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猷战死。
如果说,文卿的战死还有一些战术层面失误的原因,那么白猷战死就是实打实地被全方位碾压。祖弋与白猷的联军,在人数相差不大,装备大抵持平,后勤一样充足,且全员精锐的情况下依然被高夷王敬生生按在地上反复摩擦,连最基本的保命都做不到。
白猷战死直接宣告了整个战局向高夷王极度倾斜,刨除早在被孙种打败后便一蹶不振的赵无疾,新生代的四大名将可算是四去其三,仅余一个羊嗣至今未登场。孟红女和洪京已经突破水路直取国膺,高夷王敬这路再破白猷,接下去高夷王的三路大军将会包围国都国膺城,朝廷就没得玩了。
绝境来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
让人捉摸不透的是,高夷王至始至终居然一点儿也没打算回军去救高夷,假若真如穆昭预想的那样,国膺城既可以是高夷王的目标也可以是高夷王的陷阱,一旦高夷王的军队迟迟拿不下国膺,那还真就是成了困兽,连高夷也回不去了,只能被耗到全军崩溃。并且,这次可不是战败那么简单,而是会从此被彻底连根拔起。
换句话说,如今的形势表面上看是朝廷的绝境,实际上也是高夷王的绝境,最终的胜负就取决于国膺城能撑多久。
四大名将只剩最后的羊嗣,最后的国膺城保卫战一定是羊嗣将军压轴出场,羊湖之子、穆昭之婿,顶着两大史诗级名将的超级光环,能否挽狂澜于既倒,就看羊嗣了。此战若胜,则羊嗣从此青史留名,跻身传奇名将之列;此战若败,整个朝廷都会跟着羊嗣一起完蛋,羊嗣也会成为后世的笑料。
以上,都只是纯军事方面的考虑。
事实上,这个战略从一开始就必定是指向失败。
永宁二年,五月,帝罪大将军穆昭,下狱死。
穆昭,前大半生都在金土南戍边,确实战功赫赫,确实生命鼎盛,当大将军确实也是实至名归,但,穆昭在朝中毫无根基,再加上穆家这几辈人的子嗣也并不繁多,唯一的联姻又是跟同为军功家族的羊氏,所以尤其是在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的政界,穆昭根本就吃不开。唯一在支持穆昭只有皇帝本人,而这样的支持是非常考验皇帝的定力的,一个年轻的皇帝要在面对十几万叛军兵临城下时保持定力,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短短几个月内,如雪花般飞舞的弹劾奏疏充斥着整个朝野,本就不算强势的皇帝,根本顶不住。更何况,不通兵法的年轻皇帝也无法理解穆昭口中所谓的军事战略,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两个致命的罪状:要么是穆昭指挥不当,要么是穆昭在纵容叛军。
无论如何,身为总指挥的大将军穆昭都难辞其咎,最终在狱中含恨而死。
永宁二年,五月,朝廷迁都衷禅。
穆昭死后,朝廷再无心恋战,一心只想着避高夷王锋芒,在群臣的建议下,皇帝决定迁都衷禅。这无疑是一个馊主意,衷禅城距离国膺也就不过百里,要真到了国膺城沦陷了,旁边的衷禅也逃不掉,时间问题而已。可高夷王的大军近在咫尺,迁都也不可能走太远,在规模上和城防水平上能比得上国膺的也就是衷禅城了。
朝廷临战退却,让本就低落的军队士气更是雪上加霜,在此危急存亡之秋,最后一个名将羊嗣临危受命,率领剩余的军队进行国膺城保卫战。
永宁二年,五月,羊嗣回军阻击高夷王敬,数战数捷。
出人意料的是,羊嗣将军并没有选择守城,而是选择主动出击正面硬杠高夷王,并且竟然在野战中击败了至今无一败绩的高夷王敬,随后便是趁胜追击,一套连招打得高夷王节节败退。
如此,战局进入了穆昭的战略谋划中所预判的僵持阶段,假如高夷王就此跨不过羊嗣这道坎,或者在这多耽搁一些时日,丧失大本营的叛军很快会陷入低迷,战局就会彻底扭转。
而攻城战往往是最耗时间的,国膺城的守备水平又是天下第一,只要羊嗣不失误,拖他个一年半载高夷王就铁定要完犊子了。
永宁二年,六月,孟红女、洪京与高夷王合兵国膺城,共计十四万大军对峙羊嗣。
决胜时刻终于来到,很快,高夷王的三路大军齐聚高夷,生死成败就系于羊嗣将军一人,天下大势将何去何从也系于羊嗣将军一人。
高夷王那边也没有坐以待毙,同在六月,公孙雁的余部公孙预与公孙景发动五万大军杀向高夷,力图破解高夷王面临的窘境。
“五万?嘁,他们哪来的五万?”刚接到消息,蔡德彪第一个站出来吐槽,他说的也没错,这么短时间凑五万兵本身就不太可能,并且虚报人数是某些将领的一贯作风。
“就算没有五万也有三万,三万也够呛了。”江十一总是不会太乐观。
“呵,三万。”金泰龙冷笑着表示更加不屑。
“我们也就这么点人。”江十一持续地不乐观。
“那我们不还是吃掉了公孙雁。”蔡德彪持续表示乐观。
“问题是,怀阳啊......”
“哦对,怀阳怎么啦,好几天都没看到他人了。”
“因为他家老爷子的事。”
“哦对...小江江~你跟他最好,你要不去劝劝他吧。”
“劝过了,没用。”
“那也得劝啊,没他我们可怎么打?”
“怎么就不能打!”金泰龙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横眉冷对蔡德彪。“没他我照样带你们打胜仗!”
“怀阳毕竟是怀阳,咱跟他比不了的。”
“怎么就比不了了!”
“啊啊啊,行了行了,你们俩别吵了,我去劝他就是了。”江十一连忙跳出来阻止蔡德彪和金泰龙的争论,如今大战在即,可不是搞内讧的时候。但是独自去面对精神极不稳定的穆怀阳,江十一还是很发憷的,当日恐怖的血瞳历历在目,那家伙要是发起疯来他这小身板可扛不住,于是他叫上了陈泌。
“陈泌,跟我走一趟。”
穆怀阳已经自闭好些天了,终于得知的复杂身世已经给了他严重打击了,不想再来个晴天霹雳,他爹穆昭的死彻底让他崩溃。他天天把自己独自关在一间屋子里,日日夜夜与酒相伴,谁来都不好使,都知道那家伙手脚没轻重,都怕他一时醉意上头把人给活活拆碎了。现在的穆怀阳真做得出来,体能上没问题,精神上也没问题。
因为他的精神真的有问题了。
一进屋,没看到人,倒先闻到了一股相当浓烈的酒味,这倒也不意外;意外的是,酒味里分明还夹杂着一股奇怪而熟悉的骚味,其浓烈程度丝毫不亚于酒味。江十一和陈泌被呛得纷纷咳嗽,他们很快想到了那种骚味的源头,尿。
穆怀阳还真是半步都没踏出过这屋的门,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没出屋解决,江十一很庆幸这些天他光顾着喝酒而没有进食,不然这屋里弥漫着的可就不止是尿味了。
屋的尽头有个巨汉靠着墙瘫坐着,像是在睡觉,可江十一很清楚那不是在睡觉,因为那家伙睡觉时的呼噜声震耳欲聋,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安静。走近了,江十一才看清了穆怀阳,他披头散发,浑身恶臭,赤裸着上身,脸上、胸口、脖子一片红通通,看来这些天他的酒是一刻也没断过。
“怀阳。”
“我跟陈泌来了......”
“怀...”
“干什么!”穆怀阳突然大喝一声,把江十一吓得直踉跄,下意识地多到陈泌身后。
“我们来看看你,你都好几天没吃饭了,再这么下去不行的。”
“你们滚,别来碍眼。”
江十一心疼地看了看已经失魂落魄的穆怀阳,又很默契地跟陈泌面面相觑,在江十一眼中,不管穆怀阳在战场上怎么勇猛,总还是有着孩子气的一面,某种意义上讲,他有点像穆怀阳的监护人。江十一看了看地上,上面布满了酒水与某种不明液体,有已经干涸的,有正在干涸的,也有完全新鲜的,他便挑了块已经干涸的地面坐下。
陈泌也默默坐下。
“那我们陪你吧,就像以前那样。”江十一轻声说道。“酒给我,我跟陈泌也喝点。”
穆怀阳没有丝毫反应,还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一幅死样。
江十一只好去怀阳的怀里拿酒,他摸到了壶口,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怀阳没松手。江十一愣了一下,又轻轻拽了拽,还是没松手,只要那家伙不主动放手,别说江十一,陈泌都不可能从他手里夺下来。
江十一只好放弃。
可等他放弃了,穆怀阳却主动把酒壶推过来,慵懒而嫌弃地吐了句:
“能不能用点力......”
江十一笑了,陈泌也笑了,接过酒壶,两人各自开怀大饮了一口。这时,穆怀阳出声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两管大鼻涕挂了出来晃晃荡荡,他也全然没想着去擦掉。江十一想去帮他擦掉,没想到穆怀阳突然就把江十一和陈泌猛地拽了过去,揽住两人埋着头放声恸哭,顺便把那两管大鼻涕全抹在江十一的衣服上。
“十一,我好痛苦,好痛苦啊......我想磐叔,我想回牧天,我不想打什么仗了,什么高夷,什么国膺......唔哇哇哇哇......”
“好,好,我们会回去的,会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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