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虽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哭泣,但哥哥在哭泣时所说的话,倒是解开了在了陶思稚心中盘桓近两年的迷思,即第一次见到蒋太太时,蒋太太会对他如此友善的原因。
那是在陶思稚被蒋舸抓到的第二天,五一假期开启的傍晚。
当时,陶思稚正在焦虑地面对蹭卡的严重后果。
事情要从中午,陶思稚回到寝室整理换洗衣物说起,他整理到一半时,蒋舸推门进来了。
一开始,蒋舸像往常一样没有理会他,使得他以为昨晚的事已经过去,生活又将顺利地继续。
然而,正当陶思稚准备离开,蒋舸突然叫住了他,通知他下周开始睡到阳台或者滚去走读,因为蒋舸已不再相信他会本本分分地睡在旁边的床上。
陶思稚大惊,他在蒋舸旁边呆立片刻,没想出什么沟通和谈判的办法,所以暂时还站着。
“干什么?”或许看他迟迟不走,蒋舸皱着眉头问。
陶思稚没办法,只好说,“你让我住在寝室里吧,我是没办法走读的。”
高一伊始时,陶思稚父母因公去异地工作三年,哥哥上班很忙,没有人能稳定接送他上下学了。
陶思稚不喜欢人多的区域,例如早晨和傍晚的公共交通工具,也不喜欢面对每天打车的未知,因此,在干预师的鼓励下,陶思稚勇敢地选择了尝试住校。为了奖励他,爸妈和哥哥给了他增加了零花钱,他在《流星蔷薇园》里用掉了大半。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住校的生活比陶思稚想象得要舒适,在磨合一段时间后,陶思稚已经与他的寝室和床相处得很好,并觉得住在离教室这么近的地方,是非常合适的选择,他不想再走读了。
然而,蒋舸并没有因此松口,他坐在椅子上,后靠着椅背,对陶思稚抬了抬下巴,冷冰冰地说出了可怕的话:“不想走读就去睡阳台好了,我床上那本手册是不是你印的。阳台挺硬的,你去养生吧。我不需要一个会偷拿我的手抽游戏卡片的人睡在我隔壁。”
“我不会再拿了,”陶思稚马上说,“以后很本分。”
如果真的住到阳台,他就要重新适应环境,还要承担例如昆虫出没、天气变化的风险,这都是他所不愿也不能承受的。
陶思稚越想越感到大事不妙,他又对蒋舸说:“其实睡地板也有一些坏处,我下周再做一本新的手册给你看。”
“……”蒋舸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留着你自己看吧。”
“我没义务相信你,”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陶思稚,“我一进学校就听人管你叫小偷,不会手脚不干净很久了吧。”
听到了很久没有听见过的绰号,陶思稚有点意外,他呆了一下,又想了想,对蒋舸解释:“不是的,我没有偷过东西。”
但是蒋舸似乎不大想听,他不耐烦地提着书包站起来:“你偷没偷别人我不知道,偷用我的手是我当场抓的。”
陶思稚张了张嘴,蒋舸低头瞥了陶思稚一眼,陶思稚就没有说话。蒋舸一边往外走,一边警告陶思稚:,“不跟你废话了,放假回来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睡在隔壁。”
最后很响地关上了门。
一整个下午,陶思稚都陷入了忧郁,在睡阳台和走读的选择中摇摆不定。
他一个都不想选,感到自己的世界灰暗了,听课时难以集中精力,老师如同在隔壁教室讲课,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到陶思稚耳中。
浑沌间,陶思稚还觉得自己间听见了“走读”和“阳台”等关键词。
五点半,学校放学了。
陶思稚理好了书包,背在肩膀上,慢慢地往外走。
教学楼离大门有些远,走到半程,可以遥遥望见宿舍楼,陶思稚在一棵梧桐树下站定了,不舍地望着宿舍,抓住书包垂下来的带子,用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摩擦带子的尖角。
他站得有些久,陶思远或许是久待他不至,给他打了电话。
陶思稚四下张望,没看见老师,才接起来,告诉他哥,他再往校门口走的路上。
“你还有多久能到?”陶思远问他,“我公司出了点急事,得马上赶过去,我给你叫个车。”
陶思稚只好不再看了,加快了一些脚步,往校门口走去,告诉他哥哥:“还有六百步。”
“稍微快点。”他哥的语速较快,是急切的表现。
陶思稚抓着书包带子,小跑了起来,他的运动能力不好,跑到校门口,几乎喘不过气。
陶思远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车旁,戴着耳机在讲电话,看到陶思稚,就对他招招手。
陶思稚刚向他哥走了两步,赫然发现蒋舸也站在他哥的不远处,在两人的中间,站着一位穿着灰色套装裙的短发中年女士,他们都在看陶思稚。
他哥和蒋舸没笑,女士冲他笑了,作为礼貌的回应,陶思稚也对女士笑了一下。
走到他们面前,陶思远恰好挂断了电话,对陶思稚说:“这位是蒋太太,哥哥的客户。刚刚我恰好碰到蒋太太接儿子,才知道原来你和蒋舸住在一个寝室。”
陶思稚和蒋太太问了好,看了蒋舸一眼,蒋舸也在看他。
显然,蒋舸的眼神应当是传达了信息的,但陶思稚无法接收到,内心感到了些许抱歉。
“思稚,蒋舸脾气坏,总没欺负你吧,”蒋太太的声音很饱满,表情显得非常热情,又转头对陶思远说,“小陶,你先去忙,我帮你把思稚送回去。”
陶思稚看向他哥,他哥把他拉到边上,低声对他说:“蒋太太跟我说了,她的司机已经替她开了八年的车,没有出过一次保险,驾驶技巧高超。”
这样的司机是可遇不可求的,比他哥随便给他找的网约车好多了,陶思稚高兴地同意了。
谢过蒋太太后,陶思远急匆匆走了。
蒋太太的司机帮陶思稚把书包放到了后备箱,替他开了车门。
陶思稚坐进后排,蒋舸也正好坐进来,顺便瞪了陶思稚一眼,这次陶思稚读懂了,蒋舸目露凶光。
蒋舸还无声地对陶思稚说了一句话,说得有点快,陶思稚没看清他在说什么。
蒋太太坐到了前排,回头看陶思稚,说:“思稚,你比小陶给我看的照片上还要可爱。”
“谢谢。”陶思稚对蒋太太笑了一下。
汽车启动了,窗外的学校大门慢慢看不见了。陶思稚在新的环境里有点紧张,手又揣进了兜里。
“思稚,”蒋太太说,“我常常听你哥哥提起你的,没想到你和蒋舸同寝啊,蒋舸成绩不好,要多向你学习。你生活上如果碰到了什么问题,都可以让蒋舸帮你的。”
说着,她突然问蒋舸:“是吧,蒋舸?”
蒋舸安静了几秒,低而快速地“嗯”了一声。
陶思稚大喜,他只有一件事需要蒋舸帮忙:“蒋舸,我下个礼拜能不能不睡阳——”
“——行,对了,我想起来了,”蒋舸突然打断了他,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低沉,咬字有点重,“你昨天不是说想抽卡吗,我来帮你抽吧。”
“哦,好的,”陶思稚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他的钻还没集满,紧急冲了点钱,递给蒋舸,“这样我今天晚上就能更新我的帖子了。”
蒋舸接过陶思稚的手机,陶思稚凑到他旁边,急于想看他抽卡,脸都快贴到蒋舸下巴。蒋舸手抬了好几次,最终仿佛忍无可忍地抬起来,把陶思稚的头推开了一点。
“看不到屏幕了。”蒋舸说。
“你们关系这么好啊。”蒋太太在前面道。
“嗯,”蒋舸帮陶思稚点完抽卡,又看了陶思稚一眼,对蒋太太说:“我经常帮他在游戏里抽卡。”
陶思稚几乎无法记忆情感。
与许多人认为的不同,他实际上可以拥有高兴的情绪,也能感到恼怒和焦虑,但在陶思稚的头脑中,强烈、感性的情绪只是当下的感知,永远与时间线上的事件分离,不可再次从回忆中调取。
然而说来十分奇怪,时隔多年后再次回想当时,陶思稚竟然好像能够触摸到自己当时的开心,仿若正在触摸四月末阴天傍晚的凉风。
陶思稚坐在床的边上,他觉得他再一次想起了蒋舸。
想蒋舸时,陶思稚感到空荡,因此并不愿多想。
他关灯躺下,闭上眼睛,但他开始感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辗转反侧一番后,陶思稚想到了。他重新打开台灯,推开被子,下床走到洗衣篮旁边,蹲下来,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年会的奖券,安心地握到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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