻,你也没法全身而退,何必非和他们打起来?”
易沉澜连“滚”都懒得说了,目光一暗,眼中划过一抹戾气。
葛青心中暗道不好,赶紧保命似的飞快道:“就算你不怕,可是舒师妹是姑娘家,你这副与整个终山派为敌的样子,真要是打起来,碰伤了她怎么办?”
终于,易沉澜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阴沉沉的盯着他。
千钧一发,葛青只能挑易沉澜的软肋拿来说,没想到倒真是有用。
只是他的神色还是让人觉得很可怕,葛青顿感压力,他环顾左右,压低声音,“我可以帮你,我们去前边说。”
“自从上次验人我撒了谎,舒门主在雪夜山吃了大亏,回来第一个就要拿我开刀,幸亏我早就跑了,不然也过几天你都可以给我烧纸,拜我死祭了。”
葛青先是絮叨了一下他的事迹,见易沉澜眉头紧锁,他不敢啰嗦,飞快的长话短说下去,“可是我放心不下我师父,每月都会偷偷回来看他,这一年下来,倒让我摸索出几个不被人注意的小道,可以避开人群上山。”
易沉澜闭了闭眼睛,心神微松,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葛青,透出一种无形的威压:“带路。”
……
“你怎么现在才来找舒师妹?
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以为她刚回来时你就会出现呢,”葛青将易沉澜带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这道路杂草丛生,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行走起来颇为艰难,但的确人迹罕至,“她回来后,舒门主看管的并不算严。
你偷偷进去将她带出来应当是很容易的。
只是……你们之前是吵架了么?
也不晓得她愿不愿意与你走。”
葛青摸了摸鼻子,偷偷的侧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易沉澜,他气息那么凝重阴鸷,弄得他也不敢乱说话。
他被逐出终山派的这一年来一直在东躲西藏,也只是听说了舒晚被舒戚找回来的事情,还没有亲眼看到过她。
不过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微妙——易沉澜和舒晚明明关系很好的样子,舒晚回来这样久,却不见易沉澜前来寻,今日却忽然疯疯癫癫的跑来,好像这人刚丢似的。
易沉澜虽然没有答话,但葛青的字字句句都落在了他的心里。
他怎么这么久才来找她?
是啊,晚晚完已经离开他身边近乎十二个时辰。
这十二个时辰中,每一刻每一息都让他觉得如此漫长,他的心脏一直承受着凌迟般的钝痛——她还好吗?
是不是受了伤?
有没有很害怕?
这些念头光是想想都让他觉得更加难熬。
葛青带了很长的一段路,最后他向前一指,“从这边一直走上去是呈罪堂的后门,你过去一看就知道。
我就不过去了,我每次逃跑都是踩了大运的。
回终山派一次,我得蹲半个月的点才行。
你也看见了,今天我被追杀,差一点就被抓住。”
易沉澜沉默的看着眼前的路,终于转过头正视葛青:“你为什么要帮我。”
“很简单啊,因为我不想让你冲进去大开杀戒,终山派虽然不是我的家,但这里有我重要的、想要守护的人。”
葛青双手一摊,吊儿郎当的耸了耸肩。
“不止今天这次,之前的每一次,”易沉澜将目光转开,声音低沉,“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另一个人,你想要什么?
若今日不说,我不会有耐心再听第二次。”
“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便不跟你客气,”葛青收起了懒洋洋的笑容,连身子都站得更直了些,看起来变得正经了,“我的父母曾经都是效忠于易衡的手下,他们从小就给我灌输着效忠山主,效忠于你的思想,可是那时我太小了,并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
“父母双亡后,我被师父领养,带回了终山派。
其实那时你受了屈辱与践踏,我是想要帮你的,可是我没有什么能力。
准确的说,是没有帮了你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能力,不想让自己趟这趟浑水罢了。”
葛青自嘲的笑笑,自叹不如的感慨道,“直到舒师妹出现,这个勇敢的小丫头,什么忙都敢帮,连救你、带你逃离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她也做得出。”
说到这,葛青看了易沉澜一眼。
易沉澜神色微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一些。
葛青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有舒师妹在前面一往无前的大杀四方,那么我在这中间搭上一把手,也算无愧于九泉之下的父母了。”
葛青第一次十分认真的看着易沉澜,语气极为诚恳,“但是无愧父母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其实我只是在你身上下了一个赌注。
我赌你——日后会有独步武林,千秋万载无人能敌的那一天。
到那个时候,你必定会来终山派寻仇,我只怕你会将这里变成一片尸山血海。
所以我想,若真有到了那个时候,看在我曾经多番帮助于你和舒师妹的份上,你能否放过我的师父与师兄?”
“好。”
易沉澜不假思索的答应了,“除非他们动了我的人,否则日后我绝不与他们为难。”
“多谢山主,”葛青郑重的行了个大礼,“那便预祝山主一帆风顺,心愿得成。”
……
易沉澜悄无声息的潜进了终山派的内部,他明白葛青说的没有错,纵使自己武功强悍,并不在乎终山派有多少高手,可是他毕竟不知晚晚现在状况如何,若真引得所有高手群起而攻之,不小心伤到了她,那么他便追悔莫及了。
眼下尽快带晚晚离开是最重要的,易沉澜熟门熟路的一路飞掠至舒晚的闺房,到了门口时,他的手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易沉澜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下门扉,低声道:“晚晚,是我。”
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话音刚落,房门竟然被很快打开了。
易沉澜一怔,他心中既担忧又迫切,近乎疯狂的想知道舒晚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门一开他便闪身闯入,谁知一抬眼看见门中那女子时,易沉澜却僵在原地。
随即,他的神情变得异常阴戾,周身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下一刻,他的手已经又快又狠的扼住了眼前女子的咽喉,沉声道:“你是谁。”
他的手劲儿极大,不留一点余地,女子被他掐住喉咙,脸皮立刻涨红青紫,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用一双眼睛哀求的望着他,盼他松手。
见这女子用这一张脸做出如此表情,易沉澜心中恨意更甚,可是这张脸,却的确是他最不能触碰的软肋。
他狠狠的一甩手,声音冰冷之极:“你和舒戚在合谋什么肮脏的主意?”
女子剧烈的咳嗽着,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轻轻笑道:“我好歹与你深爱之人长了同样的一张脸,怎么不见你有一点怜香惜玉?
对着这样的一张脸,你竟也能下如此重手。”
易沉澜冷笑了一声,“你倒提醒了我,你的确不配与她用同一张脸。”
他缓步上前,神情阴冷如同地狱修罗,女子这才觉得有些害怕,不由得连连后退几步,颤声说道:
“你想做什么?
易沉澜,你这魔头可要想好,你心爱的姑娘还握在我们门主手上,你要是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可保不准她也会受到同样的待遇。”
易沉澜脚步一顿,眸心瞬间沾染上了血色,却真的没有再往前走。
女子见易沉澜投鼠忌器,顿时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她与明明与舒晚长得一模一样,但这张脸却被她的笑容带出了几分俗气,与舒晚的纯净澄澈截然不同。
易沉澜的喉间涌上了一点血腥的味道,他强忍着心中如烈火灼烧般的刺痛,近乎平静的低声道:“我明白了。
舒戚呢,叫他出来谈条件吧。”
“你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我们门主是天下无人不赞的正人君子,他怎么会放下身段来见你呢?”
女子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转身走到柜门前抽开柜子,拿出了一封信件。
她返身回到易沉澜面前,徐徐的将信件递给他,“门主早就知道你会来寻,早早就给你写好了信,拿回去看看吧,不过看信之前,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
“我可是好心才提醒你的呀,”女子掩唇笑道,“知道你武功高,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没有把终山派放在眼里。
但是你出去后,最好不要在终山派里大翻大找你的心上人,更不要伤害终山派的任何一人,最好一花一草都不要动。”
“门主吩咐过了,若是你不守规矩,胡乱出手伤人,被他知道我们门派谁受了一点伤害,只怕会双倍的还在你心爱的姑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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