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边分剑影,草外舞棍花。
杨朝夕正自踟躇,却不料两人说动手便动手!待自己反应过来,追奔上去,连枷短棍与长剑,却早“叮叮咣咣”战在了一起。
霎时间只觉头脑微胀、双拳发虚,胸中涌起措手不及的尴尬:覃师妹与小蛮不过第二次碰到,且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一言不合便兵戎相见?是因为昨日唐师姊受辱、记恨上了祆教?还是因为方才百合卫出言不敬、所以迁怒于小蛮?
就在他不解间,覃清与小蛮却越打越快。不大的演武场上、棍影与剑影交织成一片,密如雨点的“叮咣”之声,听得人头皮发麻。竟不似比武切磋,更像是以命搏命!
覃清身手究竟如何,杨朝夕其实并不太清楚。虽见过两次她出手的模样,但对付的、却都是些拳脚平平之人。今日一见之下,却只觉这位覃师妹剑招轻灵、内息悠长,也是个内外兼修的剑术高手。
反观小蛮,招数虽以刚猛诡谲见长,却有“步生莲华”轻功打底。激斗之下,非但不落下风,竟隐隐藏还有反手之力。或许是碍于“天极护法”颜面,并不曾使什么杀招,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妮子。
然而覃清一手剑法,却渐入佳境。时而“新荷残梦剑”、时而“落雨惊秋剑”、时而又是杨朝夕传授的“公孙剑法”……使得久了,竟然将剑招混杂起来,一剑刺出、似是而非,两剑落下、大相径庭!竟好似冲破了原有剑法招式的桎梏,开始从心所欲、推陈出新。许多莫名其妙的剑招应势而生、纷至沓来,便连杨朝夕都看得目眩神惊。
小蛮初时还能控制住出手的分寸,然而时候稍长、竟有些处处受制起来。手中连枷短棍再不藏拙,脚下“步生莲华”轻功也愈发飘逸,才堪堪与覃清斗了个不相上下。
忽听“咔”地一声脆响,小蛮手中连枷短棍较长的那段,竟被齐齐削去半截。就在她一愣神的功夫,覃清长剑一抖,刹那间绽出数朵剑花。剑花带着寒意,冲着她前胸和面门、凌厉飞至!
小蛮仓促之下,翘头绣履连点、身形迅速退出这方不大的演武场,险险躲开那许多剑花。旋即一个转身跃起,单手在檐瓦稍稍借力,便已身在亭盖之上。
此时偷空向手中连枷棍瞧去,剩下的半截与短的那段、已相差无几,加上中间相扣的铁环,也只剩下二尺来长。与覃清手中长剑相比,显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覃清不依不饶,竟也飞身跃起,携剑再度攻来。方才尽数落空的剑花,抖腕之间、再度生出,向小蛮倾泻攻上。
小蛮身法更胜一筹,绣履踩在斜斜的檐瓦上,身形安稳、如履平地。便是遇到戗脊、亦能轻松越过,以至于覃清的精妙剑招,便连她衣角也够不着。
覃清脚下、却要小心翼翼得多,每一步踩实了,才敢将剑招递出。檐瓦虽坡度不大,毕竟不比地上稳当。倘若一脚失衡,难免要从这亭盖上滚落,届时便是风度尽失、一败涂地。
小蛮借了地利,身形左躲右闪,双足窜高伏低,反令覃清手忙脚乱,手中剑招更是鞭长莫及。而小蛮手中被削去一段的连枷短棍,偶尔挥出几下,竟越来越顺手!更有许多妙用被小蛮发掘出来,颇有些因祸得福之感!
覃清正反追击片刻,却劳而无功,便稳住身形轻笑道:“圣女姊姊!口口声声要讨教,可似你这般躲躲闪闪,如何能识得本小姐剑法精妙?”
小蛮双足一扣,竟在那斜飞的戗脊上站稳了脚跟,亦是嫣然笑道:“方才只是观摩、才容让你几招,现下正好领教!”
说罢,小蛮双臂交错,那一柄连枷短棍,竟似车轮旋风一般,在小蛮头颈、肩背、腰胯之间飞转。棍身带出“呜呜”的破空声,宛如惊雷,响彻亭间,威势赫赫!
覃清樱唇轻绽、露出好看的贝齿:“虚张声势!”
“是吗?”小蛮纤眉一挑,连枷短棍便夹着风雷之声,向覃清劈头打来。
“叮!叮!嗙嗙嗙嗙……”
覃清连出数剑,皆被这仿佛摸不透风的棍影,挡在了小蛮身前。而长剑被接连砸中剑脊,便有些不堪重负、发出呯然的哀鸣。令覃清一度怀疑、或许某个时刻,长剑便要被那棍影砸成两截……
小蛮一占上风,更不容让,棍影便如蛛网般罩住覃清周身,时而攻上、时而攻下。令覃清本就深浅不一的脚下,越发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呀!”
忽听覃清一声惊呼,却是她拼尽全力使出“石破天惊”杀招时,左腿空门大开,被小蛮趁机向她左膝一扫。登时大为吃痛,左腿不自觉软了下去,身形再也支撑不住、便向檐下滚落!
杨朝夕暗道“不妙”,脚下一蹬、便已奔至亭下,伸出双臂去接。却见覃清落下的刹那,左手顺势攀住了一块檐瓦,身体便似乳燕翻身,在檐下微微一荡、重又高高跃起。右臂顺势斩出一剑,将小蛮逼得身形疾退。
这下攻守逆转,只在一息之间。待两女身形落定,杨朝夕却见覃清单足点在了翘角之上,右臂还保持着出剑之姿;小蛮却双脚扣住宝顶,手中连枷短棍一段夹在腋下、一段捏在右掌心,左掌摆出一记请手式来。
便在这短暂对峙的空当,杨朝夕却觉胸口微微震颤,探怀一摸,却是那宛如死物的“潮音钟”,竟在他心头荡起一阵熟悉的女声:“小道士,看着两个小妮子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是不是觉得很快活啊?”
杨朝夕大吃一惊:这“潮音钟”,不是只有迷障心智、千里传音、摹声学舌三种功用吗?竟不知还有如此妙用!之前小蛮却未告知自己、难道是有什么禁忌不成?
这时,那女声便又悠悠然响起:“能有什么禁忌?小道士忒也疑神疑鬼了些!我拿的是‘母钟’、给你们的皆是‘子钟’,自然便多了这一种‘耳提面命’的功用咯!”
杨朝夕惊怒交集,继续‘心道’:“晓暮姑姑,你凭此钟、竟能探知我心中所想!岂不是毫无隐私可言?”
操钟传声之人,正是柳晓暮。她听得杨朝夕急眼,却咯咯笑道:“叫晓暮姑娘!我有那般老吗?再说你那点心思,我便是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又何必耗费内息,去探知你的‘隐私’?”
杨朝夕学了个乖,知道自己揣着“潮音钟”,只须起心动念、便会给柳晓暮知晓。索性先排空杂念,才专心“想”道:“晓暮姑娘,我自然不愿眼睁睁看着覃师妹与小蛮相斗。可偏帮哪一个、都是火上浇油,若伤了哪一个、心中更过意不去……又想不到好的法子,说不得、还要请姑娘出手调停。”
柳晓暮十分不耐烦道:“小道士!这点小事、还须我出手?以后游历四方、浪迹江湖,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等着你呢!难道事事都来找我?你自己的事,自己动脑子想法子。我保证她们俩、不会打死一个就是了。”
杨朝夕无奈,只得仰头喊道:“覃师妹、小蛮!二位旗鼓相当,俱是女中英杰!快快住手,莫伤了和气!”
小蛮立在宝顶之上,心头却是十分窝火:自己本好端端地习练兵刃,若非那小妮子一再挑衅,自己何必要大打出手?
此刻听杨朝夕竟还妄图和稀泥,不禁揶揄道:“杨公子谬赞,小蛮愧不敢当!公子既然劝架,为何方才小蛮吃亏之时、公子无动于衷?覃师妹一落下风、你便急吼吼劝我二人罢手,岂非厚此薄彼?”
杨朝夕顿时语塞。
覃清心中微微得意,嘴上却不服软:“谁说本小姐落了下风?这招叫做欲擒故纵。看剑!”
言语交锋间,两女又斗作一团,简直不可开交。
杨朝夕自幼倒有几分急智。见好言好语不能奏效,心中便已有了计较,只是须付出点代价罢了……于是长叹一声,提气一跃,便横插入两女中间。旋即打出“夺槊拳”中招式,要将两人兵刃夺下。
却不知是杨朝夕出招太慢、还是两女出招太快,覃清长剑收势不及,只听“嗤啦”一声,便在他左臂上划出一道血口;小蛮手中的连枷短棍、也只来得及避开要害,却是“嘭”地一声,重重挥在在他前额。
杨朝夕只觉左臂剧痛,同时头脑一昏,便再也支持不住,骨碌碌从亭盖上跌落下来。
“公子!”
“师兄——”
两女不约而同一声惊呼,慌忙丢开手中兵刃、要去阻住杨朝夕下坠之势,终是迟了半分。
眼见杨朝夕便摔出个好歹,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似在他身下托起一股力道,那下坠之势登时大减。将至地面一尺来高时,这股力道才陡然撤去,将他四脚朝天拍在地上。
覃清、小蛮跃下亭盖,齐齐奔至杨朝夕身前,看他七荤八素的模样,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尴尬。再望向对方时,虽然怒意未消、却也没了动手的兴致,反而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责怪起来。
便在这时,覃湘楚挥着袖袍、匆忙赶来,口中责怪道:“清儿,不得放肆!”
那红光却是一顿、凝成个紫襦翠裙的女子,似笑非笑望着这边道:“小蛮,不许胡闹!”
两女这才罢休,重将目光投向混混沌沌的杨朝夕,一时却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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