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山跟上去问:“庄主,用她放心么?”
庄主负手慢悠悠道:“她和陆源不是一路的,陆源离开的时候,身边没带任何女人,我问过那几个侍从,她是半路上捡来的。叫她做些洗碗洗衣服的粗活,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庄主。”
云翡听见这番话,心里默默咬牙,真是狠心又黑心的家伙。
庆山走过来解开了云翡的绳索,然后对外头喊了一声:“汤圆。”
外头脆生生应了一声,走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脸蛋圆圆鼓鼓,白白胖胖,还真是像极了一颗汤圆。
“把这丫头领到后头去,洗碗洗衣服只管吩咐她去做。”
“是。”汤圆和和气气地对云翡笑了笑,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土匪窝里的小丫鬟,笑容质朴单纯,憨厚极了。
云翡拉好裙子,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手腕,走出房间时,她回眸看了一眼陆源。
他沉着脸,一看就是在生闷气。云翡知道一定是自己方才急于和他撇清关系,又对着那位庄主拍马屁的行为引起了他的反感。可是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硬碰硬能有什么好处,她可从来不做那种傻事,随机应变,机灵伶俐,才是她的护身盔甲。
走出房门,她发现这座房子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东西两侧各有几间厢房。庭院里布置得清雅素净,天井中花草扶疏,假山下还汪着一小池碧水,荷叶连连,中间养着锦鲤。
头顶上传来啪嗒啪嗒的木屐声,云翡抬头看见二楼的回廊上出现了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看来,那位外表光风霁月出尘脱俗,内里却黑心黑肺狠毒恶毒的庄主便是住在二楼了。
西厢的房间,大门紧锁,门口站着两个人把守着。云翡怀疑,陆源随身带着的八名侍从和楼四安就关在这里面。
汤圆笑吟吟问她:“你多大?”
“我……十三。”云翡觉得自己的年岁还是不要实说的好,一来小心为妙,以免暴露身份,二来,这些劫匪都是男人,十三岁还算是个孩子,比十六岁要稍稍安全些。
汤圆立刻高高兴兴道:“那我比你还年长一岁呢。”
云翡立刻讨好地笑道:“请汤圆姐姐多关照,你叫我小云就好了。”
两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后院的厨房,汤圆冲着一位坐在门口择菜的妇人叫了声娘。
那妇人抬起头来,却是一张比汤圆还要圆圆胖胖的脸,眉眼里透着一股子慈祥和蔼。
汤圆指着云翡道:“娘,这是小云,庄主让她来厨房帮忙。”
圆脸的妇人笑吟吟道:“我夫家姓汤,你就叫我汤婶吧。”
云翡立刻甜甜地叫了声汤婶。
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香气。云翡中午就没吃饭,饿到现在,忍不住朝着厨房看去,还不由自主地吞了一下口水。
汤婶一看便知道她是饿了,忙道:“来,厨房还有饭呢。”说着,便进了厨房,盛了一碗萝卜炖肉,拿了一个白馒头。
云翡笑吟吟道谢,洗了手,便痛痛快快地接过饭菜,坐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开始吃饭。
汤婶在一旁看着,心道:这小姑娘生得可真是好看。娇俏美丽,灵气逼人,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弯弯的眉,像是用画笔描出来一般好看。不过,看惯了圆脸蛋的汤婶,还是觉得云翡太瘦,只怕风一吹就要飞了,不如自家女儿结实。
吃过饭,云翡顿时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这一顿饭可真是吃得又香又美,或许是太饿的缘故。她收拾好碗筷,笑盈盈问:“汤婶,什么活儿你只管吩咐。”
汤婶挥了挥手,笑着说:“厨房也没什么活儿,一天三顿饭而已,再早晚烧些开水。”
“那我现在做些什么?”
“等会儿庄主他们要洗澡,咱们烧些开水就成了。”
正说着,庆山走过来,喊道:“汤圆,送些饭菜给那位陆公子。”
汤圆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准备。
“庆山大叔,”云翡喊住了他,陪着一脸笑道:“大叔,陆公子的那些侍从,要不要送饭过去?”
庆山扔下一句“不用”,转身便走了。
云翡暗暗心道:这些人可真狠心,饿着他们是怕他们有了体力好反抗吧。汤圆将饭菜装进食盒,去前院给陆源送饭,云翡便帮着汤婶烧开水。
方才为了保命,她在庄主面前夸口自己什么都能做,其实她什么也不会,从未进过厨房的她,连最简单的添柴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汤婶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便忍不住问:“小云呐,你在家里都不做活儿的么?”
云翡不好意思地点头,小声道:“原本我家里还算富裕,有佣人做活儿。后来父亲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我不乐意,便跑来京城投亲,谁知道遇见歹人,险些被卖。幸亏陆公子救了我,好心让我搭乘马车,谁知道又被一块带到这里来了。”
汤婶心肠最软,连忙安慰道:“你别怕,这里的人并不坏。庄主大方得很,除了吃住,一个月还给我们十两银子呢。”
云翡抬起头:“汤婶你不是这里的人么?”
“我住在山脚的村子里,前几日有人去村子里找人来这里做饭,我便带着汤圆过来。”
云翡一边添柴,一边心想,原来汤婶和汤圆并不是庄主的手下,而是被雇来干活的。看来向汤婶打听这些人的来路也不可能了。说不定这山庄是他们一时占用的地方,只为了寻机劫持陆源,索要赎金。
汤圆不大工夫便提着食盒回来了,噘着嘴气哼哼道:“那位陆公子啊,和他说话,理都不理,真是好大的脾气,送去的饭连看都不看。不吃拉倒,反正饿的是他自己。”
汤婶一怔,接过食盒打开一看,果然是原封不动的饭菜。“这不吃饭哪成啊,老长的一夜呢,饿得睡不着。”
这才是陆公子的做派啊,云翡擦了擦手,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我送去劝劝他吧。”
汤婶道:“对,你和他同路来的,比较熟悉,你去好好劝劝他,人是铁饭是钢,那能饿着自己呢。”
云翡点点头,提着食盒走到小楼前。
庆山正和一个高瘦的汉子守在陆源的门口,见到云翡过来,怔了一下,喝道:“谁叫你过来的?”
云翡忙赔着笑脸道:“大叔,方才汤圆说陆公子不吃饭,所以我来劝劝他。庄主不是说,要好好照顾陆公子吗?”
那个高瘦的汉子见她生得好看,便忍不住调笑道:“不吃就不吃呗,饿一顿又死不了,怎么,你心疼啊?”
云翡又羞又恼,但很乖顺地没有出言反驳顶撞,低着头咬住了嘴唇,弄得那人倒觉得自己像是欺负一个小丫头,颇有些讪讪无趣。
庆山挥挥手道:“也成,你进去劝劝他。”说着,起身打开房门上的锁,将云翡放了进去。
屋内已经点了灯,陆源坐在桌前的太师椅上,依旧被捆着手脚。即便是落魄的境遇中,身上那股清傲之气却丝毫不减,依然给人一种干净清朗的感觉。听见门响,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英俊的面孔冷得要掉下冰碴儿来。
云翡轻步走到他跟前,将食盒放在桌上。
陆源本来以为还是刚才那个丫头,等他看见眼皮下出现的那一双烟灰色嵌珍珠的绣鞋时,心里一动,想要抬起眼帘看她,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和自己素未相识,不过是搭个便车而已,大难临头各自飞,和自己忙不迭地划清界限,才不会管他的死活……他心里越想越气,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伤心欲绝,真是没头没脑。
“陆公子,快吃饭吧。”云翡打开食盒,将碗筷放在他手边。陆源冷着脸一动不动,不加理会。
“你是不是怕饭菜里下毒?你放心,饭菜我已经吃过了,一点儿事没有。不信,我吃给你看。”云翡说着,便挑了几口,吃给他看。
陆源还是无动于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云翡不屈不挠的继续劝他:“陆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想别的。”
陆源听到识时务三个字,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怨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若说识时务,谁都比不过你。”
云翡听了他的话却一点也不气,反而嫣然一笑:“陆公子,我也很有骨气啊,只不过看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比如眼下,我没有赎金,要骨气便没命,我可不想被埋到树下当花肥。你看,我对他们说些好话又不费银子,又能保命,何乐而不为呢?”
陆源抬起头看着她一脸温柔明媚的微笑,怨气全消了。她说得没错,如今落入匪窝,能想法自保是件好事,自己又不能保护她。想到这儿,他反而有点羞愧,觉得自己生气实在是有点小心眼。
“陆公子,吃饱了饭才有力气,不然有机会逃跑你都跑不动。”云翡见他手被捆着,不方便,便拿起碗筷,夹起一块肉放到了陆源的嘴边。“我来喂你好不好?”
陆源脸色一红,把脸扭到了一边。
云翡噗地笑了:“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让我喂你?”
陆源愈发窘迫,低声道:“我不饿。”
“少来了,你是神仙么?”云翡嗔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将那块肉塞到他口中。陆源窘迫地红了脸。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他,对这块普普通通的红烧肉,产生了一种人间美味的幻觉。
云翡站在他的面前,耐心地喂他吃饭。陆源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她的袖管里飘散出淡淡的幽香,纤细的腰身,柔弱却又那么挺拔,他觉得窘迫尴尬,但又觉得心旷神怡。因为有她在,被绑架好似也不是那么叫人沮丧的事了。
云翡等陆源吃过饭,小心翼翼地问:“陆公子,恕我冒昧,你家中,可交得起赎金?”
陆源不由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不过,”云翡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未必当爹的都疼儿子,都舍得为儿子付出,比如她爹,对云琮的感情,还不如他的手下爱将。因为那些爱将能为他领兵打仗。
看那庄主的口气,张口便是十万两银子,指的还是她的价钱,那么陆源的赎金,就可想而知是个叫人咋舌的天价。所以,即便陆盛是山西首富,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如果像云定权那样,会拿这么一笔巨款来赎儿子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你父亲,会送来赎金么?”
“会。”陆源的回答异常肯定,“因为我是陆家唯一的儿子,我父亲便是倾家荡产,也会赎我回去。”
“那就好。”云翡唇角挤出一丝笑,可是心里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她本来是想劝说陆源和她一起找机会逃出去的。现在看来,他完全不必要了,再多的赎金,他父亲也付得起。怪不得,他从头到尾都镇定得不像话。
那她怎么办?她和他非亲非故,陆盛断没有为了自己支付赎金的道理,那庄主心狠手辣,放了陆源之后,说不定就会杀人灭口,把她咔嚓了埋在树下当花肥……
想到这儿,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她才不要“槐树花下死,做鬼不风流”。
难道,她要写信给尉东霆让他来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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