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凉云坐在自己车里,灯也没开窗户也没开,就在一片黑暗里叼着根烟吞云吐雾。
车子里一片烟雾缭绕,他目光空空地看向眼前,也不知到底在看哪里,又到底在想什么。
就这么过了好久之后,他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徐凉云也不看是谁,抬手就接了起来:“喂。”
钟糖一向懒得跟人喂来喂去,张嘴就说事儿:“你完事儿了啊?”
“……完了。”徐凉云低了低头,道,“彻底完了。”
“……不是我说你,你完什么完,你说你回去多好。”钟糖忍不住道,“你看看,你跟他都五年没联系了,本来都该全断了,结果现在跑出来这么件案子——我说真的这就是天意啊,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还喜欢你,你追去呗,肯定能追回来的啊,那个事儿你跟他说开了他也肯定……”
徐凉云听不下去了:“你搞心理的说天意?”
“哪条法律规定心理学家不能说天意了,你要跟我掰扯我还能从心理角度给你掰扯天意。你听不听?”
“……不用了。”
钟糖笑了一声,又把话题拐了回去:“哎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说真的呢,我看你俩复合挺好的,你把那事儿告诉他得了。你这人哪,我都跟你说了五年了,人要学会跟自己和解——”
钟糖一说这个就跟他妈楼下教育孙子的老大爷似的,徐凉云一听他开讲这个就脑袋疼,每次都想打他一顿让他闭嘴。
于是他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强行结束话题:“没事儿我挂了。”
“别挂!!”钟糖大叫,“杨碌给了条线索!!”
徐凉云刚要挂了,一听这个,只好又把手机拿回到了耳朵边:“说。”
“有个画家也画过方韵,还非常喜欢她。”钟糖说,“画的是半身人像,背景是红白玫瑰。因为画没有展出或者给别人看过,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只有跟他关系很好的两三个朋友知道这件事。”
这一听就非常可疑。
徐凉云皱了皱眉,问:“谁。”
“……吴夏树。”钟糖说,“半年前死了的那个吴夏树。”
徐凉云沉默了。
他沉默了,钟糖也不说话。
片刻后,徐凉云抬起头,声音有点哑:“吴夏树确实死了吧。”
“死了。”钟糖说,“当时烧成焦炭了,为了确认身份,法医那边就测了牙齿的DNA,确实是吴夏树本人,肯定死透了。”
徐凉云一边听着,一边伸手把烟摁灭在了车上的烟灰器里。
“知道了。”他说,“我现在回去。”
第二天早上十点半,陈述厌被门外窸窸窣窣的一阵谈话声给吵醒了。
他一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居然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层薄被子,一看就是布丁亲力亲为叼来给他盖上的。
陈述厌睁着双惺忪睡眼,呆呆地茫然了好半天。
他看向茶几上的七八个啤酒罐,感觉脑子有点昏昏涨涨地疼,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他倒一直这样,每次起床来都跟有痴呆症一样,脑子不会第一时间跟着醒过来,得坐床上呆个两三分钟,大脑才能重启成功。
一如既往地,等过了两分钟后,陈述厌的脑子才慢吞吞地醒了过来。
陈述厌终于慢慢悠悠地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他和徐凉云见了一面——很不愉快的一面。
然后他回家,情绪失控,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以后久久缓不过来,哭没了眼泪就坐在那里发呆。布丁吓得在他身边绕来绕去,钻他怀里舔他脸都没用,陈述厌一直回不过来神,满脑子都是在冬风里好像要散架了一样的,憔悴至极的徐凉云。
后来呢?
后来陈述厌好像去拿了酒,这次连杯子都没拿,直接对嘴吹,一口气吹了八罐……
……然后就睡过去了。
睡得很晚,喝得太多脑袋很疼,昏昏沉沉地一夜无梦,现在还有点困,宿醉过后的头痛一阵阵突突的疼。
回想完毕,大脑也重启成功,陈述厌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太阳穴,笑了一声,无奈又寒心。
他转过头,看向门外。门外的警察在和一个人说着什么话,还在嘱咐他什么。
就是这阵谈话声把他吵醒的。
“见谅啊,现在情况特殊,所以得查查。”警察还在门外说,“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你进去吧,这事儿不能和普通民众说。”
另一个声音连连赔笑,声音带着局促的笑意——也是,面对警察,一般人都会这样。
哪怕自己明明没犯什么错。
陈述厌有点反应不过来,没明白到底是谁来了他家还要被警察查东西。
这声音听起来还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到过。
过了没多久,他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您好,”敲门的人说,“快递。”
陈述厌这才想起,昨天有快递公司的给他打了电话。
给他打电话的就是这个声音。
他应了两声,站起身来,扶着疼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伸手把沙发上的手套拿了起来,戴在手上,趿拉着拖鞋,慢慢悠悠地去门口给开了门。
虽然快递员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年轻,但实际上却是个胡子拉碴瘦瘦弱弱的中年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出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面有警察,他看起来有点慌,大冷的天却无端一头冷汗。
他还抱着个大纸箱子,箱子大得有点离谱。
陈述厌皱了皱眉。他记得自己寄画的时候用的可不是这种大箱子,他用的是个扁扁平平的长形盒子,看起来像个大纸壳子的那种。
似乎是看出来了他在想什么,快递员连忙慌慌张张地解释:“您那个被弄坏了,年后的快递多,我们也没有那样的箱子了,只好先放这里给您拿过来看看。”
“……是吗。”
陈述厌昨晚喝了酒,脑袋正疼,也懒得多想,就往后退了退,说:“那进来吧。”
布丁在客厅那边,躲在巨大的牛油果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来人。
它很怕生。
快递员走了进来,关上门,终于长叹一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转头一看,看到那边探头探脑的布丁,又笑了起来:“您家有狗啊?”
“嗯。”陈述厌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空地,说,“您把东西放下,我先看看,放这儿就行。”
“不着急不着急。”
快递员一边说着,一边把箱子慢慢放到了陈述厌指的地上,又直起身来,回头从腰包里掏出了一张折了两三下的纸,说:“您先把这个填了吧,然后我把箱子拆开,您再看看里面的东西。”
陈述厌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展开一看,就见是一张赔偿保证同意单。
上面有一系列条款,还有一个小表格,需要他写一下寄出的物件和时间,以及损坏物品的预估价格,右下角还需要他签个字。
“那个预估价您就写画框的价格就行了。要实在不放心就先空着,等我把箱子打开您看看里面以后再补上。反正我开箱还得几分钟,得一边开一边拍照记录——上边规定过程都要拍照走流程的。反正您看着也是看着,不如先去把表填了,也省时间。”
陈述厌扶着脑门呆了会儿,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就应了两声,转头走进书房,找笔填表了。
刚拿起笔,他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嘬嘬的动静,应该是快递员在逗狗。
陈述厌听得无奈,轻轻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把圆珠笔的笔芯按了出来,开始填表。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快递员就不再逗狗了,转而是一阵胶带被撕开的哗啦哗啦声,应该是在拆开箱子。
箱子拆完以后,外面就安静了下来,想来应该是在外面等他出来。
周遭很安静,只有写字声在刷刷地响。
陈述厌一边写着一边轻轻揉着脑袋。半夜喝酒的后劲儿太大,他的脑袋总一阵阵昏昏涨涨地疼。
等东西写好以后,他就放下了笔,转头打算出去,把东西交给快递员。
可一转头,他却看到原本应该在外面等他出去的快递员竟然就站在他身后。
快递员跟他距离太近,压迫感如山一般。他的脸上不再带着笑意,阴沉沉地有些恐怖,呼吸粗重无比,冷汗汗如雨下,瞳孔在眼眸里震颤不停。
陈述厌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子撞上了背后的桌子,桌子上的东西被撞得一晃,哗啦啦一阵响。
下一瞬间,他听到了电流被接通的滋啦声响。
陈述厌太熟悉这声音了。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能在噩梦里听到这个声音。
他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就立刻抬手想挡。
可快递员力气却比他大。他一下子就把陈述厌挡住脸和脖子的那只手拽了下来,上手就把电.击.枪毫不客气地按在了他脖子上。
陈述厌脖子一痛,眼前一黑,当场失去了意识。
——
隔了几个街道的警局里。
徐凉云突然手上一抖,咖啡杯居然毫无预兆地活生生和杯把脱离开来,啪地掉在了地上,炸了一地陶瓷碎片。
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着查证或思考,大半人都被这一下吓得一个激灵。
钟糖正在自己的座位上趴着眯觉,被这么一炸就腾地垂死梦中惊坐起,满脸都写着没反应过来的茫然,头发都睡得炸了起来,脸上全是印子,红彤彤的像刚从汗蒸室里出来。
旁边的老刑警向徊见他这爆炸鸡似的造型,忍不住噗嗤乐了。
钟糖没搭理他,他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又甩了甩脑袋,赶了赶残存的睡意,道:“他妈的什么东西,吓我一跳。”
“徐凉云。”向徊指了指后面,说,“他把杯子cei了。”
钟糖根本听不懂这方言:“??什么??”
“……碎了。”向徊只好把语言系统切成普通话,说,“他把杯子打碎了。”
钟糖回头看去。
徐凉云手里捏着可怜兮兮的杯子把,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碎裂的杯子,连裤腿都被溅上了咖啡,白衬衫上也洒上了一些,就那么僵在原地,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自己都很无语。
徐凉云一动不动。他低头看着碎裂一地的陶瓷碎片,沉默了很久。
钟糖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走了过去,说:“干嘛呢,罚站似的,碎了就叫人收拾了嘛,洒到文件上没有?”
钟糖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徐凉云桌子上的文件。
还行,没洒上,基本全冲着徐凉云去了。
“没有。”
徐凉云慢半拍地说了一声,又把手里幸存的杯把轻轻放到了桌上,然后就不再吭声了。
他仍旧低着头看着那些碎裂的碎片。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了些异常不好的预感。
非常不好。
仿佛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正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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