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升接到电话赶至春风巷社区办公室时，梁晨和言虎在里间的沙发上面对面凝视对方发呆。
“你一定要这么嘴硬吗？一个人把所有事扛着？这么讲义气？行！陈警官来了，让他给你做笔录。”
他一抬头，给推门而入的陈旭升使了个眼色。
对方即道：“你好！我是牛婆塘派出所民警，也是专门负责春风巷社区的警员陈旭升，你可以叫我陈警官。”
陈旭升拿出随身携带的黑皮本，右手从警服上方口袋取下钢笔，隔着茶几，在沙发另一端坐下。
“叫什么名字？”
“……”
少年似乎还处在巨大的慌乱中，明显的魂不守舍。
“问你话呢！”梁晨高声提醒。
“哦，”他顿了顿，答：“言虎。”
“多大？”
“16。”
“家住哪儿？”
“春风巷后山158号橡胶厂老宿舍。”
“那片也是橡胶厂的？”陈旭升转脸向梁晨问道。
“是的，那一片全搭建的平房，大概几十间样子。有一半是公租房，另一半是违章搭建。我刚刚问过了，这小子老妈给他租的是违章搭建的。”
“哦。”陈旭升点点头，用钢笔记上了。
又问：“你爸叫啥？”
“不知道。”
“……”陈旭升抬眸，眼中有了明显的不愉快：“怎么，耍态度呢？知道吗，梁委员把我叫这边来审你，是为了帮你！不想你年纪轻轻的就留下案底，想尽量让你戴罪立功，把你背后的黑手一网打尽，这样你也就能好好回学校读书了！”
“我不用你们帮！别假惺惺的。”言虎低吼。
梁晨道：“你不信我们，总该信童俏吧？刚刚要不是她拦着，商场就把你直接送派出所了，现在你都留了案底了，将来还怎么考好大学？考公务员……”
“谁稀罕那些？”言虎嗤道：“老子现在都过不下去了，还指望将来？”
“那你说说是谁让你过不下去了！是怎么个过不下去的法，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帮你想办法解决！”陈旭升郑重地道：“小小年纪，别一副看破世事的态度，小孩，世界很大，人生很长，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现在读的书，就是将来数得钱！你不好好读书，一辈子没出息！”
“没出息又怎样？像你们当个小片警、社区委员，就有出息了？男人只要会赚钱就是有出息！”言虎咄咄道。
“呵！跟我杠上了？”陈旭升冷笑：“你说的赚钱就是偷？”
见言虎脸色一白，他又翘起二郎腿，一脸嬉笑地调侃：“对，梁上君子也有几个出名的，像是水浒传里的时迁，英国小说中的罗宾汉，不过这些人好像都盗亦有道，不偷老百姓的。你看看你，连大妈的手机都不放过……”
“够了！别说了！”言虎愤怒地打断。
“知道不好意思了？”陈旭升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不怒自威：“那就别去偷啊！别干这些掉脸面的事，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好好做人！看你啊，人也长得挺标致，能考上南雅高中，应该不笨吧？”
言虎将脸一偏，他也毫不介意，继续道：“就算将来干个小片警或者居委会办事员，再或者是保安、快递，那也是凭本事赚钱，不偷不抢，用得踏实！”
言虎垂下头来，再不吭声。
陈旭升的语气也渐趋平和：“你今年都16岁了，我和梁委员，还有外面的牛哥，谁没青春过？大家都是从你现在这个年龄阶段走过来的，知道这个时期男孩的迷茫。可人生没有回头路，哪个阶段都一样，一步错步步错，要学会想通，及时回头，就什么都还来得及！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爸爸、妈妈想一想啊……”
言虎忽然气急败坏地站起：“他们都从不替我想，生下我后，都抛弃了我，我又凭什么要为他们想！”
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胸口因气愤而起伏不定。一双深邃的眸子满含愤怒地瞪视着陈旭升，握得咔咔响的拳头似乎马上要挥过去。
“你再说，我让你说！”
他扑上来，要抓陈旭升领子。
陈旭升都没料到这话能激怒了他，一下有点懵。
梁晨急忙挡在他们之间，用力抓住言虎。
他曾听牛保国说起过他和父母之间的事，急忙劝阻：“小虎，别冲动，陈警官是好意，我们都是在为你的前途着想！”
最终，牛保国也冲进来帮忙，和梁晨合力将言虎按下。
他挣扎着，哭泣：“为什么他们都从不为我着想，他们一个两个都不爱我，把我视为累赘，当初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做什么事，丢的是我自己的脸，和他们无关……和他们……无关……”
他难过得痛哭流涕，梁晨一把揽住其肩膀，拍着他后背，安慰：“别哭了，乖，至少我们这些人是关心你的！”
待其渐渐冷静下来，梁晨让陈旭升和牛保国去办公室外抽支烟，自己则坐在他身边，言辞恳切地道：“小虎，生而为人，很多事情是我们所不能改变的，比如我们的出生、相貌、智商，还有能选择什么样的父母。可还是有很多我们能够改变的，就像智商不够，勤奋凑数。长得不好看，善良幽默也一样能吸引人。爸妈对我们不负责，我们更应该对自己负责，不是吗？”
言虎心中一动，侧目瞧向他。
梁晨继续循循善诱：“你知道的吧，童俏。”见其点头，他又和蔼地道：“她其实和你很像，她爸妈是在她不到一岁时离婚的，可能她比你幸运点儿，有个奶奶一直在照顾她。不过她的童年也真的很艰辛，等你们熟悉以后，让她自己说给你听吧。我想告诉你的事，她一个女孩都能挺过来，好好学习，想着长大了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你一个堂堂男子汉，肯定不能比她差的，对吗？”
见言虎重重一点头，他即笑起来：“这件事我会跟陈警官说，暂时先不要上报，你先回去好好想两天，看要不要和警察合作。最近春风巷发生了很多起盗窃案，派出所那边也很头疼，正在全力追查。如果你能戴罪立功，我和社区还有陈警官都会积极地帮你想办法，看能否把你……”他本想说“偷窃”两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拿的东西都赔偿给失主，争取他们的原谅，让你可以继续回学校读书，你看这样好吗？”
言虎一直低头听着，内心里风起云涌，这些年来因为生活不下去，他没少小偷小摸。每次被人发现，对方都是非打即骂。被告知父母后，他们也都是口口声声骂他不争气，说着要和他决裂的话！
可谁曾想过，他从四年级开始，就一个人生活在小平房中。老妈每个礼拜给他五十块零花钱，帮他缴纳水费、电费，从那时起他就要计划着自己买米买菜买面条，自己踩着板凳炒菜。偶尔父亲会过来看看他，给他个一两百块，带他下馆子打一顿牙祭。
他们都说自己很辛苦，还有一个家庭要顾，分不出多余的爱来给他。可是他曾悄悄跟踪过，他们的家庭都很幸福。他们另外的孩子依偎在怀里撒娇，谁能知道，他有多渴望那个怀抱？
终于，言虎抬起泪眼：“行，让我考虑下，过两天我给你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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