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深夜。
北京至西雅图的飞机上。
机舱里一片寂静,灯光只余下淡淡的照明,乘客均已入睡。明媚第N次摘掉眼罩,翻身坐起。她动作放得很轻了,可还是惊动了她身边的傅子宸,在飞机上他睡眠本就浅,又一直握着她的手,她一点点动作他都能感觉到。
他拿掉眼罩,侧头看她,无奈地说:“明媚,你放轻松点,没什么好紧张的,OK?”
明媚很抱歉地望着他,神色里全是焦虑,压低声音说:“对不起,你别管我。你休息吧。”
傅子宸伸手揽过她,吻吻她的脸颊:“我家人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这么担心干嘛!”
他们这一趟,是他带她去西雅图见他的家人,然后一起过春节。当傅子宸提出来时,明媚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久别重逢,他在西沙群岛陪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年底,工作暂告一段落,才回到岛城。
父亲出事后,他的家人全都移居西雅图,虽在国外,但春节这样的传统节日,他们家非常重视,他姐姐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回去。他不得不回去,又不想丢下明媚一个人在岛城过年,不管之前她是不是一个人,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可现在她有他,他舍不得让她孤独一人。
她拒绝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她还是自责他父亲的事,可既然他们是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让她进入到他的家庭,是迟早的事,也是必须。不如早一点面对。他劝说了好久,甚至连耍赖都用上了,说她不去他也不回去。明媚无奈,最后只得答应同行。
从出发前一晚开始,她就一直处在焦虑与担忧中,她其实是个遇事还算冷静的人,可一想到要去见他的妈妈,就非常非常紧张,上了飞机后,那种焦虑感更甚。
明媚叹口气,将眼罩重新戴上,躺回去。
傅子宸帮她盖好毯子,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想太多,一切有我在呢,乖乖睡一觉。”
抵达西雅图时,是上午九点,他们带了两只大箱子,等行李等了许久。傅子宸除了一些衣物就没其他了,箱子里的东西全是明媚给他家人带的见面礼,她问傅子宸她们喜欢什么,可他想许久竟想不起来,惹得明媚直骂他对家人太缺乏关心。后来想了想,索性买了岛城的特产食物,想着她们离家在异国,肯定会想念家乡的食物。
他们拖着行李刚走到机场大厅,忽然一个女孩子冲过来,也不管傅子宸正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跳到他的背上,大声欢呼:“Dear!”然后在他脸颊上左右来了个响亮的吻。
明媚看得一怔一怔的。
傅子宸放下行李箱,将八爪鱼般缠在他身上的女孩扒拉下来,笑着弹她的额头,“又玩这一套!”
女孩吃痛地揉揉额头,嘟嘴抗议:“很痛的哎!”
傅子宸拽过她,对明媚介绍说:“这是我姐的女儿,墨墨。”又指着明媚说:“这是……”
墨墨嘻嘻笑着打断他:“我知道,小舅妈好!”
明媚脸“腾”地红了,“墨墨你好。”
傅子宸赞赏地朝她眨眨眼。
墨墨圆圆的苹果脸,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厚毛衣,白色围巾,马尾巴高高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是十几岁的朝气蓬勃。
她伸手接过明媚的行李箱:“小舅妈,我帮你。”
明媚想说不用,可她已经把箱子从她手里抢了过去,拖着就往前走。
傅子宸揽过明媚跟上她,到了停车场,发现就她一个人,他微微皱眉,问她:“你开车来的?你不是没有驾照吗?”
墨墨从包里拿出驾照本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有!”又“哼”了声,“你多久没关心我啦,连我拿到驾照这种大事都不知道!”
傅子宸问:“拿到多久了?”
“十天前拿的。”
傅子宸怪叫:“那你就敢一个人开出来!”将她从驾驶室拖下来:“我来开。”
墨墨甩脱他的手,又爬上驾驶室:“小瞧我!”
“你开,我可不敢坐!”
墨墨懒得理他,转向明媚,撒娇般地说:“小舅妈,你也不相信我吗?”
傅子宸指着她:“赵墨墨,你别来这一套啊,你给我下来!赶紧的!”
“我不!我从家里开到这里不也没事吗!”墨墨嘟着嘴,“我妈都没管我!”
“那是你妈放纵你!你给我下来!这个时候的交通多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偏不!”
眼见着他们两个僵持不下,明媚对傅子宸说,“就让墨墨开吧,开慢点就是了,你坐副驾驶看着她。”
墨墨笑嘻嘻地朝明媚飞了个吻,“还是小舅妈好,ILoveYou!”
傅子宸还想说什么,被明媚拉住了,他不情不愿地上了副驾驶。
西雅图又下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窗玻璃上,水迹氤氲,明媚用手指划过水汽,想起第一次来西雅图时的情景,独自一人,明知道他在这个城市,却又无法见。那种亲近的孤独感,记忆犹新。
“怎么每次来都下雨呢。”她低喃。
傅子宸转头问她:“说什么?”
她微笑摇头:“没什么。”她没有对他说起,她曾来过这里。
傅子宸姐姐家的房子离机场很远,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那是一幢建在山脚的独立小庭院,两层楼的红砖屋,陈旧古老的样子,前后都是花园。屋子前不远就是一面湖泊,很多这样的院子绕湖而建,一眼望去,仿佛童话世界,美极了。
傅子宸告诉明媚,他姐姐傅子磬来西雅图已经十多年了,墨墨是在这里出生的,这房子早年买下来,极为便宜,现在这一块的房价已翻了好几倍。
“喜欢这里吗?要不,我们也在这里买一个院子,如何?”傅子宸笑问她。
“好啊好啊,小舅舅,我们做邻居!”明媚还没回答呢,一边倒车的墨墨却开心地抢答。
傅子宸瞪她:“专心倒你的车!”
墨墨冲他做鬼脸。
这一打岔,明媚倒是不担心怎么回答他了。是的,这里很美,虽然常下雨,但气温怡人,比之岛城的冬天,真是舒服太多。但是,买一个院子?先不论房价,她目前可没有移民的打算。她喜欢岛城,喜欢那里的海,喜欢那里热火朝天的美食街,喜欢海大,喜欢那里好的坏的的一切。那是乡愁。
下车时,雨已经停了。墨墨与傅子宸从后备箱取行李,明媚抬眼望着铁门后的红砖屋,那种紧张感又袭来,她想起艾米莉在电话里调侃她说,这是丑媳妇见公婆的典型状态,不过宝贝儿你也别太担心,你这么漂亮又这么优秀,安啦!
傅子宸上前牵住她的手,一起走进去。
墨墨在花园里就高声喊:“外婆,妈妈,我们回来啦!”
花园一角有人站起身来,手中还拿着小花锄,朝他们走过来。
“这是我姐。”傅子宸对明媚说。
“大姐好。”明媚打招呼。
傅子馨身材高挑,穿着一件开衫大毛衣,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气质极佳,一点也看不出四十好几的人了。墨墨长相随她。
“明媚,一路很辛苦吧,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傅子馨言语间非常随意,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反而像个老朋友般的口吻。
明媚很感激,也瞬间喜欢上傅子馨。“谢谢,还好的。”
傅子馨点点头:“子宸你带明媚先进去梳洗,妈妈在厨房弄吃的。”她扬了扬手里的小锄头:“我先整理下花草。”说着又跑回花园角落里去了。
傅子宸对明媚说:“我姐是个花痴。这前后院子里的花都是她自己种植打理的。”
“很漂亮。”明媚打量着花园,赞赏地说。傅子馨是做投行的,原本以为会是个女强人型,没想到这么温婉。
“妈妈。”傅子宸忽然开口叫道,明媚转头,便对上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的眼神。
“这是明媚。”傅子宸介绍她。
明媚一下子又紧张起来,恭敬打招呼:“伯母,您好!”
傅母点点头,微笑着说:“快进来。”
“明媚姐姐……”一个小小的柔软的声音从傅母身后传来,小人儿从祖母的背后探出一张脸,脸上神色里又是惊讶又是惊喜,还有点迟疑。
“筱筱!”明媚欢呼一声,真是好久不见了,她长高了许多,也长胖了点。她听傅子宸提起过傅筱的情况,比以前好许多了,但还是无法同正常同龄小孩一样,而且因为换到西雅图生活,人生地不熟的缘故,她又有点自闭倾向,没办法去当地学校。
“筱筱,要叫阿姨。”傅母说。
“没关系啦。”明媚说。
傅筱望着她说,怯怯地说:“明媚姐姐,我们可以一起画画吗?”
“当然可以!”明媚心里很感动,没想到这小人儿一直没有忘记她,她朝她伸出手。
傅筱微微一笑,走过来,牵住明媚的手。
傅子宸蹲下身,捏了捏傅筱的小脸蛋,佯装伤心道:“筱筱,你都不喜欢爸爸了?这么久没见,你这小家伙眼里竟然只看见你明媚姐姐!”
傅筱搂住他的脸,吧唧亲了个,摇着头说:“筱筱最喜欢的就是爸爸啦,但是现在想跟明媚姐姐一起玩。”
傅母在一旁说:“筱筱,阿姨坐了很久的飞机,让她先去休息好不好?我们晚点再画画,好吗?”
明媚摇头:“没关系的,我不累。”
墨墨放了行李跑过来,见状嘟囔道:“小舅妈,你的人缘怎么这么好啊!”她揉了揉傅筱的头发,“连这小屁孩都黏你!我平日里跟她讲话她可是爱理不理的!”
傅筱拨开墨墨放在她头顶的手,往明媚身边依了依。
傅子宸说:“你这么凶巴巴的,又没耐心,她当然不喜欢你!”
傅筱牵着明媚的手就往楼上她的房间走,明媚回头冲傅母歉意地说:“伯母,那我先陪她玩一会。”
傅母点点头,脸上有感激的神色。
傅子宸跟上去,陪她们待了一会,就去洗漱了,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个人。
明媚陪筱筱一直画画到吃中饭,看得出来小人儿很开心,吃饭的时候也要坐在明媚的身边。
傅子馨见状笑说:“明媚,筱筱这么喜欢你,你跟子宸结婚后就把她的抚养权交给你们吧。”
明媚正在喝果汁,听见“结婚”字样差点儿呛到,她的脸“刷”地就红了。
墨墨这家伙还乘兴追击,兴奋地嚷道:“小舅舅小舅妈,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要做伴娘!!!”
真是越说越……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跟傅子宸结婚,但是,她研究生都还没有毕业哎,说这个也太早点了吧……
傅子宸看出她的不自在,帮她解围,转移了话题:“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姐夫还在忙?”
傅母说:“你见他哪一天不忙。”
墨墨的爸爸是做律师的,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在圈内很有名气,十分忙碌。
傅母招呼明媚:“多吃点,也不知道做的菜你吃得习惯么。”
明媚猛点头:“很好吃。”
不是她故意夸赞,是真的很好吃,傅母退休前是岛大的教授,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烹饪,不管中餐西餐都很拿手,难怪傅子宸对吃的那么挑剔,都是被他妈妈的好手艺把胃口养刁了。
饭毕,筱筱还想黏着明媚玩,被傅子宸哄着自己去看电视了。他见明媚神色疲惫,黑眼圈愈重,很是心疼,押着她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明媚很困,却因为时差关系,睡不着,她在傅子宸怀里动来动去,惹得他也没办法好好休息,她很抱歉,想去睡客房他又不放行。
他对她耳语:“要不要我帮你催眠,累极就很容易睡哦……”话落,他已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嘴唇覆上她的,手指从她的睡裙里探进去。
“喂……”明媚羞窘地推开他,“这是大白天哎……唔……”
她的话被他堵住,他的舌闯进来,火热缠绵,压根不给她抗拒的机会。他对她的身体太熟悉,知道怎么轻易就能点燃她,她的睡裙被褪去,他的手指仿佛带着火,游移而过的地方,肌肤滚烫颤栗。明媚忍不住轻轻喘息,在那样的热情下,将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闭上眼,伸手抱住他,迎合着他,将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他……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极黑的夜。
这一觉终于睡个够,很踏实,连梦都没有。明媚看时间,忍不住轻呼出声:“天呐,凌晨三点!”
傅子宸微微睁开眼,迷蒙地说:“唔,困,再睡会。”
“我们错过了晚饭,你妈妈……”
“没事啦,她知道我们倒时差。不会怪你。”他伸手将她捞回怀里,“再睡一会,五点我带你去港口看日出。”
他们开车出发去海港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路灯还开着,从车窗望出去,不远处的湖泊笼在淡淡的晨曦里,迷蒙而寂静。
明媚裹着厚厚的绒毯,趴在车窗上看着,心里变得很沉静。
傅子宸说:“美吧,以前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一阵子,早晨起来晨跑,觉得跟仙境没什么区别。”
明媚羡慕地说:“美的你!”
他笑笑:“既然喜欢,等你毕业了,我们到这边定居好不好?”
明媚沉默了会,才说:“以后再说啦。”
他握着她的手,“我妈妈,我姐,默默还有筱筱,她们都很喜欢你,所以你不需要担心什么。如果我们结婚,不用跟她们住在一块。”
明媚笑了,嗔道:“哎哎哎,傅子宸,你这是在求婚吗?这也太随便了吧!”
他也笑,调侃道:“怎么,原来你也跟其他女孩子一样,期待着一场感天动地的求婚式啊!我以为你对这些不在意呢。”
明媚切了声,“还说自己了解我,我看是一点也不了解哦!”
“哈哈!”
车子开到港口,发现那里早已有人在等日出了,人不太多,几对浪漫的情侣,还有一个三口之家,让明媚动容的是,有一对老头老太,身着情侣款的登山装,手拉着手,走向海港边。
天空渐亮,他们没来错,看得出是个晴天,能等到日出。港口风大,清晨温度很低,很冷。傅子宸将明媚紧拥在怀里,慢慢地往前走。
明媚认出来了,这是当年她独自来过的那个港口,西雅图最大的海港。她还记得她写在小纸船上的一句话: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她真的好庆幸,他们还能重逢,还能有机会牵手一起,站在这里看一场日出。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傅子宸低头看她:“傻笑什么呢。”
“秘密。”
“傻瓜!”
明媚曾在岛城的海边看过很多次日出,很美很美,但当她在西雅图的海港看到一抹晨光缓缓从海平面升起时,那一刻依旧忍不住泪盈于睫,她侧身抱住傅子宸的腰,觉得幸福这么简单,真的,能与心爱的人一起牵手相拥着看一场美丽的日出,就是幸福。
“子宸。”她仰起头,轻轻喊他。
“嗯。”他低头看她。
“我曾来过这个港口,看了一场日落。也跟这日出一样美。”
傅子宸将她松开点,讶异地望着她:“什么时候?”
她说了时间。
他蹙眉想了想,低呼:“那时候我在西雅图!你……”
她点点头:“嗯,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
他张了张嘴,本来想问,你怎么不找我?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没有必要再问,他想他是懂得的,那时候她的心境。
他伸出手,将她重新搂进怀里,紧紧的。然后,低头,找到她的唇,深深深吻下。
明媚见到傅子宸的姐夫赵君,是除夕夜。他终于将繁忙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家同家人团聚。
也许是做律师的关系,赵君看起来很严肃,话不多,明媚同他交谈不多。
虽然在国外,但傅家的除夕夜依旧很隆重,跟国内家庭没什么区别,墨墨那家伙竟然喜欢看春晚,并且看得津津有味的。明媚对春晚没啥好感,就在厨房帮傅母包饺子,傅子馨爱花,却讨厌极了厨房,又讨厌吃西餐,也正因为此,才在傅母刚退休,就软磨硬泡将她接到西雅图来,给她做饭。
墨墨看着电视里美丽的焰火好不羡慕地说:“好想在花园里放烟花哦!”
她妈妈立即瞪她:“你试试看!”
墨墨扮鬼脸,转身抱着明媚的手臂:“小舅妈,明年春节我回岛城跟你过好不好?我们去海边放烟花,想放多少就放多少!哼!”
“好呀。”明媚应道,看她撒娇的表情,忽然就想起了明月,墨墨正是十六岁,当年明月的那个年纪。也是这样,爱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她心里一下子被难过袭击。
明月,又一年了。姐姐真的好想你。
吃完饺子,墨墨就非常传统地挨个要压岁钱,从外婆开始,再是爸妈,然后就是小舅舅,最后对明媚摊开手,“小舅妈,新年好哦,快快给压岁钱嘻嘻!”
傅母在一旁嗔骂道:“你这孩子!”却也没有拦着她,是把她当做自家人了。
明媚早有准备,掏出两个红包,一个给墨墨,一个给筱筱。她们待她如家人,虽然只有短暂几天相处,她也已把她们的当做家人。这种感觉,很温暖。
墨墨收好自己的红包,就催促外婆与妈妈:“你们不是有给小舅妈准备礼物嘛,快快快拿出来,好想知道是什么喔!”
傅母瞪了眼墨墨,转身朝明媚招招手,“来,跟我上楼。”
明媚望了望傅子宸,他噙着笑,用嘴型说,去吧。
傅子馨笑说:“哎呀,妈妈是要给压箱底的宝贝了吗?”
墨墨想跟着去凑热闹,被傅子宸一把拽回沙发上。
进了傅母的房间,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丝绒首饰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色泽有点旧,但依旧十分有质感。
明媚心忽地一跳。
她想自己猜测到了那是什么。
傅母将盒子打开,低眸充满眷恋地看着盒子里的红宝石戒指,手指摩挲着戒指,轻声说:“这是我外婆传给我妈妈的,又传给了我,是我的嫁妆。当年子馨想要,我没舍得给。”她将戒指递给明媚:“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明媚将盒子推回去:“谢谢伯母,可是这份礼物太贵重了!”难怪傅子馨调侃说是压箱底的宝贝呢,她都没要到的东西,她怎么能收。
傅母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感慨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恋物,可年纪越大,才知道,人比物重要多了。”她顿了顿,说:“子宸从小跟我不太亲密,倒是跟他哥哥姐姐关系很好,从来也不跟我谈他的心事,我是听子馨说,才知道他过了一段荒唐的生活,对感情,如同儿戏。可是去年秋天,他坚持要回国,我阻止他,他才对我说,是为了你。他说了一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这辈子非你不娶。”
明媚听着,心里一阵阵动容。
傅母将盒子放到她手里,“如果你拒绝,就是拒绝子宸的心意,也是拒绝一个母亲祝福你们的心意。”
明媚脱口而出:“可是,伯父的事……”这样的时刻,她真的不想提那件事,但这始终是她的一个心病,傅子宸能原谅她,他的家人呢?如果她不对傅母坦白这件事,她心里过意不去。做家人,不就是应该坦诚相待吗?
傅母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那件事情,子宸在你来西雅图之前就在电话里跟我说过了,还包括你爸爸的事……说实话,刚听到,我很震惊也很无法理解你的做法。可是子馨说得对,冤家宜解不宜结,更重要的是,子宸的幸福,如果我反对,我们母子之间,一定会闹得很僵,我们这个家,已经够……我不希望再有人离开……”她顿了顿,说:“我想了很多天,才做了决定,松口对子宸说,把你一起带过来。”
明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原来她都知道了,傅子馨也都知道,傅子宸却什么也没对自己说,大概是怕她有心理压力。
一时间,她思绪万千。
傅母拍拍她的手,“明媚,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
“我希望你研究生毕业后,能跟子宸一起在西雅图定居。”
明媚还没回答,傅母就说:“先别回答我,你还有时间考虑,当然,我尊重你们的决定。”
明媚心里苦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拒绝吗?哎,先不想了,等毕业再说!
傅子馨送她的见面礼也是一件首饰,是她有一次出差欧洲,在一个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一串手链,据说这串手链背后,还有个传奇的爱情故事。
她亲自帮明媚戴上,对她说:“我希望你跟子宸,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最朴实也是最真诚的祝福了。
明媚忍不住抱了抱她:“谢谢您,大姐。”
傅子馨却说:“该是我谢谢你。我最担心的就是子宸了,如今可好。”
他的家人这般珍爱她,她知道,不过是因为她们深爱他,所以爱屋及乌。
从今后,他不仅仅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家人。
入睡时,傅子宸将傅母送的那枚戒指套进她的中指,说:“妈妈的祝福戴在这里,”他低头,吻了吻她无名指上他曾送给她的那枚银指环:“这个位置永远是我的。”
又说:“收了我傅家的家传戒指,就是傅家的媳妇啦,跑不掉喽!”
她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口,第一次主动说这样肉麻的话:“我从戴上这枚指环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子宸,谢谢你爱我。”
“傻瓜……”他用炙热的吻,来回应她浓浓的深情。
他们在西雅图直至过完元宵节,才回国。
当明媚得知傅子宸要陪她一起回岛城时,她是有点惊讶的,她本以为他会留在西雅图,听他姐姐提了句,如果他想要在这边发展,当地有一个与他专业对口的单位很适合他,发展前景也很好。
“子宸,你不用特意为了我而放弃这边的工作机会……”虽然明媚很开心他一起回岛城,可是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怕他是因为考虑到她才这样做。
傅子宸正在收拾行李,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望着她,一脸伤心的样子:“我以为你会很感动,原来你一点也不想跟我一起生活啊!”
“当然不是!”异地恋就很苦了,更何况异国!“你不是很喜欢西雅图嘛!”
他说:“我是很喜欢西雅图,可是这里再好,也没有你。”
明媚每次一听到他说这样的小情话,就完全毫无招架力,不管听多少次,她总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红着脸嗔道:“贫!”
他最爱看她红脸羞囧的样子,他心情愉快地在她嘴唇上偷亲了个,然后头抵着她的头,嘻嘻笑说:“也只对你一个人贫。”
他回岛城工作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明媚总算发现了,他之前还说什么他拿她没办法,应该相反才对!
临走前,筱筱非常不舍,一直拉着明媚的手,失落的小模样令明媚不敢多看一眼,她陪她玩了好一会,直至时间不够了,才上车离开。车子开出老远,她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筱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
离别的伤感与不舍一下子就击中了明媚。
傅子宸揽过她的肩,说:“我们暑假再过来玩。”
明媚点点头,往他怀里依了依。多庆幸此刻有他陪着她一起回国,否则她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那几年独自生活,也没有觉得孤独多么难捱,可一旦品尝过温暖后,尤其是他对她这样的宠爱,就再也舍弃不下那种温暖的陪伴。
爱情中,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回到岛城后,明媚从研究生宿舍搬回了外婆留给她的老房子,傅子宸也搬了进去。他拒绝了程家阳提供给他的海边院子,只因明媚不愿意去住。因为艾米莉,她始终没法再跟他继续做回朋友。
傅子宸从小锦衣玉食,不过自从同她在一起后,在生活上吃过的苦已经数不胜数,她已经不会再去问他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是否习惯?她知道他对生活品质挑剔,却从不矫情。
学校开学后,明媚进入了忙碌的阶段,做不完的课题。傅子宸也很快找到了工作,他之前在学校成绩就很好,由教授推荐,进了岛城的海洋生物研究所。
两个人都很忙碌,哪怕同居一室,见面的时间也少之又少,明媚跟着教授出海或者去外地参加研讨会,是常有的事儿,一去就是好几天,傅子宸没她那么忙,好久见不到她人就抱怨说,原来来了岛城还是要异地恋啊!
明媚知道他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像个跟大人撒娇的小孩般,只要她柔声哄一哄,周末给他做一顿好吃的,他立即就满足了。
最美好的时光就是难得的两个人都有时间的周末了,睡到自然醒,穿着随意,手拉着手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他拿着环保袋,她拿着小零钱包,一个个摊位看过去,哪家蔬菜最新鲜就在摊位前停下来,去的次数多了,傅子宸还学会了讨价还价,也会挑选鱼虾了。
都是她掌厨,他主动要求打下手,她还记得他第一次帮她择菜,将香菜的叶子全摘掉扔到垃圾桶,然后把根递给她。惹得她哭笑不得。把他赶出了厨房。
她的拿手菜挺多,但他最爱她做的杭椒牛柳,百吃不腻。甚至夸赞她说可以去开私房菜馆啦!
饭后,两人并肩挤在小小的厨房里洗碗,老房子里灯光昏暗,黄黄的,暖暖的,将两人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明媚看着靠在一起的影子,嘴角总不自禁地微微弯起来,她恍惚地觉得,他们仿佛已经这样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不经意间就到了白头。
只要不下雨的夜晚,他们就牵着手一起下楼散步,沿着小区慢慢走,这小区很多年了,没有很美的绿化带,没有漂亮的路灯,也不够静谧,人来人往的热闹,到了夏天,邻居们都出来乘凉,陈旧的公共活动区,有很多小孩子在玩跷跷板、嬉闹成一团。明媚总是站在旁边看孩子们闹腾来去,嘴角微微翘着。
傅子宸将头搁在她肩胛里,凑到她耳边轻轻说:“这么喜欢小孩呀?那就生一个呗!”
明媚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赶紧拖着他走开。
空闲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起去海边潜水,就他们两个人,傅子宸把程家阳的那套轻潜装备霸占了过来,自己那套给明媚用。
在生活上,傅子宸从来都是让着明媚的,哪怕有时候两个人因为什么事情争吵起来,说不了几句傅子宸就会主动投降,唯有在海里面,他从来不让明媚,明媚也是,两个人卯着劲儿地比速度与深度。
偶尔他们会在周末的时候租船出海,带上潜水装备与露营帐篷以及食物,在小岛上过夜,夏夜的海中岛屿,漫天的繁星,潮汐声,虫豸声,又寂静又生动,她躺在他的臂弯里,想到了地老天荒。
入秋,明媚系里组织了一次远足户外活动,两天一夜,可以带家属的,可傅子宸因为工作缘故,没办法一起去。
那天晚上,准备入睡的他忽然接到明媚同学的电话,那女生在电话那端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明媚忽然腹痛,很严重,她没办法给你打电话,我们现在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你赶紧赶来医院吧!”
他急匆匆的跑下楼,下楼梯时差点儿一脚踩空。车速提到最大,幸好大晚上路上车不多,半小时后,他赶到医院里,先前给他打电话的女生站在门口等他,他们也刚到,她领着他去急诊室,明媚刚被安置到移动病床上,医生看了一眼她的情况,脸色一沉,说:“是意外流产,赶紧推进手术室。病人监护人来了没有?需要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傅子宸脸色一白,嘴角都在发抖:“我在。”他疾走过去,握着明媚的手,她脸色惨白,额头大颗大颗冒着虚汗,眉毛因疼痛皱在一起,整个人十分虚弱,听到医生的话,她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想开口说什么,被傅子宸阻止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宝贝,有我在,别害怕……”
她虚弱地点点头,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被推进手术室。
医生进去的时候,傅子宸忽然拽住她,颤抖着声音说:“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要大人……”
女医生愣了下,而后啼笑皆非地瞪了眼他:“瞎担心什么呢,小手术而已!没事的!”看病人的情况,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就是一普通流产手术。
他却还是不放心,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掏出烟来点,点了好几下,才点燃。他吸了两口,抬头看见墙上的禁烟标志,又将烟掐灭了。
手术的时间其实很短,可在傅子宸看来,却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明媚被推出来时,因为麻醉药效,是沉睡着的,她在睡梦里一定也哭过,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傅子宸伸出手,心疼地帮她拭去眼泪。
她的同学见她无事,都离开了医院。
夜一点点深了。
傅子宸却没有一点睡意,他坐在病床边,握着明媚的手,眼睛霎也不霎地凝视着她。她一定很痛吧,在梦中也是紧蹙着眉。
大概是麻醉药效过去了,明媚忽然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良久,她忽然又落了泪,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
连自己怀孕了都没有发觉,还跟同学一起玩蹦极,才会让这个本该是惊喜的礼物终成了惊吓。她那么喜欢孩子呀,她知道他也很喜欢孩子,可她却粗心大意,没有保护好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将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一遍又一遍摇头:“没关系的,宝贝,你没事最重要。”
她还是哭。太内疚了,也很心痛,手术时,就算有麻醉药,她还是有一丝意识的,当冰冷的机械在她身体内搅动时,她忍不住哭了,挖走的,是她的心头肉啊!
他倾身,将她的眼泪一点点吻去,然后坐上床,将她抱在怀里,“别哭了,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刚刚手术完,哭的话,会头痛,会落下病根的。”
“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生两个好不好?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像我,女儿像你。我们两个大男人保护你们两个女生。”
明媚将头埋在他胸前,不住地点头。
她闭了闭眼,在心里说,宝贝,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请你原谅妈妈。
第二天明媚出院,傅子宸将她送回家安顿好后,又开车出去,不多久回来,手里提着两只购物袋,除了食材,还有一本食谱,煲汤的。医生说了,明媚身体虚弱,要多补补。
他从前可从来没有煮过东西,看明媚做时,老夸海口说,看起来很简单嘛!可真正动手时,却手忙脚乱的,幸好有食谱帮忙,按照步骤一步步来,他系着明媚的女士围裙,守在火边,她在床上躺久了无聊,就出来转一转,看到厨房里像个战场,他专注地守在炉子前盯着慢慢沸腾的汤,眼眶忍不住发热。
这个男人啊,从前锦衣玉食,公子哥儿般,却为了她,蜗居在这小小的旧房子里,为她洗手作羹汤。
他端着汤送到她床前,慢慢地吹凉了,才送进她嘴里,她喝一口,有点咸,味道也一般,但她依旧微笑着喝完了一大碗。
他邀功似地问她:“好喝吗?”
她狂点头。
“明天想喝什么汤?”
“排骨莲藕汤。”
他跑去出去翻食谱,过了会,他拿着食谱进来,说:“很容易嘛!明天咱们就喝排骨莲藕汤喽!”
“后天喝蘑菇汤!”
“好,蘑菇汤。”
“大后天喝鲫鱼豆腐汤。”
“好,鲫鱼豆腐汤。”
……
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刷刷地翻着食谱。
她坐在床上,忍不住笑起来。
又一年春节临近,傅母一早就打电话让他们依旧去西雅图团年,可明媚想去看看夏春秋的父母,陪他们一起过年。
她曾答应过的,没有忘。
傅子宸除夕前两天才放假,他们买了当晚的航班飞过去,到时已没有班车了,明媚带了许多东西,索性包了辆车直奔小镇,抵达时已经快凌晨了,夏家父母与夏冬眠都没有睡,在等着他们,小小院子里灯火明亮。
夏妈妈见到明媚第一眼,就念叨着,瘦了瘦了。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心疼。
夏爸爸依旧话不多,对明媚笑笑,问她累不累,又给傅子宸递烟。
夏冬眠给他们倒来热乎乎的茶水,他长高了许多,男孩子正在发育期,下巴上长了青青的小胡子。他喊明媚,姐姐。从前他喊她明媚姐姐的,现在是真正把她当做家里人的一份子了。他们常通电话,他偶尔也会给她发邮件,学习上或者生活里,碰到什么问题,都会请教她。他对海大海洋地理专业的那个梦想,从未改变。
夏妈妈扒开火炉子给他们煮饺子,饺子是现包好的,全是明媚跟傅子宸爱吃的口味。他们只草草吃了几口飞机餐,又坐了这么久的车,早就饿了。香气宜人的酸菜牛肉水饺,酸菜是自家做的,酸酸的很爽口,牛肉嫩滑,蘸着夏妈妈自制的辣椒碟,明媚与傅子宸一口气把一大碟饺子扫了个精光。
夏妈妈问:“还要不要再来点?”
明媚拍着肚子说:“再吃,今晚就不用睡啦!夏妈妈,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夏妈妈满足地笑说:“在这里多待几天,天天做好吃的给你们吃。”
明媚嚷道,“会吃成一只猪吧!”
夏妈妈摸了摸她的脸:“你这么瘦,就应该吃胖点。”其实她体重同以前并没有差别,但所有的妈妈,看着久未见面的孩子,总觉得她瘦了。
明媚觉得窝心。
晚上,他们睡在夏春秋的房间,这房间不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夏妈妈每天都会打扫这间卧室,就像夏春秋还住在这里,家具摆设依旧,一切就像明媚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明媚躺在床上,睡不着,傅子宸也没有入睡,拥着她,彼此都没有说话。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上的,漆黑寂静的空间里,想念是那样浓重,无处不在。
她不说,他也知道。
他拥紧她,亲吻她脸颊时,却碰触到冰凉一片。
第二天他们上山去看夏春秋,明媚给她带了两瓶酒,是艾米莉知道她要过来过年特意邮寄回国的。明媚拧开酒瓶,一瓶全洒在地上,然后举了举另一瓶,轻轻说:“艾米莉说她没法儿陪你干杯,我替她。春秋,岁岁年年,愿我们都好。”她仰起头就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
酒瓶忽然被傅子宸抢过去,他举着瓶子,对墓碑上夏春秋的照片示意:“明媚身体不太好,剩下的我替她干了,春秋,你别介意。”
自从上次手术过后,她偷偷哭了几次,落下了一哭或者吹冷风就会头疼的小毛病,酒更是不能沾太多。
下山后,明媚带傅子宸去了结冰的湖边,这么冷的天,又是黄昏,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阴沉的光线里,冰湖像是在暮色里沉睡的孩子。他们沿着湖边慢慢地散步,他将帽子围巾严严实实地把她包裹起来,牵着她戴着手套的手。一路多是沉默,偶或低声交谈几句。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北国,寂静清冷宽广的天地间,太容易滋生孤独感。明媚想起那一年的夏春秋,心里湿湿的。她挽紧傅子宸的手臂,将头更近地依靠着他。多么好,有他陪伴在身边。
直至夜幕慢慢降临,他们才回家。
除夕夜,明媚在厨房帮着夏妈妈一起包饺子,夏妈妈低声问她:“过几个月你就毕业了,你们考虑过结婚的事了吗?”
明媚微愣,然后摇头,“还有没提过这事。”虽然傅子宸常玩笑地提起,但那到底只是随口一说,做不得数。
“你们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合适就早点挑个日子。小傅他家里怎么说?”夏妈妈问。
“他家里不怎么干涉我们。”
“明媚,别怪夏妈妈啰嗦,虽然小傅对你挺好,但这年头变故多,早点定下来比较好。”
明媚笑笑:“我知道。”
夏妈妈是把她当做亲女儿一般看待了,她知道她是关心她,怕她一个女孩子,没有家人在身边,会吃亏。
“如果定了,一定要告诉夏爸夏妈,我们就是你娘家人。”夏妈妈最后说。
“嗯,一定的。”明媚动容地点点头。
他们在夏家过完初二就回了岛城,傅子宸一早就订的回程机票,他知道,明月的忌日,明媚是一定要赶回去的。
一年又一年,活着的人岁岁老去,而离去的人,时光永远凝固在那一刻。
唯有想念,同时光一样绵长。
年后开学,便是明媚研究生最后一学期,手头未完成的课题,还有毕业论文,那几个月简直忙得焦头烂额。期间,宋引章找过她,问她毕业后想不想进岛城地质研究所,她在这里实习过,又有他的引荐,问题不大。
这个地方,曾是她职业的向往。但她对宋教授说,我先考虑下。
晚上明媚约了傅子宸一起吃饭,没在家自己做,去了章鱼家的海鲜馆。事先她没给章鱼打电话,却赶巧了,碰上章鱼、林妙带着他们家的小公主也来店里吃饭。自然就凑成一桌,热热闹闹的。
章鱼毕业后进了律师事务所,打了几场有名的官司,在圈内小有名气。律师这份职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休息的日子屈指可数,出差更是家常便饭,而章家父母要忙于海鲜馆,没时间带小孩,林妙便主动要求在家做起了家庭主妇,亲自带孩子。那样娇滴滴的大小姐,竟没请保姆,一个人把女儿照顾得挺好。
有一次几个人一起吃饭,饭桌上,章家小公主闹腾得很,从头到尾,林妙都在为她服务,自己没吃几口。明媚看着都觉得好累,觉得妈妈这个职业,实在需要足够耐心与爱心,很了不起。林妙带女儿去洗手间,章鱼的视线跟着她们娘俩,直至身影消失,才收回来。章鱼轻轻对明媚说,婚后,林妙成熟了很多,把女儿与他照顾得很好,对公婆也很好。言谈间,对她多了几分亲昵。
明媚不禁替林妙感到高兴。
爱情里,心动很重要。但婚姻里,比之炙热的心动,彼此善待更为重要。
暮春的岛城,气候很舒服,海风吹着,不冷冽也不热,恰到好处的舒坦。晚餐吃太撑,明媚建议散步消食。他们沿着暮云路慢慢走,入夜的暮云路,烟火气的喧闹。明媚仰头望着这一排排的灯火通明与人声鼎沸,这是她熟悉的城市的味道,妥帖又安心。
走到路尽头,拐入一条小路,穿过路灯昏暗的巷子,左转,走几百米,便是海边。
隔老远就听到潮水声,在夜色里拍打着礁石,微风里,淡淡的咸腥味扑面而来。最近太忙碌,太久没有来过海边,明媚忍不住深深呼吸。
傅子宸好笑地看着她闭眼享受状。
他们沿着海岸线散步。
“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可每次在海边散步时,总忍不住想要深深赞叹一句,真美。”明媚说。
她挽紧他的手臂,微微仰起头问他:“岛城跟西雅图,你更喜欢哪里?”
傅子宸伸手揽住她的肩,说:“想听真实的答案?”
明媚白了眼他:“废话!”
他沉吟了下,才回答道:“西雅图。”又说,“当然,在岛城生活也挺不错,这是我第二喜欢的城市。”
“唔。”明媚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二天,她给宋引章回了个电话,她说,宋教授,非常谢谢您的厚爱,但我决定还是不去研究所了。
宋引章有点惊讶,问她,是不是选择了别的研究所?
明媚说,不是的。迟疑了会,她才说,我可能会移民。
她没有同傅子宸提起这件事。
忙忙碌碌的,转眼到了夏天,明媚毕业了。
吃散伙饭那天,离愁别绪,加之论文写完了心里放松,明媚无所顾忌地喝多了。
傅子宸接到她同学的电话后,赶去餐馆接人,隔老远看到她蹲在马路边上吐,脸色一沉。他将她抱上车,她还在那胡言乱语,半路上又吐了一次,她迷迷糊糊的,哪里还想到喊他停车或者拿个垃圾袋,嘴一张,全吐在了车里,刺鼻的味道散了一车。
傅子宸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明媚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宿醉后头隐隐作痛,胃里也难受。她揉着太阳穴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大家都喝高了,她从包里翻手机想给傅子宸打电话,包都翻乱了都找不到手机,最后似乎是有人帮她找出手机帮她打的电话……再后来,傅子宸来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换了干净的睡衣,嗅了嗅,没有酒气,只有沐浴液的淡淡清香。那迷糊的状况,应该是他给她……洗的澡?
明媚的脸不禁微微红了,嘴角勾了勾,侧头,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蜂蜜水,下面压着张纸条,写着:电饭煲里煮了粥。
她嘴角笑意扩大,揉着还有些发晕的脑袋起床,洗漱,喝爱心粥去!
下午的时候明媚去了趟菜市场,买了很多傅子宸爱吃的菜,回家就开始准备晚餐。这几天天气太热,傅子宸的胃口不太好,明媚打算给他做酸辣海鲜汤,开胃又美味。他们有一次吃私房菜,那家餐馆的招牌就是这道酸酸辣辣很开胃的酸辣海鲜汤。见傅子宸赞不绝口,明媚就到网上搜了下做法,成果虽然比不上私房菜馆的,但傅子宸很爱。
快到下班时分,明媚给傅子宸打电话,她还没开口说自己做了好多好吃的,他就说,我晚上有饭局。
明媚愣了下,拿着电话看着汤锅里“噗噗”沸腾的汤,厨房里满是香味,窄窄的流理台上全是她洗好了的菜与材料,满满当当的好几个碟子。她满腔的热情与期待一下子被泼了冷水,她不开心地说:“你怎么都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啊!”
“今天一整天很忙,忘了。”
他从前可从来不这样的,再忙,如果有约会,都会提前给她说。
“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我先挂了。”
“喂……”明媚的话被“嘟嘟”的忙音截断。她举着电话,傻眼。
等等……她像是想起什么,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傅子宸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冷!他……似乎在生气?因为她醉酒?本来明媚酒醒后也有点怕怕,去吃散伙饭前,他可是再三申令,不准喝太多酒,最好滴酒不沾!她也答应了他的,可她一高兴,就放纵了。但后来他去接她,给她洗澡、换睡衣,调了蜂蜜水,还早起煮好稀饭,这一切迹象让明媚以为他不会生气了,结果……
她也没心思再弄别的菜,喝了几口酸辣海鲜汤,米饭是一口也没吃,没胃口。
那晚傅子宸很晚才回来,大概是去酒吧了,一身的烟酒味,有点疲惫,进了屋拿了衣服就往浴室走。明媚想跟他说句话,卫生间的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洗完澡后,他进到卧室,明媚坐在床上望着他,他看了她一眼,说,“很晚了,睡觉。”也不等她接话,他关掉台灯,在床上躺下来,背对着她。
明媚见他这样的态度,也有点生气了,但毕竟自己先做错了,所以她还是好脾气地去拉他的手:“生气啦?”
傅子宸竟摔开她的手。
明媚一下子愣住了。
而后,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大声说:“傅子宸你至于吗!我不就多喝了点酒嘛,这是我的毕业聚餐,这帮子人也许是最后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了,大家高兴,喝过了头。你至于这么给我甩脸子吗!”
傅子宸身体似是动了动,明媚以为他会爬起来跟她吵,可最终他还是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只淡淡地说了句,好困,我先睡了。语调波澜不惊,听不出什么情绪。
明媚一下子泄气,又气愤又沮丧。
她气呼呼地转身,移到床边缘,背对着他躺下。
他们同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背对着彼此入睡。明媚一夜没睡好,又赌气保持着那个侧身背对他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十分难受。后来快要天亮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睁开眼,傅子宸早就上班去了。
第二天,傅子宸依旧没有回来吃晚饭,打电话报备时声音也淡淡的。明媚听了,只“哦”了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晚上睡觉时,彼此依旧是头一晚的姿势,仿佛心照不宣。
接下来三天,都是这样子状态。虽然彼此有说话,但明媚沮丧地意识到,他们似乎在冷战。明媚心里觉得难受,想主动打破这种状态,可她转念一想,觉得傅子宸实在太小题大做!这样一想,又骄傲地不肯先低头了。
第四天,明媚心情奇差,窝在家里好几天没出门了,觉得压抑极了。她想傅子宸大概今晚又不会回来吃晚饭,等天黑下来暑气散了些,她索性背着包出门去。她坐车去了市中心的商贸广场,买了杯奶茶,坐在商场大厅里吹免费的冷气。
“明媚?”有人喊着她的名字走近,她抬头,是同学朱言。
朱言走到她身边坐下,说:“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你怎么在这里发呆呢?”
她点头笑笑,望着朱言手中大包小包:“真败家!”
朱言嘻嘻笑:“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毕业礼物,他本来答应要陪我毕业旅行的,结果他公司临时安排他出差。”她撅了撅嘴,“所以他交出了卡,让我随便刷。我一生气就没节制,刷完了才觉得肉痛!”
明媚摇头笑。
朱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啊”了声,说:“对了,毕业聚餐那晚你喝醉了,回家后你男朋友没跟你吵架吧?”
明媚讶异地望着她,她怎么知道他们会吵架?
朱言见她这个表情,又想起她一个人闷闷地在这里发呆,看来她跟男友之间真出了问题。
“呃,他对你发脾气啦?明媚,那晚那个情况,换做任何男人看到那样的画面都会生气的,所以,你哄哄他,就说喝醉了认错人了。”
明媚越听越不对劲,蹙眉:“什么画面?”
朱言叫道:“天呐!你真醉晕过去啦?不记得啦?”
明媚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朱言瞪了眼她,“你从餐馆里跑到外面去吐的时候,大岛也跟出去了。后来你男朋友来时,我正好也出去看你情况,看到你坐在地上,抱着大岛……你男朋友当时的脸色好可怕,将你从大岛怀里拉起来时,顺手就将他恶狠狠地推在了地上……”
明媚手里的奶茶“啪嗒”掉在了地上。
朱言口中的“大岛”是她们同班同学,向明媚表白过,她明确地拒绝过他了。
明媚捂着脸,哀叹一声,她总算知道傅子宸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天呐,她喝醉酒后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她起身就走。
在站台等公交的时候,等了许久,她想打的走,可这地段的士并不好打。她有点心急地在站台上走来走去,出来的时候手机丢家里了,想打个电话给傅子宸都没有办法。之前心里那么难过却依旧死撑着,四天了,这会听了朱言的话,明媚只想立即回到家,见到他,向他道歉,解释清楚。
久等的公交车终于来了,可车子走走停停,明媚只觉得这车速真慢。她叹口气,望向车窗外,忽然,她的视线被一家临街的店铺吸引,是一家内衣店,橱窗布置得极美,镁光灯下,婀娜的石膏模特分别展示着内衣与睡衣,是这一季流行的淡粉与浅紫,远远地引诱着人的目光。
明媚忽地心里一动。
她在下一站下了车,往回走了几百米,去找那家店。
明媚回到家,已是九点多,走到楼下,忽地顿住脚步。这种老房子楼梯间的灯泡装得很高,瓦数又低,灯光昏暗,傅子宸就坐在那片淡淡的灯光里,楼梯间的第三个台阶上,脸背着光,看不清楚表情。见了她,他站起来,问她:“你去哪儿了?”语气里有点急切,他手里还握着手机,看来他一直在找她。
不知怎么的,明媚忽然鼻头有点发酸,低低地说:“噢,出去逛了逛。”
他瞟了眼她手中的购物袋,听她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先前找不见她又联系不上的担忧一下子变成了烦闷,他转身就上楼。
进了屋,明媚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看了看,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傅子宸的,最晚一通是七点,大概是他回到家后打的。她没想到他今晚这么早就回来了,于是问他:“你吃饭了吗?”傅子宸换好家居服走出来,闷声说:“没有。”不等她开口,又说:“饿。”
明媚走到厨房去翻了翻冰箱,说:“我给你煮碗面吧。”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过了会才回答说:“加一枚鸡蛋。”
没一会,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就做好了,喷香的端到傅子宸面前,他吸了吸鼻子,什么都不说,埋头三两下就吃完了。
明媚坐在旁边,看他狼吞虎咽,是真饿了。不禁就有点内疚。
她收拾碗筷,在厨房洗碗,打扫,他拿了衣服去洗澡。等她忙完出来,他已经坐到小书房里玩电脑游戏,明媚在书房门口站了会,不知道他是玩游戏太入迷还是故意装作看不见她,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明媚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卧室里,望着床上那只购物袋发怔,脸上表情精彩纷呈,时而迟疑,时而皱眉,忽然地脸又微微发红,像是想起什么,窘迫的样子。最后,她咬了咬唇,拿起袋子,闪进了浴室。
她洗完澡,到厨房里把事先做好放在冰箱里的水果沙拉拿出来,端着去了书房。
她将水果碗放到他面前,“吃水果沙拉。”
傅子宸“哦”了声,没有回头看她,眼睛继续盯着屏幕上的游戏,却腾出了一只手伸向那盘水果沙拉。
他吃着水果,继续玩游戏。
她站在那不动,也不出声。
他知道她在,却也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她还是站在那,依旧不出声。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然后,“啪”地一声,他手里拿着的小小水果叉子掉在了地上……
如果傅子宸面前有面镜子,他就可以看到自己脸上那一刻的表情是多么的精彩纷呈,先是震惊,然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当做梦呢!再然后,他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却半晌无言。最后,他遵循了作为一个男人这时候的本能反应,吞了吞口水……
站在他面前的人,竟然穿了一套性感得要命的浅紫透明睡衣!还是蕾丝的!还是深V领的!一看就是情趣款!平日里总是盘起来的长发此刻全散下来,刚刚吹过的缘故,稍显凌乱地铺在胸前。
傅子宸目瞪口呆了!
虽然书房里只开了盏昏黄的台灯,但傅子宸脸上精彩绝伦的表情变化依旧被明媚全收进了眼底,看着他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模样,她的脸“轰”一下红了个彻底,先前那点勇气一下子全没了,咬着唇低着头,缩着身体抱紧双臂,试图将身上这套性感致命的情趣睡衣遮挡住,可越是那样,越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明媚懊恼地“哎”了声,转身想逃,却被傅子宸一把拽住手臂,一用力,她便被拽到了他怀里。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已晃过神来,嘴角轻扬,低低的笑声从她头顶传来,她愈加羞窘,又被他抱着,逃不开,只得将脑袋低低地往他怀里躲。她刚刚沐浴过,淡淡的沐浴液的清香,十分好闻。他将下巴抵着她的发,深深呼吸,双臂紧紧抱着她,这一刻只觉得又充实又踏实,这几天心里的不痛快也不见了。
“对不起……”她低低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那晚我是真的喝醉了,身边是谁在扶我给我递纸巾我完全没印象了……”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了点:“我跟那个男生,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他松开她,捧着她的头,让她抬眸与他对视,她刚抬头,便见他脸色不虞,以为自己没解释清楚呢,立即郑重其事地再次解释说:“真的!我跟他……”
此时此刻,她竟然还在提别的男人!!!傅子宸简直想堵住她的嘴,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几乎是霸道蛮横地用唇堵住她的,舌头闯进去,肆意妄为地品尝她的甜。
她只迟疑了一下,便伸手回拥住他,微微踮脚,热情回应他。
两人在一起后,不是没有争吵过,但情绪不会过夜,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互相冷着对方,这么多天了,同床共眠,却是连彼此的手都没碰一下的。这一刻的相拥亲吻,宛如久别重逢的亲密,身体刚一碰触,便忍不住轻颤,彼此都感觉到了那种热情与渴望,拥抱更紧,吻也更深更热了几分。
从书房拥吻到卧室,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睡衣被他用力一扯,便成了碎片,她从热情里分了一下心,瞟了眼地上的睡衣,为那件看起来脸红心跳却也价值不菲的衣服默哀了下。傅子宸在她耳边轻笑:“它的价值已经得到了最大体现,寿终正寝。”他掰过她的脸:“现在,专心一点。”
她脸微红,伸手,捧着他的头,主动献吻,柔情又火热。他心头一荡,在情事上,从来都是他主动,她是内敛羞涩的小女人。所以见她穿着性感的情趣睡衣笨拙地试图引诱他,主动向他示好,求和,他才那样震惊,而后便是感动。
这一刻,旖旎无限。
缠绵过后,她额上布满细细的汗,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问她:“要不要去洗个澡?”
她闭着眼,像只懒猫一样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他揽着她,用手给她轻轻地扇着风。
“明媚。”他喊她。
“嗯。”她闭眼应着。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喝醉酒,好吗?”
她睁开眼,仰着头看他,黑暗里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语气却是郑重的。
她搂着他腰的手紧了几分,将脸贴在他胸膛,轻轻地说:“再也不会了。”
他满意地捏了捏她的脸。
他是很生气,最气的却并不是她喝醉后抱了别的男生,而是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太多酒,也明明知道他会担心,却还是任性妄为。
明媚从他怀里抬起头,说:“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她瘪了瘪嘴,声音小委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当面说清楚,不可以冷战!你不可以不理我!”
傅子宸亲了亲她:“这次是我不好,没有下一次了。”
这几天的冷战,他心里也并不好过,其实今晚他推了饭局一下班就回家,就是想跟她和好来着,回家却不见她人,连手机也没带走,他知道她情绪不好,担心极了,在小区里来回走了好多遍,最后坐在楼梯间等她回来。他那样焦急担心,她却是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他不禁气结。
“好困了喔,睡吧。”明媚说。
傅子宸却还没有睡意,他凑到她耳边,嘻嘻笑说:“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唔,什么啊。”她闭着眼睛懒懒地问。
他忍着笑意,低低的声音:“就是那个情趣睡衣啊……”
明媚“刷”地睁开眼翻身坐起,“不要再提那个!”
某人偏偏来劲儿了:“你从哪儿学来的呀?”
明媚:“……”
某人一本正经:“我真的好想知道啊,真的!”
明媚简直想一脚把他踹下床!
“告诉我嘛!说嘛!”
“……”明媚用被子蒙住头,装死。
偏偏有人不死心,挤进被子里,靠过去对着她的耳朵哈气,一边上下其手,意图很明显。明媚哪还有力气再被他折腾一番,捉住他的手,恶声恶气地说:“从电视上学来的,这答案你满意了吗!”
傅子宸“唔”了声,老老实实地躺到一旁,伸手将她揽到了怀里,过了会,他吃吃笑起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学的不成功啊,同志下次努力!”
明媚:“……”
想一脚把他踹下床的冲动更!加!强!烈!了!
闹腾了好一会,明媚反而没了睡意,被他取笑一番,她气呼呼地背过身,懒得理他。
他主动挨过去,从背后抱着她,下巴蹭了蹭她的肩。夜已深,一室的寂静,他说话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柔,“明媚,你这是最后一次毕业了,本该陪你去毕业旅行的,可是我单位最近实在太忙,请不到假。”
明媚听到他的歉意,转身,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没关系。再说啦,毕业旅行当年不就有过一次了嘛。”
“那不一样的。”他顿了顿,说:“这周末,我们去海岛露营,带上潜水设备,就当做你的毕业旅行吧。”
“好。”明媚点点头,这一阵子她忙毕业的事,他们确实很久没有一起出去放松了。
傅子宸又说:“等我有假期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度假,补回来。”
明媚听了这话,忽地想起朱言拿着男友的卡刷的大袋小袋的战利品,被在乎被珍视的感觉充盈在心间,她心里一软,凑到他唇边柔柔地亲他。她本是蜻蜓点水似的温柔,被点燃的男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她难得的主动热情,机不可失,他反被动为主动,将欲退开的她紧紧捞在怀里,加深了那个吻,手指也似带着火,在她身上起舞……
最后两人累极入睡时,傅子宸抱着她竟然坏心眼地想,唔,偶尔来这么一次小冷战,似乎还不错嘛!有益增加彼此的感情嘛……
被吃干抹净的某人,毫不知情地窝在他怀里,安心地酣然入睡。
周末天未亮他们就出发了,船只是一早就联系好的,船家在码头等着他们。盛夏的清晨,一点点凉,海风拂过,很舒服。船只缓缓地驶出去,辽阔的海平面笼在淡淡的熹光里,朦胧而飘渺,恍若仙境。
明媚闭着眼,任海风吹乱她的发,深深呼吸。这样的毕业旅行,也别有一番美。
天色一点点亮起,阳光冲破云层,从海平面一跃而出,绚丽得刺目。他们这么早出发,就是为了看这场海上的日出。
抵达的岛屿是以前就来过多次的,同船家约好返程的时间,便熟门熟路的上了岸。找好营地,搭好帐篷,傅子宸便让明媚先休息一会儿,补眠。
起来太早,确实有点困,明媚虽然觉得刚来就窝在帐篷里睡觉真是浪费大好辰光,但为了待会儿有力气下水,还是听话地去补眠了。
傅子宸却不想休息,说好久没下水了,先去热个身。
明媚这一觉挺沉,再醒来时已是中午,她是被食物的香气勾醒的,拉开帐篷,探头去看,傅子宸正生着火煮东西呢!
午餐是简单的青菜鸡蛋面,以傅子宸的手艺,不能太过挑剔,能不咸不淡地吃饱明媚就很满足了。反正还带了很多美味的零食。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明媚就忍不住了,拿出装备换上,对着傅子宸比手势:“来一场?”
傅子宸挑挑眉:“谁怕谁!”
到了海里,明媚如鱼得水,慢慢舒展开身体,调整好呼吸,而后沉入那片斑斓的世界里,伸出手左右挥洒,同这水底世界里的老朋友们欢欣地打着招呼。
傅子宸的速度先前比她慢一点,后来忽然超越了她,明媚挑挑眉,下沉速度加快,不服输地想追赶上他,在水底的人却忽然转过身来,身体浮在水里不动,伸出双手,高高举起一块牌子。
明媚先是一怔,游近了,看清楚他手中牌子上的字时,整个人有三秒钟的呆滞,耳边什么声音都没了,心里一片寂静。而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打破了那种寂静,她的心随着他轻轻晃动的双手,狠狠地颤栗了下,眼眶发热,眼泪就那样落下来。
沉入深海80米,海底世界寂静而生动,水波蔚蓝,水草摇曳,珊瑚礁随水流飘动,各种各样的鱼群在水中穿梭来去,在这样斑斓美妙的世界里,有一个人,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明媚,嫁给我吧。
这样别开生面的求婚式,这样深得她心的场景,那个人,对她许下一生最郑重最庄严的承诺,她怎能不颤栗,怎能不动容,怎能不落泪……
这人生漫漫,他们未来要牵手走过无数个平淡琐碎的日日夜夜,但这一刻的记忆,依旧足够斑斓她的一生。
明媚泪落得汹涌,如这滔滔海洋。
在泪水中,她点头,一下又一下。
我愿意,子宸,我愿意的。
他缓缓游过来,牵起她的左手,将一枚指环套在她的无名指上。明媚低头看,才惊讶发现,自己一直戴在无名指上那枚银指环竟然被他什么时候偷偷取下来了。他隔着厚厚的潜水服,伸出手,环绕成一个拥抱的姿势,拥抱她。
这场求婚式,其实不过短短几十秒,却仿佛一生那样漫长。
而这一刻她落着泪狂点头的记忆,同样会令他记得一生。
今夜无月,却有整片明亮的星空。
他们相拥着坐在礁石上,听着涨潮声,仰头看星空。
从前在这里也看过这样美的星空,却都不能比拟今次。
她依在他怀里,说话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这夜。
“子宸,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他的声音也很轻。
“我拒绝了宋教授去研究所工作的邀请。”
他微微放开她:“为什么?”
“因为,我想跟你去西雅图生活。”
他一愣。
片刻才说:“你不是很喜欢岛城吗?”
她微微笑了:“是啊,我是很喜欢岛城。可是,你也很喜欢西雅图,不是吗?”
“明媚,你不需要为了我……”
她伸手抵住他的唇,“我没有觉得牺牲,也没有觉得委屈。而且啊,子宸,岛城我已经没有家人,而西雅图,却是你的家。有家人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她顿了顿,难得矫情兮兮地说:“你不仅仅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家人。我想要融入你的生活,融入有你家人参与的那部分的你的生活……”
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她对生活没有太大的野心,仅此而已。
他伸手,拥抱住她,紧紧的。
千言万语,无需多言。也无需言谢。
这一份感动,他会永远铭记。
他会用他这一生的深情与爱,来回报她同样的深情厚意。
既然决定了移居西雅图,傅子宸便很快向单位写了辞职报告。不出意外,一个月后,他们便可办理好一切手续,离开岛城。
当傅母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开心,她打电话给明媚,对她说谢谢。然后又问起他们的婚期,明媚知道傅家对这些礼俗很讲究,便让傅母挑选日子。
过了几天,傅母又来了电话,开心地对明媚说,今年圣诞节日子很好,你们的婚礼就定那天,如何?
还有好几个月准备,不算匆忙。明媚表示没有意见,而且西雅图圣诞节的气氛也挺好。
日子定下来后,明媚就给仅有的几个亲朋打电话通知,第一个打给夏妈妈,夏妈妈在电话里哽咽了,不停说好好好,祝贺你们。然后听说婚礼是在西雅图举行,她就很怅然。不停地说,这么远啊,这么远。明媚笑说,夏妈妈,你别担心,不管多远,我都会接你跟夏爸还有冬眠一起过去,你们是一定要出席的!夏妈妈这才又开心起来。
夏天结束的时候,他们去了一趟苏州,傅子宸是知道明媚关于婚礼的心愿的。他打听到苏州一家经营了很多年头的裁缝铺子,找老裁缝为明媚量身打造了一套大红嫁衣。
衣服拿回家后,明媚一个人躲在卧室里试穿,不让傅子宸看,说事先看了婚礼当天哪还有惊艳感啊!
他们一直在岛城过完了秋天,才启程去西雅图。
临行前,章鱼、林妙做东,给他们践行,南歌也特意从南方赶回来了,程家阳也在,一起吃饭的那天下了雨,秋风秋雨,酒意微醺,满是离愁。
这城市明媚生活了二十五年,就要离开了,那样多的不舍得。在老房子里住最后一晚,明媚一晚上没睡着,这些年遇见过的人与发生过的事,如浮光掠影,在脑海里一一闪回。她知道,此次离开,像是一场告别。以后,回来的机会不会很多,就算回来,怕也只是匆匆路过。此后,家乡成异乡。
抵达西雅图,他们还是暂住在傅子馨的家里。见到他们,最高兴的就是傅筱了,听明媚说以后都不走了时,她开心地搂着明媚亲了好几下。
休整了两天,傅子宸就带她明媚去看房子,跟傅子馨家在同一个片区,房型跟傅子馨那个差不多,也是前后带院子,但是只有两层。是个二手房转让,中介带他们里里外外看了,很详尽地介绍了这屋子多么多么好,明媚当然知道这屋子好,可价格也不便宜,傅子宸却只问她喜欢不喜欢。她老实地回答说,喜欢。然后说,但是没有必要买,我们住公寓房就好。
傅子宸却转头对房产经纪说:“这房子我们要了,是先交定金吗?”
明媚将拉他到院子里,瞪他:“喂,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就算你家里愿意给,我可不好意思要!”他才工作一年多,而她,才刚毕业,唯一的积蓄就是把岛城那个老房子卖掉的一笔钱,要买这幢院子,远远不够的。就算是结婚的房子,但拿父母的钱,她真的觉得有压力。
傅子宸伸手揽着她,挑眉说:“谁说是我家里给的呀,这是我自己的钱!”
明媚讶异地看着他。
他笑说:“别这样看我,这钱是光明正大赚来的!我姐做投资不是很在行嘛,我在她那有投资,好多年了。赚的不多,但买下这幢屋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明媚张了张嘴,惊讶完毕嚷嚷道:“哇,傅子宸,你还有私房钱!”
他哈哈大笑,揽着她走进屋子:“好啦,我未来的老婆大人,私房钱什么的我们回头再清算,先去把合约签了吧,免得人家久等!”
房子就这么定下来了,屋主原本的装修风格明媚挺喜欢的,为了健康也为了省事儿,她不打算重新动工大装修,就换了家俬与一些软装,把前后花园重新整理了一遍。
十一月中旬,他们搬入了新家。
明媚在家里请傅母还有傅子馨他们吃饭,她还是第一次为他家人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从来远离厨房的傅子馨瞪大了眼睛,冲弟弟嚷嚷:“傅子宸,你捡到宝啦!”一边吃一边赞叹地对明媚说:“哎呀呀,以后就算妈妈不给我做饭,我还可以来你们家蹭哈哈!”
赵默默比她妈妈更无赖,直接说:“小舅妈,你需要女儿吗?我来做你女儿吧!”
傅母被逗乐了,嗔道:“你这丫头!”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赵君都忍不住笑起来。
明媚看着这样嘻嘻哈哈的气氛,觉得真好啊,真好。
接下来就是准备婚礼了,传统的中式婚礼仪式非常繁杂,很多讲究。婚礼策划是傅母托人从国内找的,毕竟在西雅图举办中式婚礼的人极少。明媚在电话里听他们把一套婚礼流程讲下来,被那繁复的流程给绕晕了,她同傅子宸商量了下,决定一切从简。而且她订制的嫁衣并非古老的那种凤冠霞帔,而是大红的旗袍,傅子宸的礼服就是一套黑色的西装。
虽然决定简洁化,但事情还是很多,找合适的场地,酒席上的菜式,糖果礼包,还要安排明媚国内亲友过来事宜,各种琐碎。不巧的是那段时间傅母身体抱恙,没办法帮忙。傅子馨夫妇到年底了忙得不可开交,而且傅子馨最近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旧金山,在西雅图的时间很少。所以一切事情都得由明媚他们两个人自己来。
一个月下来,明媚脸都瘦了一圈。傅子宸心疼地说,你多吃点,再瘦下去啊,那套量身制作的嫁衣怕要改小了。
虽然累,但明媚觉得挺幸福。一辈子的大事儿呀,一生一次,累并快乐着。
夏妈妈与冬眠是在圣诞节前两天抵达西雅图,同行的还有章鱼。夏爸本来也想过来,但他晕飞机,飞行时间实在太长,明媚心疼他,便让他别来了。
平安夜那天,明媚接了两趟机,早上是程家阳跟南歌,下午是艾米莉与Gary。明媚在机场同艾米莉拥抱时,在她耳边轻声说,程家阳来了。艾米莉表情无异地说,意料之中。过了会,趁Gary去洗手间时,她淡淡地对明媚说,都过去了。
明媚没做声,只握了握她的手。
晚上大家一起在外面吃饭,程家阳见了艾米莉,主动打招呼,艾米莉笑着点了个头。他们之间,已经有好多年没见了。再相逢,却也只剩下淡淡地点头微笑致意。
明媚不禁觉得唏嘘。
晚上,明媚与艾米莉、南歌一起睡,新婚前夜,这是姐妹们的小聚会。她们窝客房的沙发上,聊天到很晚,说了很多以前的旧事。明媚很开心,一点睡意也没有,艾米莉与南歌却逼着她快点入睡,说,新娘子不能熬太晚,否则第二天气色会不好。
熄了灯入睡,艾米莉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明媚的脸,感慨地说:“宝贝儿,你也终于要嫁人了。我闭眼上,仿佛还是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呢,一起幻想着长大后自己的婚礼……”
南歌也感慨:“是啊,我以前一直以为子宸会游戏人间到老呢,没想到,他是我们这些朋友间,最早结婚的。”
明媚睡在她们中间,伸手一边揽了一个,低低地说:“我也没想到,一毕业就会结婚。但这个人,让我安心,一想到是跟他共度一生,我就觉得欢喜。”
艾米莉“嗯”了声,捏捏她的脸颊:“一定要幸福啦!”
明媚蹭了蹭她的肩,过了会,忽然轻轻说:“如果春秋在就好了。”
艾米莉怔了怔,握住明媚的手。
春秋你看,我们这些见证过彼此青春的人,离别后,散落在各地,却因为这个机遇,又聚在了一起。唯独少了你。
如果你也在,该有多好。
一大清早,明媚就被拖起来奔到酒店,化妆师早就等在那里了。按照习俗,新郎要到酒店来接亲。夏妈妈与艾米莉、南歌陪她一起化妆,当她换好嫁衣从浴室走出来时,艾米莉“哇”了一声。
明媚身材高挑,量身打造的旗袍将她的好身段展露无遗。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耳朵上夹着两枚小巧复古的珍珠耳环。化的是淡妆,淡淡的胭脂红,一点朱唇,明眸皓齿。
新娘子这一天,最美。
夏妈妈泪盈于睫,满心地欢喜,拉着她的手坐下来,从包里掏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对雕花的古银镯子。一看就知道是年代感久远的好宝贝。
夏妈妈将银镯套上她的手腕,一边一个,衬着她的旗袍,相形益彰。她牵着她的手,轻轻地说:“这本来是留给春秋的嫁妆,明媚,你替她戴着,她一定高兴。”
夏妈妈说着就落泪了,她拭着眼泪说:“我不是伤心,我是高兴。”
明媚心有戚戚,拥抱着她,点点头:“谢谢夏妈。”
这时有人敲门,倒是打破了这一刻感伤的气氛。是章鱼,他走进来,看见这气氛,“呃”了声,然后说:“女士们,可以把明媚先借给我两分钟吗?”
艾米莉揽着夏妈妈同南歌走了出去。
“明媚,你今天真美。”章鱼赞道。
“谢谢。”明媚笑笑,问他:“找我有事?”
章鱼伸出手,递给她一个盒子,狭长的沉香木盒子,十分古朴精致。
明媚讶异地望着他。
他说:“受人之托,给你带的礼物。”
明媚心一动,便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洛河。
这个名字,好久好久没有想起过了,此刻忽然想起来,不知怎地,她心里竟带了一丝怅然。
她伸手,接过盒子,轻声说:“替我谢谢他。”
章鱼点点头,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他本来想告诉她,洛河一直都在关注着她,她考研,她毕业,她离开岛城,她结婚。他与洛河只是校友的关系,后来在工作上有过一次交集,不知怎么的,他知道了他与明媚是朋友,便偶尔会约他一起喝酒。章鱼知道,那些杯盏中,他无非是想从他这里得知明媚一点点的消息。他每一次都应邀而去,不过是对他的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不过这些,章鱼想,也许明媚并不想知道。
那不如不说。
明媚坐在镜前,迟疑了会,才打开那只狭长的木盒,看到里面的东西,她不禁一怔。那里面,是一支银簪,簪头上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花纹中间,镶嵌着一颗宝蓝色的绿松石。
她伸手,抚了抚那些精致的花纹。然后拿出那支簪子,对着镜子,轻轻地插入发髻中。
那是他的心意,她收下了。
谢谢你的祝福,洛河。
传统的中式婚礼新娘子是要上花轿的,但在西雅图,去哪儿找顶花轿来啊,而且他们的婚礼一切从简了,习俗也就没有按照那些来。后来傅子宸灵机一动,租了辆拍电影用的那种古老的马车来,装饰了一番,哇,别致又拉风!停在酒店楼下,引来好多人围观、赞叹。
明媚没有亲兄弟,便由夏冬眠作为弟弟抱着下楼上马车。出房间的时候,夏妈妈没忍住,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拉着明媚的手,碎碎念地嘱咐她很多事。就跟嫁自己女儿一般,那样伤感,那样多的不舍得。
明媚心里一热,也哭了。
艾米莉就在旁边拿着湿巾帮她擦眼泪,好担忧她把妆哭花了。
夏冬眠抱着她下去,傅子宸手捧着一束小小的捧花站在马车旁,接过他的新娘子,抱上了车。他低头亲了亲她还带着泪痕的眼角,轻笑着说:“傅太太,你今天真美!”
他抱着她,她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两人离得极近,他说话时呼吸喷在她脸上,酥酥麻麻的。他的脸放大在她眼前,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这一刻,她依旧对这张英俊的脸孔看得入迷。她低喃娇嗔地说:“傅先生,你今天真帅!”
马车从酒店出发,要经过好几条街,最后抵达举办喜宴的中餐馆。正是圣诞节,街头巷尾一派热闹好氛围,马车从这样的喧闹中穿梭而过,明媚有一种热热闹闹游园会的错觉。这样的婚礼,实在太特别了。
喜宴放在西雅图最好的中式餐馆,装潢风格古色古香,用来办传统的中式婚礼再合适不过。虽然亲朋不多,但傅家包下了整个三楼大厅。现场由婚礼策划公司布置得宛如电影场景里的中式婚礼现场,隆重、端庄、典雅,古意盎然。走进去,仿佛时光穿越。
他们要求一切从简,那些繁复的仪式便省去了,但中式婚礼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却必不可少,那就是拜天地。明媚最亲近的长辈都不在了,拜高堂的时候便只有傅母一个人。她改口叫妈妈的时候,哽咽了下,然后眼泪就落了下来。这个称呼,已经太多太多年她没有喊过。傅母也是泪盈于睫。
从此后,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从此后,她不再是孤独一人,她有了新的家人。
敬酒的时候,傅子宸把明媚手中的白酒替换成了白开水,全程没让她占一口酒。结果他自己却喝高了,他那帮哥们个个不安好心,轮流着灌他,不放倒他誓不罢休。好不容易熬到喜宴结束,傅子宸实在撑不住了,让人送回了新房,倒头就睡。
一帮损友轮番来到新房里,一人给了醉过去的他一拳,嚷嚷着太遗憾了,竟然闹不成洞房!
明媚将他们轰出去,反锁了门,在他身边躺下来。一场婚礼下来,实在太累了,最近不知怎么了,她很容易便觉得疲惫。
傅子宸再醒过来时,已是深夜,卧室里开着落地台灯,暖黄的光线。他揉了揉有点昏沉的头,坐起身。
明媚刚睡下不久,他一动,她便醒过来了。
“醒啦?饿不饿?厨房里热着粥。”她也坐起来。
他摇摇头:“不饿。口渴。”
明媚伸手从床头柜拿过水杯:“蜂蜜水凉了,我去给你兑点热水吧。”
傅子宸拉住她:“不用了。”拉过她的手,就着杯子一口气喝光了一杯水。
他深呼一口气,总算好受了许多,转头,歉意地看着明媚,语气却是调侃的:“怎么办,好好的洞房花烛夜被酒给搞砸了。”
明媚瞪了眼他,将他拉下躺着:“继续睡吧,明早还要赶飞机呢!”
他们定了蜜月行程,漫游欧洲。第一站是瑞士,明媚想去看雪。
傅子宸躺下,将她拥进怀里,她刚洗过澡,淡淡的馨香,十分好闻,他蹭了蹭她的颈窝,深深呼吸。“睡不着,你困不困,不困陪我说会儿话吧。”
他身上有酒气,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明媚就觉得闻着难受,推了推他:“酒味儿太浓,你先去洗澡!”
他本来正打算起身去洗澡的,听她这么一说,使坏地亲上她的嘴,亲了好久才放开她,哼道:“敢嫌弃我!”
趁她发怒前,他嘻嘻笑着起身逃去了浴室。
被他这样一闹腾,明媚也没了睡意,索性拿了本书翻。
傅子宸洗完澡出来,将她的书抢过去扔到地上,凑到她怀里让她闻:“是不是很香啦?”神情真像个求表扬的小孩子,明媚忍俊不住笑起来,捧着他的脸嗅了嗅,然后亲亲他的嘴唇,“嗯,好香!”
他顺势搂紧她,加深了那个浅浅的吻,缠绵了很久,他才微微退开,头抵着她的头,低低笑说:“长夜漫漫,傅太太,洞房花烛夜得补回来啊……”
第二天早上,他们飞往瑞士,开始了蜜月之旅。
第一站是苏黎世,这个季节瑞士已是童话般的雪国世界,大雪纷飞,整座城市一片洁白的美丽。
他们在苏黎世只待了三天,便前往Verbier滑雪场,这是瑞士国内规模最大的滑雪场,它是由几个滑雪场合并而成,滑道分了五个等级,比之一般分三、四个等级的滑雪场,这里更受高级玩家的青睐。其实明媚对滑雪一窍不通,也没什么兴趣,但傅子宸很喜欢,除了潜水,这是他第二大爱好了。她愿意陪他来,就当来看看辽阔的冰雪世界好了。
她曾在山顶看过绚丽的日落,也在海中央看过日落,但当她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看到云锦似的晚霞铺展在天边,一点点消失在雪白的世界里时,依旧深深震撼了。实在太美了,她找不到词语来形容那种动人心魄的美,只呆呆地凝视着那霞光,直至它们彻底被黑夜吞噬。然后紧紧握着身边人的手,心存感激,真好,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他们并肩而看。
离开Verbier后,他们租了一辆吉普车,决定沿着秀丽的阿尔卑斯山脉自驾,把瑞士玩一圈,然后进入法国。
意外发生时,是他们自驾的第三天,大雪覆盖,车行变得缓慢。风雪里气温很低,车窗关着,那天他们离开一个小镇,连续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关在密闭空间里久了,明媚觉得闷。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午餐就在车里简单解决了,吃过东西,明媚更难受了,胃里翻江倒海,没开一会儿,她就捂着嘴让傅子宸停车,她说想吐。
傅子宸焦急地问她怎么了,一边想把车停到路边,踩刹车时却发现刹车忽然失灵,他一惊,大声对明媚说,抓稳了。话刚落,车子已打着滑失控地往侧前方行去,傅子宸震惊中还是留了几分冷静,可那样的冷静在面对雪地里打滑失控的车子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在明媚的惊叫声中,车子最终朝公路下方跌落而去……
电光火石间,傅子宸一咬牙,甩掉了双向盘,将身边的人快速捞过来,紧紧护在怀里……
明媚再醒过来时,是傍晚了,在医院里。
她头晕目眩,手脚冰凉。恍惚了许久,才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后怕得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病房里有警官在,她拽着他急急地问他:“我先生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警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说:“女士,请放心,您先生头部受了伤,不过没有大碍,现在护士在帮他包扎处理伤口。”
她的药水正好打完了一瓶,护士小姐走过来给她换药,轻声安抚她说:“女士,您怀有身孕,请保持情绪稳定。”
“轰隆”一声,明媚只觉耳畔嗡嗡作响,良久,她才仰着头喃喃地问护士:“你刚刚说什么?”
护士笑着重复了一遍:“您不知道吗,您怀孕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轰然跌落。她缓缓伸出手,抚上腹部,久久地。然后她闭上眼,颤抖着嘴角,自言自语无声地说着什么。
傅子宸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她无声哭泣的一幕,眼泪汹涌爬满了脸颊。他心一紧,快步走到她身边,握着她的肩膀急切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明媚睁开眼,仰头望着他,嘴角蠕动,良久,才说出话来:“子宸,我怀孕了……我们有宝宝了……可是,差一点,我又失去他了……”她说着话,眼泪源源不断地掉。
傅子宸先是一愣,而后眼睛“唰”地一下变得好明亮,他俯身抱住明媚,“真的吗,真的吗……”声音里微微发抖。他又高兴又后怕,之前那场小车祸,他连回想都不敢。
他松开她,伸手帮她擦掉眼泪,轻声哄她:“别哭,乖,别哭了,这是开心的事儿啊。为了宝宝着想,你也不能老哭哦。”
明媚抱着他的腰,乖巧地点头,她也不想老掉眼泪的,可真的忍不住啊,不知道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害怕更多。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激与庆幸。
警官一直耐心地站在旁边,等他们情绪平复了一些,才上前搭话。
从警官的口中,他们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是被人救下的,很巧,对方也姓傅,中国人。
出院后,明媚拨通了从警官那里得到的电话号码,她表达了感激,想请他们吃饭以示谢意。对方拒绝,明媚却很坚持,对方迟疑了下,然后让她稍等,似乎在征询同伴的意见,片刻,他答应了。
晚餐订在一家瑞士餐厅,那里的蜗牛与甜点十分有名。七点半,客人准时赴约,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男人高大英俊,神色冷然,看起来并不好亲近的样子,女子个子娇小,初看并不是那种很惊艳的长相,但小小的面孔十分清秀,气质柔美。他们并肩走来时,男人状似无意地伸出手臂,挡在女子身后,帮她隔开端着盘子穿梭的服务生。
这是一对情侣。
明媚在心里为他们两人的关系下了定义。
他们走近,傅子宸与明媚起身迎接。
傅子宸伸出手,感激地道:“傅先生,非常谢谢你们能来。”他笑了笑,说:“很巧,我也姓傅,傅子宸。”他指着明媚:“这是我太太,明媚。”
“傅希境。”男人指了指身边女子:“季南风。”
明媚说:“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季南风笑说:“太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换做任何人,都会这样做的。”
“真的。”明媚忽然双手掩面,语调哽咽:“若没有你们,我……”
傅子宸伸手拥住她,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傻瓜,怎么又哭了,有客人在呢!”他抬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在医院里,她刚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吓得半死,又后怕又自责。情绪有点不太稳定,请别介意。”
明媚也抬起头,擦掉眼泪,笑着说:“抱歉。”
季南风与傅希境对她说了恭喜。
“谢谢,谢谢。”明媚说着眼眶打转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下来。
季南风体贴地递给她纸巾:“孕妇不能老哭哦,这样对宝宝很不好的。”
傅子宸忙附和:“听到了没,傅太太!”
“知道啦,傅先生!”明媚嗔道。
言谈间,他们得知傅希境与季南风也刚刚从滑雪场出来,之后租了车沿着阿尔卑斯山脉自驾。
明媚脱口而出:“你们也是在度蜜月吗?”
话落,立即感觉到对面两人神色微变,尤其是季南风,一脸尴尬的样子。明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转移了话题,问起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季南风说:“风雪太大,见你们出了事故,也有点担心了。打算退掉车,回去了。”
明媚知道了季南风的妈妈生病住在旧金山的医院,便将傅子馨的联系方式给了她,让她有事情需要帮忙,一定给她打电话。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告别时,明媚又将西雅图的地址与电话留给了季南风,如果她有机会去到西雅图,让她一定找她,让她尽地主之谊。
回了酒店,明媚就对傅子宸说,不想继续蜜月了,要回西雅图。
他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怀了身孕,在外面奔波出什么意外,曾失去的那个孩子让她有了心理阴影,这一次,她一定要万分的小心。
他亲了亲她,心疼地说:“等生完宝宝,我一定再补一个蜜月给你。”
第二天,他们结束蜜月旅程,飞回西雅图。
当傅母听到明媚怀孕的消息后,又惊喜又激动,立即从傅子馨那搬去了明媚那边,一日三餐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惹得傅子馨打趣说,真是有了孙子忘了女儿啊!
傅子宸升级做了爸爸,心情倍儿好,很欠扁地回敬老姐,有本事你再生一个嘛!
傅子馨气得简直想要跟他断绝姐弟关系!
怀孕初期,明媚就有点忐忑,怕强烈的妊娠反应。结果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她肚子里的宝宝特别乖,一点也没折磨她,关键的头三个月,她除了嗜睡、贪吃,没有一点不适感,传说中吐得死去活来的折磨感,她半点都没体会到。
傅母直说她好福气,她生了三个孩子,每一个都折腾得她半死。
夏妈妈也说她福气好,宝宝心疼妈妈呢!她在得知明媚怀孕的消息后,没过多久,就寄了一个国际包裹过来,里面都是小宝宝的东西,纯棉的衣裤,还有她自己亲手做的小老虎头布鞋。
怀孕第二十周时,某个夜晚,明媚刚在床上躺下,拉过被子准备盖上,忽地,她动作顿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腹部,屏住呼吸,侧耳细心聆听。
“咚——”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冲浴室里的傅子宸喊:“老公!”
傅子宸正在刷牙,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吓了一跳,举着牙刷满嘴泡沫焦急地跑过来问她:“怎么啦怎么啦?”
明媚眼神盯着隆起的腹部,久久的,才仰起头望着他,“他……他刚刚踢我了……”
这是第一次胎动,那种激动与惊喜,无法言说。
傅子宸先是一怔,然后蹲下身,将脸贴在她腹上,等了好久,里面却毫无动静。
“没有啊,是不是你看错啦?”他说。
“怎么会!我千真万确地感觉到他踢了我一脚!”
“我怎么……啊!动了动了!真的动了!”傅子宸惊喜叫道。
明媚也感觉到了!比第一下更强烈!
她忍不住笑起来,这坏家伙,一定是听到他爸爸不相信的话,所以踢一脚来证明了是吗?
然后那整晚,傅子宸都激动得睡不着了,时不时把脸贴到明媚腹上,想再听听宝宝的胎动,可是,那整晚里面都再没有动静了。
明媚笑他傻兮兮的,说,宝宝也要睡觉的啦。
明媚孕期六个月的时候,艾米莉飞到西雅图来看她,一见面就嚷嚷着说她整个人胖了一大圈,都快认不出来了。
明媚摸摸脸颊,说:“是啊,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跟猪似的。婆婆的手艺又太好了,变着法儿给我做好吃的,不胖都难啊!”顿了顿,她小小声郁闷地问艾米莉,“是不是变丑啦?”
艾米莉就逗她,一本正经地点头:“是的是的!”她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看你看,连雀斑都长出来了哦……”
端着水果走过来的傅子宸瞪一眼艾米莉:“你别乱吓唬我老婆啊,你不知道孕妇的情绪很脆弱的啊!”他俯身,凑到明媚眼前,仔细地端详一番,说:“哪儿有雀斑啊,皮肤这么光滑,又白又细腻!比以前还美呢!最美的孕妇非咱傅太太莫属了!”
艾米莉受不了地抖了抖,叫道:“傅子宸,我算是见识到你的肉麻了!!!”
傅子宸懒得理她,从水果盘里拿了颗红提,细心地剥了皮,再喂到明媚嘴里。
明媚张嘴咽下,望着他,撒娇地说:“还要。”
艾米莉又抖了抖,看着明媚的眼神跟不认识似地,喃喃道:“怀孕的女人真可怕啊……”
她转头,去拿水果吃,却发现盘子里除了红提与青提什么都没有,所有水果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提子了。她对傅子宸嚷道:“怎么就只有提子啊?”
傅子宸头也没回,说:“哦,我老婆最喜欢吃提子了。你不喜欢啊,那你自己去冰箱里翻翻,看有没有别的。”
艾米莉:“……”
艾米莉郁闷地去冰箱里翻水果了,一边翻一边嘀咕,哼,怀孕了不起啊!做爸爸了不起啊!当人面肉麻什么的最讨厌了!回头我也跑去生一个哼!
她从冰箱里翻出了一个哈密瓜,切片装在盘子里,一边吃一边走过来,问明媚:“对了,你们给孩子想好名字了吗?”
明媚吃着提子,一边吐着提子籽,一边含糊地说:“还没呢。大名肯定要等宝宝出生后确定性别再取,我倒想先取个小名。”
艾米莉问:“有什么想法了吗?”
明媚想了想说:“你觉得叫乖乖怎么样啊,他好乖的嘛!”
“乖乖呀……如果是女孩子倒还好啊,如果是男生的话……呃……你儿子将来会恨你吧!”
“好吧……”明媚默。
“哎有了!”艾米莉兴奋地说:“我看很多人给孩子起小名都以怀孕时喜欢吃的水果来命名嘛,比如什么小西瓜啊小桔子啊小葡萄啊……你既然这么喜欢吃提子,那就叫小提子嘛……”
“噗!”正在吃提子的傅子宸,嘴里的红提喷了出去,他低咳了两声,转头瞪着艾米莉,咬牙切齿地说:“小提子……亏你想得出来,送给你儿子吧!”
艾米莉先前是没想那么多,这下听他这样重重一念,愣了下,然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越想越好笑,最后趴在桌子上笑得不能自己。
明媚一时还没转过弯来呢,诧异地看着她,“你笑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傅先生看了眼他家傅太太一眼,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唉,都说怀孕之后女人会变得傻一点,看来,传说,是真的啊……
整个怀孕期间都很轻松的明媚,没想到肚子里的乖宝宝竟然会在临产时给她来了一记重拳。
离预产期还有大半个月的某天下午,她忽然腹痛,傅母一看她脸色,就知道可能是早产了!急忙打电话给傅子宸,他去超市买东西,已在回来的路上,一听明媚要生了,他将车开得飞快。
将明媚抱上车时,她已疼得脸色苍白,满头都是汗,眉头皱成一团,她紧紧拽着他的手,手心里也全是汗。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他手心里也全是汗,又担心又心疼,却只能柔声安抚她:“别怕,我陪着你。我们马上去医院。”
到了医院里,医生检查了她的情况,只说时候还没到,等!
病床上的人却已疼得脸色一片惨白,双手绞着床单,疼痛一阵高过一阵,仿佛要将她的身体撕裂般,她喘着气,脸都微微扭曲了,闭着眼睛,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整整四个小时,明媚被那种蚀骨的疼痛折腾得死去活来,几度将要昏过去。傅子宸紧紧握着她的手,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心脏仿佛被无数只蚂蚁吞噬,却又毫无办法。
傅母在一旁心焦地走来走去。
天彻底黑下来时,终于,明媚被那种疼痛折磨到了极点,她咬着牙大喊了一声,傅子宸被她的叫声吓得跳起来。一旁等候的护士跑过来,掀开薄被看了眼,欣喜喊道:“要生了!赶紧进产房!”
几个人将移动病床快速推向产房,傅子宸跟过去,却被拦在产房门口。
他焦急地在产房门口踱来踱去,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缓慢。他侧耳去听,听见里面传来好几个声音,明媚痛苦的叫喊声,医生与护士的声音。
他的心提得老高老高,双手紧紧交握,额上不停地冒汗。
傅母也是,紧张地走来走去,嘴里喃喃地念念有词。
终于,那扇门在他等得快要发疯的时候打开了,一个护士抱着个襁褓走出来,一边擦着额上细密的汗珠,一边笑着对傅子宸道喜:“祝贺,是个男孩子,七斤二两!母子平安!”
傅子宸狠狠地舒了口气,伸出手想去抱孩子,双手却颤抖得厉害,久久迟疑着没有接过来。
最后还是傅母从护士手中抱过孩子,低头望着襁褓里闭着眼睛的宝宝,激动得直掉眼泪,哽咽着说:“宝宝,我是奶奶呀!”
明媚被推出来,傅子宸快步迎上去,她力气大概用尽了,此刻闭上眼睛,满头满脸的汗。他俯身,轻轻地亲吻她的脸颊,久久。
她微微睁开眼,冲他虚弱地笑。
他握着她手,放在唇边,柔声道:“老婆,谢谢你。辛苦你了。”
明媚轻轻地摇了摇头。
很痛,很难熬,却不觉得辛苦,我觉得很幸福。
明媚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来的。缓缓睁开眼,满室的阳光里,她看到傅子宸正弯腰从婴儿床里抱起儿子,小心翼翼的模样,慢慢地摆正姿势,调整到一个最佳的拥抱婴儿的姿势,看来他昨晚练习过很多次了。
他轻轻地摇晃着儿子,低头对着他嘀咕道:“你这坏家伙啊,昨天让妈妈那么痛,今天一大早就想把妈妈吵醒来。一点都不乖……”
“你这家伙既然这么坏,我看你小名干脆就叫傅小坏吧!”说着他哼哼了两声,似乎很满意自己取的名字,欢喜地叫道:“傅小坏,傅小坏,傅小坏……”
明媚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傅子宸转头看向她,“吵醒你啦?”他抱着傅小坏坐到她身边去,将他小小的面孔转向她,“快看看这小坏蛋,嘴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呢!”
明媚伸出手,轻轻抚上儿子皱巴巴的小脸蛋,从下巴到嘴巴,到鼻子,到微张的眼睛,到眉毛,到额头,一一轻抚过。指腹所及之处,那样细腻,那样柔软,就像她此刻的心。
“嗯,眉毛像你。”她抬起头,朝他微微笑。
他伸出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低头轻轻亲吻她的脸颊。
世界这样浩瀚,单个的人是多么渺小,而这一生,他所求实在不多,不过是伸出一双手臂,拥抱住他想要拥抱的对象,环绕成他生命里一个完整的圆。
她也同样。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曼妙清晨,这一刻,于他,于她,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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