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涂的车子终于从1203院里驶了出来，又排队经过几条小路后，总算汇入主干道。
老涂熟练的把挡位迅速提到4挡，一脚油门，高尔夫欢快的往前奔去。
谢成章望着窗外往后倒退的行道树，琢磨着刚才老涂的话。
毫无疑问，老涂对他格外器重，这次的动员大会，他只带了自己一个组员过来。
“祁山，你们几个留在这里把曾部长要的报告完成，今晚就要交。小谢刚接手大勇的活儿，也暂时贡献不了什么，不如跟我去见见世面。”
更何况，动员大会结束时，他还主动带自己在领导们面前留个印象。
只不过，除了一个劲的说“谢谢”，谢成章不知道自己要怎样进一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而且，他说谢谢的时候，老涂总是轻描淡写的表示没什么：“我妹推荐的人，我当然得照顾好，没得说！”
所以，谢成章没有继续说什么，老涂也有些异于平常的安静，专注的开着车。
从昌平回西三环的路程原本就不近，加上下班时分，他们开到北五环时，就开始拥堵起来。
“小谢，你今天对这个动员大会的感受怎样？”
老涂打破了沉默。
“挺受鼓舞的。说实话，这次我主动要求转岗过来，好多人都劝我再考虑考虑，包括陈虹姐，来了之后这段时间的感受也挺奇怪的，我总觉得，我们事业部似乎士气不高，人员短缺，李大勇的辞职也让我心中有些打鼓。不过，多亏老涂对我的栽培，让我有机会接手李大勇的活，挑战挺大，但也正是我想要的。今天听完张总和唐院士的讲座，让我对天罡系统的未来有了很大的信心，对咱们事业部的发展也有了更坚定的信心。”
听完谢成章的话，老涂扭头朝他笑了笑，并没有马上回答。
谢成章注意到老涂的笑容有些勉强，见他欲言又止，便瞪大了眼睛追问：“师傅，你怎么看呢？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唉......”老涂长叹了一口气：”对，也不对。“
”哦？为什么呢？“谢成章不解。
”你对我们事业部的感受完全正确，我们目前的状态就是这样，甚至比这更糟，随着你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你就会有更深的感触，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你，说得太多没用，毕竟你需要靠自己的体会去判断。但是，你对天罡系统的前景和我们事业部的发展前景显然有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啊？不切实际？“
”嗯，你要知道，张兴明总是什么级别的领导？我们集团公司总经理，那可是省部级干部，彭君副总经理也是一样。他们同时出席的一般都是十分重大的活动，完全没有必要单单为一个卫星导航业务站台，更何况，这次动员大会没有任何重要的节点目标。对于张总的发言，你要听他的弦外之音，他说的什么？‘卫星导航虽然只是我们中宇航的业务之一，却拥有独特的地位’，你听出来他的重视，我则听出他的含蓄。你想想看，如果是载人航天，或者是运载火箭，或者是刚立项的探月工程，他会怎么说？一定会用‘战略、重要、关键，甚至是重中之重’之类的词修饰，而不会是‘独特’，更何况，他还特意强调，卫星导航只是我们的业务之一。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当着天罡系统总设计师的面讲的，当着院士讲的！一般情况下，当着人家的面，不应该给面子吗?张总肯定是给了面子的。给了面子之后，还只能用这样的含蓄方式去描述我们的卫星导航业务，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资源重心和投入现在压根就不在卫星导航！不过，这有问题吗？没问题啊，国家目前给我们的投入重心不在卫星导航，天罡办的系统也迟迟没有改进，所以也没有项目经费。你要是张总，你会重视一个既不受国家重视，又没有足够资金来源的业务吗？“
听完老涂的分析，谢成章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木在副驾驶座上，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回复。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却不得不承认，老涂说的很有道理。
”原来领导讲话需要这样去分析和解读！“
见谢成章没有说话，老涂生怕自己打击了他，便接着说：”小谢，你也不用感到受挫，我相信你来我们事业部之前，已经做过很多心理建设，也有决心和信心。我只是想告诉你真实的情况，不想让你参加完这次动员大会之后，就产生否极泰来的感觉，没有什么事情会一夜之间转变，尤其是我们这个行业，全部都是日积月累的结果。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尽管公司现在不重视，资源投入不够，并不代表永远会是这样，张总的用词还是非常准确的，天罡的地位十分独特，无可取代，所以，当天罡办的系统设计有了突破，我们的卫星设计有了突破，国家又有经费支持了，我们的春天会到来的。“
”嗯......“谢成章觉得自己刚才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所以，我们只能继续坚持？“
”小谢，你要不要继续坚持，是你的自由，李大勇的选择一定是错的吗？未必，他很聪明，又有着明华大学的金字招牌，出去之后，肯定会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也未必不能实现他的人生价值。不过，对于我来说，只能坚持到底了，毕竟这把年纪，在这个领域干了十几年，在中宇航这个体系里也混了十几年，出去之后，会不容易适应的。我们的航天体系，支持的人说它相对安稳，各种保障都很到位，唯一的缺点是收入不高，但比航空已经要好很多了，让真正想干事情的人可以沉下来干事情，反对的人则说它一潭死水，近亲繁殖，思想僵化，不尊重技术人员，对于我而言，我已经习惯了。“
”老涂，有你这样的师傅，我肯定会坚持下去的。“谢成章拍着胸脯保证。
”哈哈，不用急着保证，“老涂的语气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恢复了谢成章所熟悉的那种风格，”李大勇那小子两年前刚进组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你们年轻人啊，都是一个样。不过，有热血是好事情，我十几年前跟你们一样。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热血，一副万事看穿的样子，也很可怕。”
“放心吧，师傅。”谢成章再次保证。
“好啦，好啦，今天你算是受了一次全面的培训，这效果比我在办公室里给你讲要强多了，唐院士的水平不是盖的，有机会听他两小时的讲座，比什么都值！”
“是啊......说到唐院士，他是怎么看的呢？他能听出张总的弦外之音吗？”
“哈哈哈，唐院士哪是我们这般凡夫俗子，他老人家早就超脱了，现在他是为了信仰而工作。他继承了计势飞院士的衣钵，可以说把天罡系统视同己出，当成亲儿子呢，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天罡系统能不能干成，没有别的。张总的话，他压根就不会去注意。他能过来做讲座，根本不是因为张总出席，级别足够，而是中宇航请了他。相信我，如果咱们仅仅以卫星导航事业部的名义，冯总出马请他，他也一定会来。为什么呢？我们是他们最重要的乙方啊！他设计的系统，需要我们把卫星造出来，才能实现。”
“那......为什么张总和彭总都要出席呢？”
“因为他们要向你这样的新人传递强烈的信息，表达公司的重视啊，领导们很重要的责任就是稳定团队。”
说到这里，老涂顿了顿：“好了，咱们没必要再分析来分析去了，真没必要。小谢，你可千万别把精力都放在这种事情上，而是要专注工作。我们只需要确认一点，卫星导航的发展趋势是势不可挡的，天罡系统的光明前途也是毋庸置疑的，这就够了。我们要关注于未来五年到十年的大趋势，而别纠结于眼前的蝇头小利。”
谢成章听完这些话，对老涂的佩服简直五体投地：“师傅，你说得没错！那接下来我们需要干什么呢？”
“别急，你先好好消化消化李大勇跟你交接的那些材料，等过阵子，我要带你去跑天罡办和1203院了。他们一个是我们的甲方，另一个是我们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老涂，我不是吹捧你，但是除了感谢，我真想说一句，你这水平至少也应该是咱们载荷系统部的部长吧。”谢成章有些笨拙的拍马屁。
没想到，听完这句话，老涂刚才眉飞色舞的神情僵住了一秒钟，然后他不自然的调整了表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你小子别瞎说。“
谢成章想继续给自己的师傅贴贴金，却发现老涂已经把坐姿调整到整个人都完全侧面对着自己，显然，老涂不想继续这个谈话。
老涂默默的摇下窗户，道路上的风夹杂着汽车尾气冲进车内，吹着他心中的五味杂陈：”谁叫我已经超过35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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