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拍摄现场的时候,唐韵瞳正在休息室里卸去坠楼之后的特效妆。
照理说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戏,但剧组却没有一点欢乐轻松的杀青气氛,大概是因为这部戏最近拍摄的都是一些比较压抑沉重的戏份,除去演员,其他工作人员天天看着、陪着,心情也受了很大的影响。
演员休息椅上放了几个花束,应该是剧组买来庆贺唐韵瞳杀青的,不管开不开心,杀青送花这个仪式总是要过一遍的。
只不过此刻这些花就这么孤零零地放在这里,无人问津,天气也转阴了,天色阴沉沉的,花儿看着没有生气,平添了几分悲凉孤独的感觉。
江遇看着花束,想起被他养在浴缸里的那些花,绚烂又脆弱,他本想着泡在一些浅浅的水里、花根又能呼吸,就能活得长久一点,但多活那么几天又有什么用,上次偶然听到金悦打电话,钟默告诉她,那些花儿都枯萎得差不多了。
“唐韵瞳不直接走吗?特效妆要卸很久?”江遇没进休息室,就坐在外面跟副导闲聊。
“又不戴头套那些,也不拍特写,化得模糊,几下就卸完了,用不了多久,”副导在玩手机,随口道:“哦,对了,待会儿你去看尸体那场戏,本来不用拍蓝芩脸的,让个替身去躺裹尸袋就行,不过小唐刚刚说了,你有一个拉开链子看一眼袋子里面的动作,他想了一下还是准备自己躺里面,让你能更好地代入角色。”
江遇‘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走到一旁去酝酿情绪。
周恒没让他和唐韵瞳见面,江遇直接就进了搭好景的房间里。
没有温度的白光照得整个空间冷森森的,阴凉入骨,桌台上摆着一个长条的裹尸袋,凸出一点人形的样子,四周安静到近乎死寂。
周恒提前清了场,周围干扰的人不多,以便他能尽快入戏。
Action之后,江遇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到袋子旁,眼神空洞地盯了袋子好长一段时间,才伸手拉开链子。
唐韵瞳扮演的蓝芩正无声无息地躺在里面,跳楼的特效妆没有卸完,脑浆混着血液,看着格外惨烈。
江遇的目光落在那张脸上,心脏猛然间收缩,一股反胃的恶心感瞬间蜂拥而至,扶着桌角踉跄着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干呕,仿佛要将内脏都给呕出来。
这一段剧本上没有,周恒在监视器前眯了眯眼睛,却没有立刻叫NG,由着他继续演下去。
这段戏本就没有台词,全靠情绪渲染才能把观众带进故事中,是非常重要且难度很高的一段,江遇之前就把这一段琢磨过很多次。
剧本写得简略,短短几行字描述完了项滔该有的动作和逐渐递进的情绪,他曾经在脑子里演了数遍这一段画面,但真当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之前的那些胡思乱想酝酿出了效果,反而什么事前准备都想不起来了,全是本能的反应。
本能地去躲避尸体,本能地去发愣,本能地去哭,本能地去掐自己。
什么情绪递进,什么小动作设计,通通都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只有死人惨白破碎的脸,和他已经枯死了的爱情。
他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十分钟。
直到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他都不知道周恒在什么时候喊了‘咔’。
“你怎么样?”唐韵瞳抓着他的手肘。
江遇有些喘不上来气,没说话,也没看他,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被旁边的人扶着往周恒那边走。
“周导,怎么样?这场可以吧,应该不用一遍遍磨了,”唐韵瞳也不在意江遇是不是理他,蹙着眉擦了一把脸上黏糊的血浆,“刚刚我闭着眼睛听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周恒白了眼唐韵瞳,又看了眼脸色比特效妆好看不到哪里去的江遇,当着他们的面回放了刚才的表演。
旁边几个才止住了眼泪的工作人员又渐渐地抽泣起来。
江遇的精神有些恍惚,十分钟的时间很快又过去,有人在一旁小声地说:“天啦,我看着都快窒息了……”
周恒沉吟半晌,难得地在第一遍就夸了一句:“是不错。”
“不过,”他话音一转,“角度和走位都有点问题,后面还需要剪,素材也不能只有这一段,待会儿再拍两次,我会注意抓取特写,就从项滔蹲在地上开始,前面的不用拍了,小唐也不用再进去了,换个替身吧。”
江遇没什么异议,沉默地点点头,倒是唐韵瞳的脸色却有些沉,倏地攥紧江遇的手腕,低声道:“那还是我去吧,不用替身,一整部戏都没用过替身,最后用什么用。”
“……随便你。”
江遇让工作人员帮他清理一下脸上的泪痕,闭着眼说了句:“你没必要一直在里面躺着。”
“没关系,我就想陪着你。”
江遇微微睁开眼,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心头莫名地有些奇怪的感应,他偏头,朝不远处工作人员扎堆的地方望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收回目光,和唐韵瞳走到屋子里去做准备。
这一段后来又拍了三遍,周恒才满意地叫停,三遍下来,江遇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心肺,也跟剧本里的项滔一样,被凌迟掉的灵魂都拼凑不起来了。
结束后,唐韵瞳狠狠地抱了他许久,力道压在他的胸口,像潮水蔓延上来,让他无法呼吸,缺氧又混沌。
“我就呆在剧组里,等着你拍完好不好?”唐韵瞳在他耳边说。
“……不用,我可能还要拍至少一周。”
“没关系的,我很闲。”
“唐韵瞳,你的戏份结束了,你应该尽快把自己从角色中抽离出去。”江遇木着脸,淡淡地开口。
唐韵瞳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抽离?刚刚那话就是我自己在对着江遇说的啊,又不是蓝芩对项滔说的。”
江遇推了他一下,后退一步,垂着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要装傻。”
“没装,我更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
江遇没再搭理,说完便带着金悦离开。
他觉得自己近期最好少看唐韵瞳那张脸,毕竟蓝芩已经死了,唐韵瞳再多生事端在他面前晃悠的话,只会让他的脑子更加混乱,对拍摄效果毫无益处。
但他懒得去跟周恒提意见了,他此刻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
原来心理上的累并不比生理上的累轻松,他的步子仿佛拖着沉重的枷锁,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幸好今天的进度已经完成,周恒大手一挥,放他回去休息,江遇没再理会剧组里任何人,也没精力吃喝,回了酒店房间,叮嘱了金悦几句后,便脱了衣服栽进床褥里了。
但梦里似乎跟现实一样的累。
黑暗的空间中,他深陷在梦境的泥沼里,那里都是一些光怪陆离的、扭曲的景象。
他一会儿看见夏冉死前的脸,一会儿看见蓝芩死前的脸,一会儿听见凄厉的喊叫,一会儿那声音又变成了人体从高处坠落在地时的闷响。
这些东西在梦境中翻腾挤压着,不多时,又变成了一朵朵正在枯萎的花,变成一枚落地的玉牌……
江遇挣扎着,头疼欲裂,一半的躯壳似乎清醒了过来,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身体却怎么都清醒不过来,也动不了,与此同时,脑海里的扭曲影像也没有断,仿佛陷进了幻觉里。
不知道抗拒了多久,久到他都快放弃了,这种泥泞的、压抑的、腐坏的、阴暗的世界里却突然出现了另一种气息,越来越近,将他环绕起来。
江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有人在拥着他,温热的手背擦干了他额头的冷汗,鼻尖萦绕了一抹淡淡的香味。
脑中那些东西一下子好像都退避开了,只剩一支似曾相识的红梅,很具象,很静,象征着绝对的安全,仿佛能够镇压那些喧嚣的画面与声音,让他有了片刻的安宁。
江遇想睁开眼,可平静下来的精神太过疲惫,最终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幸运的是,睡梦里再没有了之前的可怖。
早晨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他怔愣着反应了半分钟,才慢慢地环视四周。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昨晚果然只是一个梦吗?
他起身去洗了个澡,昨晚虽说后来睡得比较好,但昨天拍戏始终耗费了太多心力,整个人的状态还是蔫蔫儿的,脸色苍白颓败。
好在之后的戏份差不多就需要这样的状态,就不用再调整了。
今天还是阴天,有些毛毛雨,到处都雾蒙蒙的,去到剧组之后,才知道唐韵瞳已经乘早班机离开了:“小唐那家伙,昨天还说今天请客吃火锅,结果一大早就匆匆忙忙飞了。”
江遇摸出手机,里面的确有一条唐韵瞳发来的信息,说工作上有急事需要立刻处理,不能陪他了。
这对他来说倒是好事,他不太希望唐韵瞳继续留在这里,只不过这个急事,真的是偶然发生的吗?
江遇垂着眼,想起昨晚那个被莫名中断的噩梦,心里泛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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