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池以蓝就接顾平芜出院。
他原本是打算着过个二人世界的除夕,谁料开车前往二人世界的路上,竟然接到老爷子的电话,要他回去。
池以蓝和稀泥道:“您不叫我,我也是要回去的,但阿芜她身体……”
没说两句,电话就被顾平芜拿过去,张口就替他同意了:“世伯,我是阿芜,我们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
说完手机扔回他手里,淡淡吩咐司机:“开车。”
池以蓝沉默片刻,笑了一下,才低声解释:“我是想初一再回去。”
“那不一样。”顾平芜看着窗外,像是带了点伤感,但语气却平和,“姑妈刚去不久,还是要多陪陪老爷子。”
先不说到底是因为顾平芜打小就受老爷子宠爱,还是因为池以蓝,所以已将自己当做池家人来看。顾平芜话里话外透着“自己人”的腔调,让池以蓝听得浑身通透,暗中欣慰。
“人都和我回门过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嫁过来?”
顾平芜半晌没回话。
带着薄茧的大手落在她手背,沿着指缝合紧,直至手指相扣,她挣了挣,没挣脱,倏地回转脸和他对视。
他眼底有微微的光,落在深沉的海里。
“你和我之间,我还没完全想好。”她看着交握的手,很轻地说,“再给我些时间。”
她用了陈述句,所以他无法拒绝,况且她守了六年,他凭什么连几天几个月都给不出。
在她的赤诚面前,他永远是落败的一方。
“嗯。”他只得发出一个短暂的字节,算是妥协。
车子驶向老宅的路上,他始终没松开手,过了一会儿又问她,用不用抽空陪她回顾家看顾叔叔。
顾平芜摇头,笑了一下。
“你不知道,我好几年都没回去了,这回咱们困在阪城的事爸爸应该是听说了,大概也能猜得到我会跟你一起。所以呢,只要我在你家露面,爸爸就一定会登门。”
池以蓝想起这些年和顾长德同进同出的那个女人,暗示道:“如果他带了新女友来,你不介意?”
顾平芜低头思索了一下,说:“可能会吧。但我更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池以蓝没有问,为什么不想回家。
他想那种感觉他大概可以懂得。
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看到李斯沅出现在家里,他本能地感知到那个漂亮女人对他的感情充满愤怒与嫌恶。李斯沅带走池以骧的时候,他还不太记事,可当时的画面却始终刻在他脑子里。
李斯沅抓着池以骧头也不回往出走,池晟东送她到门口,她回过头冷声说,希望以后儿子回来看你的时候,你能把那个脏东西藏好,别让儿子被带坏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在李斯沅口中,池晟东的“儿子”并不是他。
那是被一个家庭排除在外的感觉。他明明与身旁这个男人有着血缘关系,可在这个家里,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对劲。
这也是为什么,池以蓝一直以来都没有过让小丫头回顾家的想法。
他很怕顾平芜一推开门,看到的是一个其乐融融、事实上与她有根深蒂固的羁绊,却在感情上已经毫无关系的家。
池以蓝鲜少生出同情、悲悯。他用身上柔软的骨骼拼凑出丁点心疼,全都给了顾平芜一个人。
这世上,他只对她一个人感同身受。
进池家老宅前,他在小丫头额上吻了吻,说:“如果他来,我陪你去见。”
顾平芜愣了一下,一时想揶揄,我干嘛什么都要你陪?
可被他蕴涵温柔的深沉眼波笼罩,却又什么都没能出口。
*
年三十,池家老宅又有了人气,门槛几乎要被人给踏破。
这倒也和池晟东重掌大权不无关系。
凤凰木的叶子落了满地,枝头那些盛放在夏秋的胭脂色早就淡去。
“飞凰之羽,丹凤之冠。这就是凤凰木。”
这几棵凤凰木刚移栽进来的时候,老爷子这么和年幼的池以蓝说。
小时候他总觉得这几棵树好高,花开时头顶的红足以遮天蔽日,可如今他站在树下,忽地恍惚起来。
其实并没有记忆里那么高。
“在想什么?”顾平芜动了动被他紧握在掌心的指梢,他终于回过神来,很认真地凝视的眼,几秒后,低声说,“别馆也有这种树。”
顾平芜怔了怔,道:“我不记得了。”
他不甚在意,牵着她的手继续沿着曲径向里走,她忽然拽着他停下,睁大眼睛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废弃停车场那里?”
是在半山别馆,她偷看他玩滑板的地方。又想了想,她回忆道:“它开花的时候满树都是红的,很鲜艳。那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话。”
“不是第一次。”
顾平芜难以置信地看他:“不是?”
他笃定地道:“不是。”
“那……”
“不说。”他截断她的话,淡淡说,“自己想。”
“你说的是小时候?”顾平芜沉思道,“可我不记得小时候跟在你屁股后面玩儿的事情了。”
他没吭声,只继续往前走。
池以蓝的院子离主宅不远,两人回去换了身衣服,就到主宅去见老爷子。
顾平芜身体恢复得不错,一路上还和池以蓝争起上京那个项目的工期问题,说程方原假前和她报告过进度,绝对会提前完成。
池以蓝嘴上未置可否,其实是为了看她露出使小性子的娇憨模样,逗她罢了。
两人脸上的笑还没收,一进门,却齐齐愣住。
顾长德就在老爷子的罗汉床另一侧坐着 ,正喝着老爷子亲手沏的茶。
“阿芜?”顾长德瞧见女儿,一下子站起身,喜悦溢于言表,朝她张开手臂。
顾平芜在原地僵了片刻,才缓步走过去,任他用力抱了一会儿。
“爸爸一直很想你。”
顾长德声音沙哑,眼圈泛红,若非有外人在,只怕是要当场掉泪。见顾平芜垂眸站着,也不吭声,他又无措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没原谅爸爸,我也……”
“哎,长德。”池晟东打断他道,“大过年的,别提那些了,小方啊已经让厨房做年夜饭了,一会儿就甭走了,留下一起吃一口。”
顾长德沉默着没应,表情为难地道:“我……”
顾平芜低声问:“是有事要忙吧?”
这就是在解围了,顾长德于是默认。
池以蓝被池晟东叫过去手谈,特意留出空间给父女俩。
顾长德又坐了片刻,问了顾平芜最近的生活,工作,末了,仍是像从前一般,相顾无言。最后顾长德抬手看了看表,说要走了,顾平芜就起身去送。
池以蓝虽说在一边下着棋,实则心不在焉,一直关注着她。
小丫头前脚出门,他后脚就站起来想跟出去,结果老爷子冷冷道:“坐下。”
池以蓝道:“我去……”
“把这盘棋下完。”
池以蓝没认真下,一条大龙走到绝路,早是死局,哪还有继续落子的必要。可是老爷子接着又说了一句:“人家父女之间的事情,你不要进去掺和。”
他这才缓缓坐回去,手上重新捏了一枚棋子。
“爸。”
这个字不常从他口中听到。池晟东很是怔了一会儿,才清清嗓子,掩饰刚刚的表情:“怎么?”
“您是不是知道我会离开启东?”
池晟东不置可否:“何以见得?”
池以蓝眼看着老爷子落下最后一个字,杀掉自己的半壁江山,才淡笑着将手里那枚棋子扔回去。他抬眸看着老爷子,笃定地道:“您给了池以骧姑姑留下的股份。”
池晟东也跟着一笑,摇头道:“又或许我只是想把启东抢回来。”
“无论哪样,都已经无所谓了。”池以蓝站起身,凝视着父亲,“启东在我手里的每一秒,我都觉得痛苦。现在回到你手里,再好不过。”
“极耀的吴均吴总,和你是朋友。”池晟东兀自收拾残棋,没有看他。
“是。”
“极耀现在很好。”池晟东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池以蓝沉默,又听他说:“去问问顾家丫头想吃什么,和方姨说一声。”
“知道了。”
池晟东仍旧没有抬头。白玉棋子悉数落回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中,他将盒子盖上,轻声道:“去吧。”
池以蓝应了一声,举步往出走,回手关门前,却在门缝里看到老人寂寥的侧影,胸中涌起复杂的情绪,酸涩难言。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是最后一个月更文了
所以会从头到尾各处都修一修BUG
希望不会看得混乱
抱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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