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汤正道五年,三月,军国公羊湖薨,以国礼葬之。穆昭继任大将军。分封诸同姓王,帝遇刺,崩。立涅风王朔为帝,改年号为永宁。
这一年的三月发生了很多大事,随便一件都足以左右国运,中原大地霎时间再度进入了一段风云诡谲的时期。蛮以为开始要享受和平的江十一,怎么都不会想到,狼赳之乱和南方战争其实只是那个大混乱时代的开端,迎接他的将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乱世。
军国公,羊湖,当代最伟大的战略家,没有之一。生涯前期是定边三杰之首,制订了金土南守边的整体战略,生涯晚期于正道元年被封为镇南大将军兼业州刺史,持节都督,统帅兵马三十万讨伐离州吴王挺,巧的是,那时也正好是三月。生涯两大震古烁今的功绩,无论放到哪个时代都足够璀璨,他绝对是上一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英雄人物,羊湖的死也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羊湖的继任者,穆昭,亦是定边三杰之一,镇守金土南五十余载,战功赫赫。可以说他唯一不如羊湖的地方就只是资历,这也造成了他错过了南方战争,进而无法在功绩上与举世无双的羊湖相左,但是由他继任大将军,亦可谓实至名归。
分封同姓诸王,皇帝张庸把三代之内的张姓氏族都被封了王,并在封邑在中原各地的大小城郡。这像一枚深水炸弹,直接破坏了原来的以世家大族为核心的政治平衡,重建整个国家的政治格局。惮于皇帝在南方战争积累的伟大军功,一向跋扈的世家大族势力无力对这种公然的叫板有任何抗力,只能暗地在舆论上抨击皇帝的逆行倒施。
然而,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让这一切的暗流涌动浮出表面并激起了惊涛骇浪,轰动天下的皇帝张庸遇刺驾崩!刺客名叫燕沧,在刺杀成功后也当场自杀,谁也说不清楚此人的来由,朝廷的解释是说燕沧是南国余孽,因亡国遗恨所以行刺皇帝。而民间却对此时众说纷纭,有说燕沧是世家大族势力的人,也有说是高夷王对黎安案怀恨在心,策划了此次刺杀。
可无论如何,皇帝突然驾崩确实让整个朝廷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因为正当壮年的皇帝张庸尚未安排后事,以至于连储君的人选都没有确定下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政局尽快稳定,仓促间外戚与大臣共同拥立了涅风王朔为新帝。
举国哀悼,一个月里,人们这才刚哀悼完老英雄羊湖的谢幕,连丧服都没来得及脱,又要无缝对接地哀悼皇帝的驾崩,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当然,这一切哀悼都与牧天的快乐四人组扯不上关系,或许磐叔真的会为老英雄羊湖的死而唏嘘不已,毕竟同样在金土南戍边,对那位德高望重的老英雄当然会有打心里的敬仰,可常年与死亡为伍的退伍军人并不会因为死亡而过度悲伤。
最开心的是穆怀阳,他的快乐直接连升三级,飙到了新高潮,因为他老爹穆昭当上了大将军,这意味着他老爹更大的权力,也意味着他本人更大的机会。江十一不明白那阳光少年究竟在穷开心什么,因为磐叔一直对穆怀阳的身世讳莫如深,而且江十一自己也绝想不到这个天天与自己嬉戏打闹的年轻人居然会是大将军穆昭唯一的儿子。
这天,磐叔早早起了床,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粗暴地把三个年轻人从被窝里拽出来,而是出门溜达了一圈,回来时却是满脸的深沉。没人搭理这个老头,江十一正乐呵呵地当着吃瓜群众观看陈泌与穆怀阳之间的角斗,摔跤是那两位巨汉热衷的运动,尤其是陈泌,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乐此不彼地陪他锻炼的对象。
可几个月下来,经过了无数场次的较量,陈泌依然没有哪一次在穆怀阳身上占到便宜,尽管两个人都有如巨熊一般的伟岸身姿,穆怀阳却要比陈泌敏捷得多,而且即便是纯力量的拉扯,陈泌也是每每处于下风。穆怀阳对陈泌完全是天赋碾压,与其说陈泌是在对抗穆怀阳,倒不如说陈泌是在挑战自己百折不挠,屡败屡战的意志力。让陈泌很是感激的是,穆怀阳不会因为胜券在握而无视陈泌的自尊,每次他都会拿出全部的实力应战,并在取得压倒性胜利之后对落败方施以足够的尊重。
江十一自然无力参与这种武力上的巅峰对决,但略有见识的他也能知道,自己每日观赏的可能是这片大地上最顶尖的体术对决之一。老迈的磐叔也只能当观众,他默默地坐到江十一身旁,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挥洒着过剩的精力,满眼都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您去哪儿了?一大早就看不到人影。”江十一发现了磐叔,只是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原上的那对巨汉之间的战斗,生怕错过哪个精彩镜头。
“没啥,就是去牧天拿了尺牍。”
“什么尺牍?哪送来的?”
“国膺城那边来的,就是怀阳他爹。”
“怀阳他爹是国膺的?能在都城混也不简单,怎么把他丢这儿养马了。”
“刚调去国膺的,以前也是在金土南戍边。”
突然,穆怀阳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陈泌整个人扔了老远,引得江十一一阵欢呼,陈泌终于累得再也起不来了,只能有气无力地抬起胳膊朝穆怀阳竖起大拇指。穆怀阳走过去,伸出大手把陈泌一把拉了起来,兴奋地叫嚷着:
“不错不错!有进步!”
“不错不错!有进步!”江十一也学着穆怀阳的声音死皮赖脸地对陈泌表示赞许,仿佛他也是胜利者。
“真有咱们年轻时候的样子,咱年轻时也经常跟怀阳他爹玩这个,他那家子都是天生神力,咱也是占不到便宜。”磐叔乐呵呵地说道。
“怀阳他爹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老听您提他,问多了您又不肯细说。”巨汉之间的战斗结束后,江十一终于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磐叔身上。
“哈哈哈。”磐叔乐得更大声,这次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讳莫如深,而是神秘兮兮地看着江十一,说道:“算咯,算咯,告诉你也无妨,都这个份上咯,怀阳他爹就是穆昭,穆铁军。”
“穆昭?”
“当朝大将军穆昭,咱前些天不是有跟你们说咯,羊湖死后穆昭继任大将军。”
“您开玩笑吧,当朝的将军的儿子怎么可能在这儿养马。”
“是哦,确实是不可能,说出来也没人信,所以咱就一直没说咯。”
“真的?”
“真的。”
“真的?”
“咱一把年纪咯,骗你做啥哦。不然你以为前些天,那小兔崽子乐啥乐哦。”
“可是......”
“你是想问为什么堂堂穆昭的儿子会在这儿养马是吧。”
“而且,年纪对不上啊,怀阳该是他孙子才是。”
“呵呵呵呵...”磐叔脸上再度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沧桑感,他叹了口浊气,说道。“老来得子,那老铁头疼得不行,但是又怕这小兔崽子又天天嚷着上去打仗,哎呀,老铁头啊老铁头,生的那些孩子夭折的夭折,战死的战死,就剩这么一个咯,不能再有差错咯,就把这小兔崽子托付给咱,正好咱那时也不能打咯,想着找个地方养马。”
“您征战一生,也不想着弄个官儿当当。”
“太老咯,太老咯,当官没啥好的,年轻人,有些事你要去闯过才知道,养马,真的挺好,挺好。咱这一生哦,也没成家咯,也没混到什么功名咯,也就是混了那一大帮弟兄。现在哦,那帮子弟兄也就剩那老铁头一个咯,咱啊,也就当他的儿子是咱儿子。挺好,都挺好。”
老人突然变得很孤寂,同时,他也变得很幸福,双眼洋溢着的光芒完全不符合他那过于老迈的年纪。江十一呆呆地看着磐叔,和磐叔眼里的幸福,感慨道:
“怀阳他,是个好孩子。”
“哼,真是。这小兔崽子皮得很,那老铁头自己管不了,甩给咱管,可愁死咱咯,回头咱得让老铁头请咱喝大酒。唉......可是哦...”
“您为什么叹气。”
“唉...老铁头啊老铁头,也不让孩子多陪陪咱,他找咱要人咯。”老人的语气突然开始变得悲怆,叹声连连,他把目光投向穆怀阳,盯着,一直盯着,直到发愣。
“要去国膺吗?”
老人的发愣没有断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口中喃喃道:“小兔崽子,骂归骂,打归打,要看他走,还是怪舍不得的哦。”
“那您也跟着去,自己留在这里,怪孤单的。”
“不咯,不咯,不咯,咱实在是太老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咯,到了国膺也活不出味道咯。咱啊,就打算葬在牧天,就当这些马儿是咱的弟兄。老铁头也叫咱去,咱想咯一路,咱还是想明白咯。倒是,小兔崽子爱闯祸,咱不放心,哎呀,管不了那么多咯,到了国膺自然有他爹管他,咱不瞎操这个心咯。”
“您要是不嫌弃,我和陈泌留下来陪您。”
磐叔终止了发愣,瞪着眼睛瞧了过来,用那半截胳膊杵了杵江十一的肋骨,笑道:
“你还这么年轻,去闯一闯吧!跟着怀阳,去国膺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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