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的这场病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退烧药吃得及时,她的烧当天晚上就退下来了,等到第二天精神也逐渐好了起来。这场病到最后终究是没能瞒住两位老人家,程奶奶知道后心疼得不得了,次日一大早起床就用老家的土方法给她炖汤喝,还做了许多菜式,顺带还邀请了商则一起,说他是大功臣,要不是他,程安就连生病了都没人知道。
这件事情过后,两位老人家在心里对他的满意度又“噌噌”地上升了一层。
饭后,程奶奶又开始给两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她提议程安带商则去附近转转:“人家大老远从A市跑过来,昨天又照顾了你一天,你不带人出去外面玩玩好意思吗?”
“阿婆,我刚生完病。”程安试图反对这一提议,自从商则昨天跟她说完那句话后,她就感觉到他们之间有哪里不一样了,似乎把某些事情说破之后,他便肆无忌惮了起来,所以程安现在不敢跟他单独相处。
“你的病不是早好了吗,正好趁着今天天气好出去外边转转,别整天窝在家里。”
程安:“……”早上是谁心疼得不得了的。
她转头看向商则,希望他能说些客套话,可他却对自己挑起眉梢,耸了耸肩。
指望无果,程安只好认栽。
S市的发展相对A市这种大城市来说缓慢了不少,程安的家附近没有林立的高楼,也没有钢筋水泥的建筑,只有一望无尽的田野和低矮的平房,但在这里空气清新度比很多大城市要好。
这个时节有树木的地方地上有很多枯叶,风一吹,便簌簌落落地在地面上争先恐后地扑腾。从村口出来,有一条意境极佳的小径,旁边是清澈的湖泊,再往前走有一道宽敞的石板桥,程安带着商则沿着桥面行走,凉风习习,倒是有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这里很美。”商则说。
程安“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她的心思却不在周围的景致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他:“商则,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商则闻声挑了挑眉,目光从平静的湖面挪到她身上:“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
商则低声一笑:“既然不是,那你是想让我多留一段时间?”
“呃……”程安无言,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只是随口一问。
她没说话,商则便当她默认了,他点头道:“我知道了。”
程安:“……”
程安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被他带跑偏了,她默了默,明智地选择了不再开口。就在这时,桥对面走来一位手环簸箕的妇女:“哎,这不是安安吗?”
“红婶?”看到来人,程安轻唤了一声。
来人应了声,走过来亲昵地扯过程安的手在掌心里拍了拍,说:“好孩子,听说你昨天就回来了,我昨儿个去你们家里怎么没见着?”
“红婶,你昨天来我们家了?”
“对啊。”红婶一想起昨天的事就生气,不想多谈。她眼光一扫,就看见站在程安身后的清俊男人,目光转瞬一亮,惊叹道:“好俊的小伙子啊,这位是?”
程安往身后看了一眼,介绍道:“红婶,这位是我的朋友。”
“你好。”商则轻轻颔首。
红婶朝他打量了几眼,然后才对程安道:“安安,既然碰见了,那就去我家里做做客吧?正好阿广今天也回来了。”
程安不太想去,但拗不过红婶盛情邀约,又看商则没有意见,最后还是跟着红婶去了她们家,只是在还没进门的时候就遇见了红婶的儿子——阿广。
阿广相貌堂堂,五官端正,就是行为举止略显轻浮,让人无法产生好感。他在看到程安时,先是吹了声口哨:“哟,这不是安安美女吗?从A市回来啦?”
“儿子哎,我特意带了安安来我们家做客,你这是要出门吗?”红婶说。
“本来是要出去的,但安安美女难得来我们家,面子我是肯定要给的,不出去了!”阿广扬声道,随即看向跟在后面的商则,笑容微顿,而后又露了一口大白牙,“这位帅哥是?”
商则目光淡淡地扫向他,眼眸清冷淡漠,并不出声,莫名散发出的几分强大气场压得空气有些沉默窒闷。
还是程安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忙出声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商则。”
她微侧过身子,对商则说:“这位是红婶的儿子,罗广。”
“看这帅哥的样子也是从大城市过来的吧?我们这里小门小户的,别嫌弃,进来坐。”阿广咧了咧嘴,侧开身子让他们进屋。
红婶的丈夫早逝,家里的老人们也在近几年相继去了,只留下他们孤儿寡母。所以红婶近几年最急的就是赶紧为儿子找个媳妇儿,好为家里开枝散叶添些人气,可罗广又一直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对什么也不上心。
这几年村里头的姑娘不是常年在外面工作不回来,就是嫁到别处去了,红婶这心里头急得呀,所以这才把主意打在程安身上。
“安安呐,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啊?”红婶递了杯茶给她,笑眯眯地问道。
“应该会住到年后。”
“那有没有想过来S市发展啊,虽然我们这里没有大城市那么发达,但胜在离家近啊,家里还有两位老人要照顾呢,你离那么远,万一他们有事怎么办?”红婶说。
这个问题程安之前也有想过,如果换作以前的话,她应该会二话不说选择回来,只是现在,多了个不确定因素……她悄悄看了眼身旁的商则,他正垂眸品着茶,睫毛密长,遮住了那双温润如玉的双眸,神色淡淡的,面无波澜,看不出什么情绪。
程安没说话,倒是罗广在一旁开口道:“妈,人家在大城市发展得好好的,干嘛要回这种落后城镇,这地方又没前途,回来做什么。”
“闭嘴!你这臭小子,我和安安说话呢,你插什么嘴!”红婶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
罗广翻了翻白眼,没再出声。
接下来的时间程安和红婶扯了些家常,眼看着快到饭点了,红婶原本想留他们下来吃饭,可程安极力推脱,最后还是让他们离开了。
他们家和红婶虽然是对门,可平时程安很少和她碰见,因此她们之间并不熟,所以红婶今天表现出的过分热情让程安有些疑惑。直到回去后程奶奶才告诉她,红婶想帮她和自己的儿子做媒,已经找上门很多次了,只是每次都被程老回绝了。
程奶奶说:“她家那个孩子好是好,就是太花花肠子了,不太配你。”话末,又感叹了一声,“还是商则那孩子好。”
程安:“……”
等到晚间,洗漱完毕之后,程安闲着无聊搬了张小藤椅坐在天井旁,靠在椅背上抬头看星星。这里的天空清澈明朗,星星也很多,接连一片,在黛色的天幕上聚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河。
“晚上天气冷,怎么待在外面?冻感冒了怎么办?”程奶奶嗔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婆。”程安声音软软地轻唤了一声,弯眉笑道,“我还没那么娇弱。”说着,她起身搬了张椅子放在身旁,拉着程奶奶一同坐下。
“干什么呢?”
“看星星。”程安莞尔道。
“你啊……”程奶奶哭笑不得。
“阿婆你看,这里的星星好漂亮。”程安抬头看着天幕,惬意地眯了眯眼。
程奶奶笑看着她说:“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星星了?以前不是嫌晚上太冷,恨不得缩回被窝玩手机的吗,今晚这是转性了?”
“阿婆。”程安撇了撇嘴,不乐意了。
“好好好,我们来看星星。”程奶奶掩唇笑道。
程安将脑袋靠在程奶奶的肩上,手挽着老人家的胳膊,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双眼。片刻,她才轻声开口:“阿婆……”
“嗯?”
“阿婆,我回来陪你们好不好?”沉默了一会儿,程安忽然问道。
“在A市发展得好好的,干嘛要回来?”程奶奶不赞同道。
“我回来陪你和阿公啊,你们现在年纪也大了,我想回来照顾你们。”程安说。
“哦,你是嫌我和你阿公年纪大了?”
程安有点哭笑不得:“阿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奶奶当然明白她的顾虑,她眼神温柔慈爱地看着她笑着说:“傻安安,我和你阿公虽然年纪大了,但我们身体好着呢,哪里用轮到你来照顾,再说了,你考虑我们做什么呢?你该为你自己打算才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算真的打定主意回来,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我们身边的,你该有自己的生活,就像我和你阿公,我们两个也有自己的生活,每天种种菜、养养鸡鸭、下下棋……这小生活也照样过得很好不是?”
程安没说话。
程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安安,阿婆倒是觉得啊,你真正应该考虑的,是别的事情。”
程安正准备开口,就被程奶奶抬手制止了:“人家千里迢迢从A市过来,你要说你们只是普通朋友,阿婆是不相信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和你阿公是看在眼里的,人小伙子分明就是对你有意思。”
“商则这孩子如果是跟阿广一个性格,我们是打死都不会让你们来往的,但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下来,这孩子无论是行事做人还是言谈举止都让我们很满意。我和你阿公都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人是不会看错的,这小伙是真的挺好,就是阿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阿婆,我只是有点担心……”父母失败的婚姻给她造成极大的阴影,她怕自己会走上父母的老路,经营不好一段感情,最后两人形同陌路,她担心自己没有心力再承受一次那样刻骨铭心的伤痛。
“安安,听阿婆说一句话,做人呢,不能畏首畏尾的,我们可以保护自己,但千万不要封闭自己。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爸妈那样的,你看我和你阿公,磕磕绊绊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也没见着他要和我分开。感情呢,是要用心来经营的,没有尝试过,你怎么知道他不适合你,就算最后不合适也没关系,大家好聚好散不就得了。”
话末,程奶奶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从椅子上站起身:“你好好想想吧,这种事情啊,也急不得。不过无论你最后作何打算,我和你阿公啊,总是支持你的。”
“至于你那浑蛋父亲,我们早就不认他了,以后也不会再有来往,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你能忘就忘了吧。”
只有放得下,心坎才能一点一点地迈过去。
然后,才能无所畏惧。
翌日清早,程安就收到了商则的短信,说他今天有事,暂时不过来了。她想起之前纪一元说过,他在年前要准备一场学术研究,想来应该是在忙这件事,他突然放下所有不管不顾地来到这边,肯定很多事情都没有准备。
这么想着,程安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愧疚,好像所有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
昨晚她一个人坐在庭院里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被冷风吹得不行。想多了只会觉得更复杂,还是顺其自然吧。
吃过早餐后程安在村口打车去了趟医院,恰好在病房里遇到了西陌陌,两人在走廊里聊了会儿天,西爸爸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这段时间,西陌陌和她母亲两个人在医院里忙进忙出的,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程安递了杯温水给她,宽慰道:“没事了,出院后都会好起来的。”
西陌陌:“嗯,程程,我想在这里一直待到开学再回去,你呢?”
“看情况吧,我应该在年后还会再待一段时间。”
西陌陌点头说道:“对了,你阿婆昨天来探望我爸,说你们家来了个年轻男人,让我猜猜,是不是商教授?”西陌陌碰了碰她的胳膊肘,程安看着她忽然扫除了满脸的疲倦换上八卦的神情,忍不住在心底感叹:西陌陌永远都是那个西陌陌,只要有八卦,她准来劲。
程安低头看着地面,说了一句:“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真的?哇噻!”西陌陌一脸坏笑,“看来商教授对你用情至深啊,都追到这里来了。”
说着,她又撞了下程安的胳膊:“程程,那你还犹豫些什么呢,赶紧答应人家啊!”
程安侧开身子,避开了她的撞击:“我答应什么,他什么都还没说……”
西陌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这么说,你是在等商教授的告白?”
程安难得没有脸红,她看向前方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神情忽而变得茫然起来:“陌陌,其实我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什么?”西陌陌问。
“我已经做好这辈子一个人生活的准备了,这么多年来,自己一个人也习惯了。可如果再多一个人,或者说再多一个家庭,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付得过来,还有他的家人,我这副样子,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其实要考虑的问题还有很多,这只是一部分,可就这一部分已经足够让她望而却步了。
“程程,那是你以前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个两情相悦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够勇敢点呢?”
“陌陌……”
西陌陌打断她的话:“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你父母的事情,但是程程,我能理解你呀,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圆满幸福的婚姻,就像我爸妈,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撒狗粮’。”
西陌陌看着她,继续道:“程程,商教授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如果错过他,你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我了解你,我知道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程安微微抿起唇瓣,她没有说话,望着前方陷入了沉思。
再次见到商则是年三十的晚上,在这之前,程老得知他孤身一人在A市,因为工作的缘故过年没办法回家陪伴家人,便让他过来S市一直待到除夕夜,和村里的大家伙儿一起吃年夜饭。
他们这个地方有个规矩,就是每家每户在除夕夜的时候会聚集在村口的庙堂里一起吃团圆饭,由村里头的女人掌勺,大家一起吃喝玩乐,饭后还会挨家挨户发红包,图个热闹开心。
程老盛情邀请,商则自然却之不恭,应承了下来。
村口的庙堂里摆设了宴席,她陪着程老、程奶奶到达时,商则也正好到了。他们摆设的席位有十几桌,男女小孩分开来,各占着几张桌子,程老拍了拍商则的肩膀,中气十足道:“来,小伙子,陪我坐那一桌。”
程安陪着程奶奶坐到女眷的席位,刚落座就感觉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她抬头望去,就看见商则正对着她勾了勾唇浅浅一笑。
明眸皓齿,眸似墨玉,端的是一副清润卓绝、君子无双的模样,让人心动不已。
程老作为村里最年长以及最德高望重的一位,自然是坐在大桌的主位上,所有人都到齐后,他端了杯酒在位置上说了番新年贺词,这才宣布开席。
来参加除夕宴席的人和往年的人差不多,大家都是街坊邻里,关系自然都是极为熟稔,所以看到那外来的一人,特别是这样长相气质都极为出众的人,顿时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这才开宴没多久,程奶奶身旁的一妇女就凑过来问:“哇,程姨,坐在程叔身旁的那个男人是谁啊?长得好帅啊,我还从来没见到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嘞。”
“他呀……”程奶奶笑了声,望了眼程安道,“是正在追求我们家安安的人,长得老好看了吧。”
“……”程安的手一滑,筷子差点没拿稳。
“哎呀,安安好福气啊,被这么好看的男人追求,他是做什么的?”
程奶奶:“人家啊,是在大学里给人当教授的。”
此话一出,女眷这一桌传来不少惊呼声,大家都在议论这个长相俊朗的男子竟然如此年轻有为,大学教授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坐在程奶奶身旁的女人凑过来说:“这么厉害呀,那安安以后嫁过去不是不用愁了,这模样一看就是个教养极好的知识分子家庭。”
闻言,程安只能干笑着,不知如何解释,她悄悄在程奶奶耳边小声道:“阿婆,你干嘛这样说。”
程奶奶睨了她一眼,嗔道:“你懂什么,这么优秀的男人肯定有很多人觊觎,只有这么说,她们才不敢多想。你当这一大桌女人都是吃素的,这里头不知有多少户家里有女儿没嫁出去呢。”
程安:“……”她竟无力反驳。
男人这一桌相比女眷一桌多了些酒杯碰撞声,席位上有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指着商则开口:“好……好小子,酒量……真好……程叔,您这孙……呃、孙女婿找得真不错……”
商则微垂着眸,手拿着酒杯轻轻摇晃着,深红的酒液映着他那双眼眸,愈发深邃莫测。他微微眯眼,仔细一看,那双如玉的双眸泛了点迷蒙的水汽,耳后也染了层淡淡的红,他……其实也有点喝醉了。
程老沾不得酒,但在这样喜庆热闹的场合,也免不了被人灌了几杯,宴席过半便醉得有些不省人事了,程奶奶见状轻叹了一声,起身和众人告辞,便带着程老先离开了。
程安本来也要帮着扶程老回去,结果程奶奶制止了她:“你留在这,看着那小伙子,他也被灌了不少酒,你走了等会没人照看。”
程安被留在了位置上,眼睛一直瞟向商则的方向,却见他泰然自若地坐在原位,优雅地执筷夹菜,丝毫看不出有半分醉意,她不禁有几分疑惑,这是醉了还是没醉?
宴席结束,陆续有人离开了,程安也跟着站起身,迟疑了几秒,抬脚往他的方向走去。
“你……还好吗?”程安问。
商则坐在椅子上默了几秒,抬头看了她一眼,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站起来,顺势牵起她垂在腿侧的手:“走吧。”
程安盯着他们相牵的手,顿了一秒,没出声也没抗拒。
原本以为他要带她回去,结果却看见他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程安疑惑道:“我们去哪里?”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目光幽深,隐含笑意:“去走一走,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夜幕黑寂,不时有灿烂的烟火绽放在夜空,新年将至,热烈的氛围还在持续膨胀。很多人都在等着迎接零点,等待新年的到来,斑斓的烟火持续不断,一声比一声响,一下比一下璀璨绚丽,地面上有许多燃烧殆尽的鞭炮碎屑,红色的,遍洒满地,如同铺就了十里红毯。
程安脚踩着红色纸屑,手被他牵着,走过小径,走上桥面,在这烟花鞭炮声中漫步,商则说有话对她说,可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带她一路走到这里,中途没再说半句话。
程安的心情其实有点紧张,她大概能猜到他要对自己说什么,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心里雀跃慌张着,既盼着他说出口,又望着他不要说出口。
唉,这矛盾的情绪……
最终,在又一声烟火绽放声中,走在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程安的心也跟着“咯噔”一声。
商则转过身,清润的双眸浸在黑夜中明亮清澈,他一只手将额前的发丝往后掠,低低地笑了一声,突然说道:“我好像有点喝醉了。”
“……”程安一愣,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本来不是很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但有些话,我想我忍不住要说了。”
“什……什么话?”程安看着他漆黑的瞳仁,愣愣地问了句。
商则上前一步,抬手抚摸上她白净的脸颊,神思难辨,就这么静静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俯身凑近她,在两人的距离很细微的时候顿住,温热的呼吸夹杂着空气中的冰凉拂过她的脸颊,让程安忍不住一颤。
他的嗓音低迷,语气轻缓,认真专注地喊着她的名字:“程安,安安。”
他的眼眸清透明亮,像漩涡般深邃诱惑,程安盯着,觉得自己快要沉沦在他的双眸中了。
下一秒,他做了个让程安始料不及的动作,他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她柔软的耳朵,微微启唇,声音魅惑磁性,他说——
“安安,我很喜欢你。”
“砰——”
烟火在身后升腾绽放,斑斓亮丽的色彩转瞬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程安微微瞪大了双目,就算在心里已经大致猜测到,但亲耳听他说出口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心中还有满满的惊喜和愕然。空气中飘散着的除了烟火味,还有从他身上传来的酒味,程安只觉自己的心也似浸泡在这浓烈的酒味中,醺醺然,肆意跳动。
“为什么?”她怔愣半晌,颤抖着声音发问。
是啊,为什么呢,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呢。
商则微微偏了偏脑袋,认真思索后告诉她——“大概是……你比较特别。”说着,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说不上来缘由,只知道见到你之后,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嗯,应该就是你了。”
有些缘分很奇妙,细想也追溯不到源头,仿佛冥冥之中注定,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时候就已经对眼前人钟情了。
“安安,我从未对任何人心动过,除了你,这样的感觉从初识你便有了,一直维持至今。”
她愕然的眼里映着天际绚烂的花火,明媚无比,灿若星辰。商则心里一动,忍不住抬手将她拥在怀里,伏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大致清楚你的顾虑,但那些你都不必考虑太多,我会帮你处理好的,你只需要信任我,放心地把自己交给我,好吗?”
程安眼眶微涩,她没说话。
他的怀抱温暖柔和,让人心生眷恋,程安感觉自己几乎都要溺毙其中了。
“你不必马上答复我,也不必有任何的负担和压力,慢慢想,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商则离开了。
大年初一的早晨,程安还在睡梦中就收到了他的微信消息,是一条语音,她点开来听,大致就是说他订了早上飞A市的机票,现在已经出发去机场了,等回到A市再联系。
话落,就听见他笑了一声,声音清润,如清泉溪水般流入她的心底——
“安安,我在A市等你。”
闻言,她的脸一热,重新闭上眼睛,脑海中的遐思不断。她昨晚听完商则的告白之后,到现在都还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怀疑昨晚的一切是否真实,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喝醉了而不是他。
程安掀开被子轻呼了一口气,拿起被她丢在一旁的手机,点开联系人的列表,找到商则的手机号码,他应该还在去往机场的路上,正犹豫着是否要拨过去时,手指已经轻轻一点……
看着拨号的界面,程安的心有些慌乱……怎么就给他打电话了?又转念一想,等他接通后自己要说些什么?
正想着,手机听筒里就传来一道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了。
程安蓦地松了口气,手机关机,那么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
程奶奶在楼下喊她:“安安,可以下来吃早饭啦。”
“好。”程安应了一声,赶紧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从床上坐起来去浴室洗漱。
今天是大年初一,大清早外面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大门敞着,三五个小孩从门前跑过,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串火红的鞭炮,走街串巷的,神情愉悦。
老家有年初一拜神祭祖的习俗,吃过早饭后,程安便帮着程奶奶一同收拾着祭神需要用到的食物和用品,然后随她一起去村口的庙里祈福祝愿。
将物品摆放在案台上,点燃烛火后程奶奶便跪在软垫上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着,念完后她俯下身子,虔诚地拜了几拜。做完这些后,她站起身对杵在一旁的程安说:“安安,你也来,想要什么,都跟你祖公们说说。”
程安跪在软垫上,略一思忖后,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祖公在上,子孙程安在此祈愿,愿阿公阿婆身体健康,平安康顺;愿陌陌学业有成,万事顺意;愿所有关心爱护我的人如意顺遂,得偿所愿。多谢。”
祭拜结束,程安和阿婆收拾好东西,手挽着手一起回去,结果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哐当”一声砸东西的声响,接着程老愤怒的咆哮传来:“滚!你个不要脸的臭东西,谁准你回来的!”
闻声,程安和程奶奶面面相觑,而后赶紧推门走进去。看着一地狼藉,程奶奶皱起眉扬声道:“老头子,怎么啦这是,谁来了发这么大火?”
程老负手转过身,指着面前的人怒声道:“你自己看看!”
程安顺着程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忽地一僵,浑身发凉。
总以为不去回想,刻意躲藏,就可以避开那些故人旧事。可她却忘了,这些故人们可以自己找上门来,无论你是否愿意,总是能带着一厢情愿来扰乱她的心扉。
程征,她的父亲。
站在眼前的人正是她许多年未见的父亲,身旁站着他现在的妻子,就这么毫不避讳地出现在她的眼前。程安只觉浑身僵硬,遍体冰凉,脚步仿佛生了根一般,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男人苍老了许多,身体微微发福,鬓边已然生出了白发。很多年没见的人,在脑海中的影像都模糊了许多。程安在原地僵立了片刻,目光冷沉了几分,她也不走过去,就这么开口道:“阿公,家里来客人了啊,那我先上楼了。”
“行,你去吧。”程老的怒气稍稍平息,对她摆了摆手。
“安安。”男人终是忍不住,在她抬脚往楼上走时叫住了她。
程安的脚步一顿,手指微微蜷缩,她没有回头。
男人道:“安安,我……想和你谈一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程安回头,面无表情道。
“安安,我……”程征被她淡漠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怔,他走前一步,神情带着恳切说,“就给我十分钟……十分钟就好。”
“你还有脸待在这里!还不快给我滚出去!”程老怒道。
程安看了程征一眼,对程老和程奶奶说:“阿公,阿婆,你们先上楼去吧。”
“安安……”程奶奶左右为难。
“阿婆,您先带阿公上楼吧。”程安说。
等两位老人家上楼后,程安走到大厅长椅上坐下,程征和他的妻子也跟着坐在她的对面。
“你想对我说些什么?”程安直视着对面的人。
程征:“安安,你最近……还好吗?”
程安看了他一眼,垂眸不语。
片刻后她才启唇道:“我过得好不好应该跟你没有关系。”
“安安,爸爸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这么些年我也一直想找到你补偿你,可你阿公不肯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生活,所以我也只能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今天就碰见了你。”程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说:“安安,对不起,我为这些年抛下你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爸爸。”
程安低头看着眼前的银行卡,睫毛轻颤,她抿唇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她抬头正视着他:“钱,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也不需要。想让我原谅你,不可能。”
“安安……”
“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程安打断他,看向他身旁沉默不语的小妻子说道:“你也已经有了新家庭,以后就不要再来这里了,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
“安安,我们父女俩真的要闹到这般下场吗?”程征神色难堪极了。
“你以为当初做选择的人是我吗……”程安顿了顿,又接着说,“那段时间,你以为就只有你们两个很痛苦吗?你们其中但凡有一人愿意来找我,都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我不需要你们补偿,也不需要道歉,我只求你们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程安语气很冷淡,“你走吧,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说完,也不再理会面前的两人是什么反应,程安径直转身上楼。
上楼之后,直到房门关紧程安浑身竖起的锋芒才平息下去。她靠在门板上,身体还有些发软,她顺着门滑下蹲在地面上,手臂环绕着双腿,将整张脸埋在膝盖里。
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静止了许久,任由难过的情绪在体内蒸发。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她拿出手机,看到是商则的号码,她的眼睫一颤,将情绪收敛才接起电话。
“安安。”他那端的背景音有些嘈杂,还隐约传来几声刺耳的车鸣,但并不妨碍他清润雅致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分别还不到一天,此时听到他的声音,程安竟万分想念,她眼眶忽地一红。
“我刚下飞机,就看见你的未接来电。”说着,他还轻笑了声,笑声愉悦。
“唔……”程安压下眼底的酸涩,轻轻地应了声,解释道,“我想确认你坐上飞机没有,既然已经到A市了,那你快回家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程安微愣:“要说什么……”
似乎是对她的迟钝有些无能为力,商则低低地笑了起来,磁性而动听,他微扬起尾音,告诉她:“安安,我很想你,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程安被他的笑声弄得耳朵一阵酥麻,像是有电流穿过身体,让她的心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下。闻言,脸颊一烫,白净的双颊很快染上了红晕。
她低头看着地板,下颚搁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从地面滑过,她启唇问道:“商则,你真的认定是我了吗?”
那端沉默了片刻,他的声音传来:“安安,我很确定。”
“可是我的家庭情境有些复杂,左腿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康复,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说到后来,程安的声音轻若呢喃,这些连她自己都无法承受的事情,别人怎么能……
“安安,一直以来我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至于你说的那些我并不介意,所以这些并不足以构成我们两个之间的障碍。”商则的语气很认真,声音带着慰藉人心的力量,让人无法不信任。
太多的顾虑会让人止步不前,更何况电话那端的人也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就像陌陌说的,错过他,自己真的会后悔一辈子,既然他已经做出这般保证了,程安也不想再逃避和怯懦下去。
但那些话,程安还是想当面跟他说,所以她在电话里跟商则说,等她回去给他答复。
等到她再次下楼时,程征已经带着他的妻子离开了,桌面上留下了一张银行卡和他的联系方式。程安盯着这两样东西看了许久,才将它们收起来。就像阿婆说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世上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这么多年了,心中的愤恨早就消失了,剩余的一丝不甘和怨恨也就不值一提了。
本来是准备在S市待到开学前的,但自从心中打定主意之后,程安想回A市的心也迫切了几分。但想到一年就只回来陪程老和程奶奶这么几天,她又不好意思提及自己要回A市的事情,于是这么一拖便拖到了年初七。
这些时日以来,还是程奶奶先看出了程安的不对劲,自从年初一过后,她发现程安无论对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坐着发呆,又时不时地抬头看着挂钟,她和程老以为是那天程征的到来给了她打击,可后来却发现不是。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了,程奶奶把她这些天来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却也不点破,等着自家孙女想明白了主动来找他们。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年初七。程安思想挣扎了许久,才来找程奶奶:“阿婆,最近家里还有什么事吗?”
程奶奶正在剥豆子,闻声抬了抬头说:“家里?没事了呀,这年都快过完了,还能有什么事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程安低了低脑袋,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时,又听程奶奶说:“安安啊,前些天我听陌陌那丫头说她准备在这里待到快开学再回去,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阿婆,我……”
“要不你和陌陌结个伴儿,一起走得了,在路上多个人多份照应。”程奶奶打断她说。
程安被程奶奶这么一说,她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了。
程奶奶见她这副模样,眼睛一弯,笑着说:“想跟阿婆说什么?”
“阿婆……”程安有几分迟疑,声音糯糯的,她轻声开口,“我想回A市了。”
“什么?”
“我想……回A市了。”程安又重复了一遍。
“那就回去呀。”程奶奶说。
程安抿了抿唇,把后半句也说出来:“阿婆,我想今天就回去。”
“今天?这么突然?”程奶奶惊讶道,而后又恍悟过来,“你这傻丫头,是想商则那小伙子了吧,这么着急想回去,嗯?”
程安垂下脑袋,微微红了脸。
“行了,那就回去吧。傻孩子,这么些天了,心不在焉的,当真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住我和你阿公呢。既然决定要回去了,就赶紧去收拾行李吧,我让老头子去帮你联系车。”
程奶奶答应得那么爽快,反倒让程安心中的愧疚更甚,她想了想开口道:“阿婆,要不我还是等过些天再走吧……”
程奶奶摆了摆手,打趣她说:“要走就走吧,阿婆担心你再待下去啊都待出相思病来咯。”
程安小声嘟哝了句:“哪有那么夸张。”
现在是春节假期返程高峰,票很难订,这两天的票已经售完了,程安只好订了大后天的高铁票,正好趁机再陪二老多一段时间。两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她订的是下午两点的高铁,等到差不多时间了,程安就拿着行李跟二老道别,然后就踏上了归程。
站台还如来时一般人群纷涌,程安只身一人拖着行李箱在候车厅里等候,在这期间她给西陌陌发了条微信消息,告诉她自己先回A市了,对方也很快回复,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A市时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夜幕深沉,华灯初上。程安打了辆车回家,在家里整理好行李,给自己下了碗面条,吃完之后就开始想什么时候去找商则比较好。
等到明天,好像时间太久了,现在呢,会不会有点唐突……
她的视线一瞄,就看见程奶奶让她从S市带回来的特产,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她立马回房间整顿了下衣着,然后拎着特产就出门了。嗯,以送特产的名义,应该就不算冒昧打扰吧。
她出门后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商则的公寓,站在他的家门前,她的内心有些忐忑。
正当她鼓足勇气去按门铃时,门却突然开了。
门“咔”的一声,猝不及防地被人从里面拉开。
程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当看到从屋里出来的人,她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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