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斋主人热情周到地为他介绍了几块上好的墨,荀礼左右比较一番,最后选了一块精美的无香油烟墨。
“好眼光,这是刚到的庆州墨。”墨斋主人夸道。
墨是好的,自然价格也是极好看的。荀礼笑了笑,付了银子。刚要走,却看见在书院经常欺辱他的那群人正迎面走来。
为首的周文东脸色极难看,听说他今科未进,家中将他好一顿训斥。
他心情不好,荀礼更不愿在此时与他撞见,横生事端,便拿着墨躲在一旁,想等他们过去了再出去。
谁知好巧不巧,这群人竟然走进了荀礼所在的这家墨斋。
荀礼无法,只能暗道倒霉,转身又往后面隐蔽处去了些。
一人道:“周兄,今日既出来了,就别板着脸了,一会儿我们去吃吃酒,听听曲儿,岂不快活?”
“对,不过就是没中嘛,我们几个不都没进么。且看明年的,你我还年轻,便是浪费个几年又能如何?哈哈哈……”另外一人附和着,听起来甚是乐观。
半晌,周文东咬牙道:“没中便罢了,只是我没想到那个人居然……居然……”
“谁?”
荀礼眼皮一跳,直觉周文东是在说自己。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周文东恨恨道:“就是那个商户之子,那等下贱愚笨之人居然也能进了榜,我看他定然是使了什么手段贿赂了考官,要不就是用了什么下流的法子作弊……”
骂荀礼便罢了,可在背后妄议朝官,叫家里知道又少不了一顿骂。
其中一人见状连忙出言安慰道:“哎!周兄,莫要气了。即便他中了榜,一个商户之子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我看他这辈子顶破天也就是个九品散官,哪里能与周兄这样有前途广阔之人相提并论?等明年周兄进了榜,怕是他还要恭恭敬敬地喊你一声大人,求你给他条明路呢!”
“哈哈哈哈……”
几个人笑作一团,周文东被这些人溜须拍马之言哄的高兴,心情也好些了:“行了你,光说些没谱的事儿。还不快瞅瞅过几日去谢家的宴会送点什么礼。”
“嗐,谢家这样的人家还缺什么啊,怕是我挑的这些东西都入不了谢珩的眼。”
“就是,随便挑些,送个心意就行了。”
周文东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好似想起来什么,讽笑道:“随便挑挑?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谢珩可是跟那个商户之子关系匪浅。”
“什么?”有人吃惊道,“谢珩这样的人家,怎么自降身份与一个商贾贱民交好?”
“就是,周兄,莫不是你看错了?”
“我怎会看错?”见他们不信,周文东急了,提高了声音,“当日那贱民对我口出狂言,我不过气急反驳两句,又没碍着谢珩什么事儿,他倒是急吼吼地冲过来护着那人,啧,这不是交好是什么?”
一人听后咂舌道:“竟有此事?莫不是谢珩得了那人的好处?毕竟是财大气粗的商户,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给了他求他庇佑也不奇怪……”
“没想到谢珩居然是个见钱眼开之人,真是丢了咱们文人的脸!”另一人有些气愤。
“多谢周兄提醒,我们还是挑些贵重的吧,免得以后谢珩暗中腹诽我们送的东西拿不出手什么的。”
“说的是,还是去看看别处吧,送这劳什子纸墨笔砚的,恐怕在他眼里还不如给一锭银子吧,哈哈哈……”
几个人说说笑笑,抬脚走了出去。
刚出了墨斋,周文东歪着嘴,得意地笑道:“哪里,咱们都是兄……”
话刚说了一半,突然从身后冲出来一个人,将他一拳掀翻在地。
周围几个人都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文东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他摸了摸被打的脸颊,直痛的嘶气。周文东顿时火冒三丈,回头一看,却是双眼赤红的荀礼。
“你竟敢打我!”周文东将拳头攥的咯咯作响,随即爬起来与荀礼扭打做一团。
方才听着这几个下作的人在前面说他这般那般,荀礼都浑然不在意,只想这几个人快快买了东西出去,他也好回去。
谁知说他还不够,竟开始满嘴谎言,中伤起谢珩来。他身边那群狐朋狗友更是污言秽语,一盆盆脏水往谢珩身上泼。
刹那间仿佛有一把火,轰的一下从他心底烧到了头顶。荀礼再也忍耐不了,他们、他们竟如此侮辱谢珩……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恨不能那些人即刻堕入拔舌地狱受刑,叫他们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人在情绪激动之时,往往会迸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来。
荀礼虽然没有周文东强壮,此刻却也是拼尽了全力。他这般来势汹汹,居然也让周文东有些招架不住。
眼见自己落了下风,已经挨了好几拳的周文东冲着一旁同行之人大吼:“还不将他拉走!”
那几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帮忙。
双拳难敌四手,周文东人多势众,很快就将荀礼按了下来。
周文东缓了口气,先是左右看了看。
这家墨斋地处偏僻,在一个巷子中,向来只有文人墨客知道此处。此刻除了他们几个再是无别人。
没有旁人,他便再无顾忌。周文东歪着嘴笑了,一步一步走近荀礼:“你胆子真不小。”
荀礼怒视着他:“周文东,你真让人恶心。”
“呵。”周文东阴阳怪气笑了两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一记重拳,将荀礼的脸打偏过去。这一拳用了十分力气,他自己的拳头都在隐隐作痛。
荀礼被打的向一旁歪了歪,嘴角流出了鲜血。
“这样吧,你若愿意跪下,磕三个头,高喊三声‘爷爷,我错了’,我便放过你,如何?这不过分吧?”周文东看向周围的人,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道,“毕竟不是我先动的手,你们说对吧?”
“是啊是啊,这很不过分。”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荀礼吐出一口血沫来,仰起头盯着着周文东,忽然轻声笑道:“好啊,你走近些,我给你磕头。”
周文东怀疑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荀礼面前。
他开始还有些防备,见荀礼真的缓缓弯下腰去,眼见就要叩在地上,才相信荀礼是真的服输了。
周文东脸上得意的笑容不断加深,心情愉悦地看着这个他鄙视痛恨之人,如今正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荀礼竟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腿上。
“啊!”周文东惨烈地叫出声来,他那群朋友见状俱是一惊,赶紧上前把想把荀礼拉开。
可没想到荀礼嘴上用了十分的力气,他们越是想要拉开他,周文东就被撕扯地越痛,直到血液都流出来,荀礼才嫌脏似的松了口,轻蔑道:“蝇蚋徒嗜膻腥耳,安能知龙鹤之心……谢、谢珩也是你们可以随意污蔑之人?”
周文东被他咬出了血,正是痛极,又听他骂自己,霎时间暴跳如雷,大骂荀礼不知好歹。
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就又扑上来殴打荀礼。
只是经过刚刚的缠斗,荀礼脸上、身上早已布满了污糟血迹,这样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对谁都不好。
周文东的友人慌忙拦住他,不住劝说,好歹将暴怒中的周文东带走了。
留下荀礼一个人在这寂静的巷子中,半晌才脱力似的向后仰去。
激烈的打斗让他头脑发晕,昏昏沉沉地盯着天上流动的白净云彩,慢慢抬起手臂捂住了眼睛。
几日后,荀礼嘴边糊着纱布,悄悄来到谢府。
他去的晚,宾客早已入场的差不多了,可宴会的主人公谢珩却还在外面站着,四处找着什么。
见他马上要往自己这边看来,荀礼连忙转身藏在拐角处,不愿被他看见自己这狼狈模样。
谢府的管家见谢珩还不进去,前厅又有人来叫,劝道:“公子,宴席马上开始了,少了您可不行!您在等谁?不如我替您在这里等着吧。”
谢珩没说话,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期间侍女来催了三四次,谢珩清亮的眼眸也在这一声声催促中暗了下来。
最终听得他道:“走吧。”
管家和侍女这才松了一口气。谢珩刚走两步,对管家道:“你在这里再等一会儿,若有一个叫荀礼的来了,立刻请他进来。”
另一边,荀礼远远看到谢珩走了,只剩一个管家还在外面,才快步走过去,将准备好的贺礼递给管家。
“我与谢兄同在书院读书,如今听闻谢兄高中,特来送上贺礼。”
管家想起谢珩的吩咐,连忙问道:“公子可是叫荀礼?”
荀礼一怔,还以为是管家看了宾客名单,只剩自己没来才会如此问,摇头否认了。
管家失望之余,心道这个荀礼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竟让自家公子如此惦记着。可都这个时辰了,他估摸着荀礼是不会来了,便准备收了礼回去,对荀礼道:“既然来了,公子不妨进去吃杯酒再走。”
“不了,我还有事,正好路过而已。”荀礼拒绝,不等管家再挽留,转身离开了。
他从不看低自己的出身,可也不愿有人利用自己去讪谤谢珩。
昨日发生的事情有如一盆冰水浇在他的头上,让他遍体生寒。
他竟不知,原来自己竟然能成为一把伤害谢珩的刀。不管他如何安分守己,只要他在谢珩身边,任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可以捏造事实,诋毁谢珩。
荀礼垂下眼睛,那强挂在面上的笑容骤然坍塌下去。
他既然没有滔天的本领去堵众人的嘴,那就离远一些吧。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维护谢珩的方法……
荀礼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坚持了六年,不再靠近谢珩一步。
最开始的时候,想必谢珩也是疑惑的,但时间久了,聪明如他,也能看出荀礼的刻意回避。
谢珩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无端受了冷落,虽不会恼恨于荀礼,但也必然不可能主动再来找他。
于是一切都随了荀礼的设想,两人形同陌路,见面不识。
直到那日受了杨大人的委托,他去谢府递上了请帖,久违地与谢珩说了话。
也就是那日,在看到一身绯衣的谢珩第一眼时,他便再也管束不住那颗想要与谢珩亲近的心了……
他忐忑不安,去之前也曾想过要如何解释六年前的事情。可真正见了面,谢珩对他的态度却是一如从前,好似他们从不曾有六年的疏远。
荀礼既欢欣雀跃,却又忧思重重。
怕自己做错什么惹得谢珩不快,又怕谢珩知道了杨姑娘的事情怪罪他……
然而这一切的患得患失,万千愁绪,却皆是因为他……爱慕谢珩……
这一生甚是短暂,若能一辈子不见,便不会去想;可一旦见了,他实在没有勇气能再一次主动从谢珩身边走开。
他还能熬过几个这样无滋无味的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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