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终于是撬开了谢冬勤的嘴。
宋文急忙拨通了田鸣的电话:“老田,谢冬勤果然是在说谎,谢佳宁不在家里,他会坐今晚六点四十五的船离开港口。我们现在赶过去,有可能会赶不及。你们马上和港口方联系,撤离无关人员,封锁港口,进行地毯式排查。如果船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拖住他!对了……凶犯手上可能有枪,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打完了电话,宋文又用对讲机联系傅临江:“临江,安排两个人把谢冬勤带回警局看管好,让法医物证过来这边取证,搬运走尸体,然后我们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南城港去!”
现在,他们已经确定了嫌犯的身份,很快通缉令就会把谢佳宁的身份公之于众,整个南城市,他将无处遁形。可一旦被他逃到了大海上,或者是通过船只到达了其他的城市,想要再抓到他,就难上加难了。
陆司语的眼睫微微一动,刚才他是冷酷的,疯狂的,让人不寒而栗的,而在那眨眼之间,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平和,他轻声道:“宋队,我想和你一起去。”
宋文匆匆往门外走着:“等下上我的车,我有话和你说。”
陆司语看了看还缩在墙角痛哭的谢冬勤,快步走下楼去。
楼下,傅临江迅速做好了安排,陆司语跟着宋文上了一辆车。这边距离码头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宋文待他坐稳,系上了安全带就迅速发动了车,警车飞速开了出去。
陆司语低头了一会儿,对宋文轻声道:“宋队,刚才对不起……”
虽然逼问出了谢佳宁的下落,但是他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负罪感。
宋文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开口问:“你觉得,你错在哪里?”
陆司语有些心虚道:“我刚才……情况紧急,没有顾及谢冬勤的感受。”
宋文道:“我觉得你在这方面没有错,我们是可以顾及谢冬勤的感受,可是谢冬勤撒谎欺骗警方,包庇谢佳宁。他在帮助谢佳宁逃跑的时候,也并没有顾及那些死者还有死者家属的感受。”
陆司语轻声说:“我审问的方式,可能有点极端了。”
宋文道:“你给他辨认尸体,让他确认死者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大错。”他顿了一下又道,“只不过,以后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还是不要用这种方法了。”
作为队长,宋文觉得陆司语之前的行为是踩了线,但是并不算过分。
让谢冬勤近距离直面尸体,那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但是这并不是说,他觉得陆司语就是错的。
陆司语并没有造成对谢冬勤的实质伤害,而那些惊吓,也是他罪有应得,宋文并不排斥在极端的情况下,面对犯罪分子做一些非常之举。
如果谢冬勤再拖延一会,可能那艘船就会开走,他们想要抓到谢佳宁就难上加难了。放走一位穷凶极恶的凶手,才是对死者,对他们身份的最大不敬。
宋文知道,陆司语是异于常人的,对他而言,尸体不过人生命里的一个状态,他早就对那些尸体习以为常。作为法医,检验尸体,接近尸体是他们的工作。
陆司语早已看过了太多生死,也看穿了谢冬勤,所以他触碰着尸体,冷漠问着谢冬勤的时候,才让谢冬勤感到了真实的恐惧。
谢冬勤的谎言,让警方非常被动,在不能动用刑罚的情况下,其实陆司语的方法,才是最快速,也最有效的。
陆司语并不是一个坏人,所以他在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以后,才会有负罪感。若是有别的方法,他又何必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更不是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那些过去的经历,在他的身体里划了一道道看不见的伤疤。
想到这一点,宋文就隐隐地心痛。
不管怎样,事情的结果算得上圆满。现在的关键是,一定要拦住谢佳宁。
车里的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然后宋文侧头问他:“手还凉吗?你不该靠得冰柜那么近。”其他的错误还是待定,但是这一点,他做错了。
陆司语白净的脸上忽然觉得一热,躲避了宋文的目光,侧头看向了窗外,轻声道:“以后不会了。”他现在的手还是凉的,但是听了这句话,感觉心里暖了。
还有最后的一段路,宋文按响了警铃,警车在车流之中穿梭而过,飞速向着码头开去……
晚上六点半,南城港,这里是整个南城唯一临海的一角。
南城的地形特殊,大部分都是内陆,气候也没有多少海洋特色,唯有这一边,与临市的交界处凹回来了一小块弧线,形成了一处天然的海港。
从古至今,这里一直是海上通行的要道。
田鸣到了这边,先去找了港口的负责人,通报了情况,港口的负责人一听说此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开始和工人们沟通情况,还叫来了几位和谢佳宁共事的工人。
田鸣问了一圈,没有得到特别多的信息,他从港口的办公室里出来,和张子齐商量着下一步要怎么做。
两个人站在门口,田鸣闻着淡淡的海盐味,用手挡住了额头看向夕阳,有点忧心忡忡道:“要起风了,今晚说不定又要下雨。”
他身旁的张子齐点头道:“最近的天气,雨水不断,一场秋雨一场寒,再过一段,就要入冬了。”
夕阳渐末,黑暗就要来临,像是一只野兽,即将张开大口,吞噬一切光明。
就在这时,田鸣的电话忽然响了,他低头看了一下,是宋文打来的,田鸣接起了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宋文略有些紧张的声音,说的正是谢佳宁有可能要坐船出逃的事。
田鸣原本还优哉游哉的,听到这几句话,汗毛都竖起来了,开口道:“好,我们这边有六个人,正在港口办公室这边,马上就开始准备。”
码头这么大,六个人明显是不够的,只能看看港口上有没有保安队可以帮忙,现在距离发船还有十五分钟,申请支援的话,也是来不及的。
田鸣和张子齐急忙回了身后的办公室,负责人听了这新的消息也是一筹莫展:“这海港上每天有上百艘的船只停靠,有的仅仅是停靠数分钟,那么多大小渔船,商船,货船,客船,我们目前也无法确定,谢佳宁要出海将要坐的是哪一艘船……”
海域广阔,很多船只还会交叉运送,极其隐蔽,就算是现在,海上也一直是监管的难点。
田鸣双臂支在办公桌前:“谢佳宁的手里有枪,不管怎样,为了避免进一步的人员伤亡,你们现在必须命令码头上的所有工人以及相关人等,用最快的速度撤出码头区域。我们将在码头进行搜寻,你这边如果有安保队之类,也麻烦配合我们的工作,一起找到谢佳宁的下落。关于出海的渔船,我们这边也会排查,还请你们联系海警,随时准备拦截。”
负责人道:“我们马上发送信息。”
临近晚上六点四十,夕阳落下,无声无息之间,上百名港口上的工作人员陆续撤离了南城港口,把整个港口变成了一座空城。
海风吹着,天上的云也多了起来,一场风雨在这天地之中酝酿着。
南城港口的面积,相当于十个左右的四百米标准操场,在这么大的空地上,有序地排列着近三米高的集装箱,这些集装箱层层堆了起来,最高处有将近十米,在集装箱排成的队列之间,是一些供人和货车行走的巷道,宽的大约有十米左右,窄的只有几米。
现在,这些层层垒在一起的集装箱对于不常到访的人来说,就像是一座巨大而安静的迷宫。
警方和港口的保安队迅速开始行动,驾驶着港口的小型巡逻车,进行逐行搜查。
港口通往海边的一侧,有着十多条栈道,每一条栈道长约五十米,在栈道的旁边,停靠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船只,随着海风轻轻起伏。
田鸣快步从办公楼走出来,看向海边,谢佳宁出海,坐的应该不是大型船只,而是中小型的船只。
海港上修建有数条栈道,这些栈道为了方便货物的运输,两边没有修建护栏,只有一些桥墩,立在水下。
民用船只是按照长度进行划分的,小于十二米的是小型渔船,大于十二米小于二十四米的是中型渔船。
此时,除了几艘小型的渔船,还有四五艘中型的货船和渔船安静地停在岸边,那些船有的太大,有的太小,有的船上根本空无一人。
还有工人在作业的只有两艘船只。
时间越来越临近六点四十五,没有其他的船靠岸。田鸣迅速做了决断,对手下一位警察乔楚道:“我们两个人,一人询问一艘,登记船长姓名,暂时不让他们出海。”
乔楚有些忧心忡忡地问:“可是我们现在人手不够,能够拦得住吗?”
田鸣道:“越是拦不住,就越是有问题。人手不够,也总要去问问看。”
乔楚应了一声,往另一艘船的方向跑去,田鸣则是来到一艘船边,取出证件道:“警察,麻烦核验船的证件。”
有个笑眯眯的胖子跑了过来:“唉,您想查什么,我们这船,可是遵纪守法的。”
田鸣打量了一下那渔船,上面有三、四个工人在作业,开口问:“你们是艘什么船?”
胖子笑着道:“渔船,出海打鱼的,这不是休渔期刚过嘛,准备出海碰碰运气。”
田鸣皱眉:“那你们为什么不白天去,大晚上的在这里准备什么。”
胖子道:“这个嘛,我们还不是听老板的安排……警官你们大晚上的还要值班,真是辛苦了。”
“在搜捕一个杀人犯。”田鸣看着,眼睛往船舱里撇,问道,“不会藏在你们船上吧?”
胖子哈哈笑了:“警官开玩笑,我们船上就我们几个老船工。”然后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谢谢警官提醒,我们会注意安全,您要不要上来抽根烟?”
田鸣现在可是没那个时间,而且摸不透这船上一共几个人,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皱眉道:“废话少说,我们这边忙着呢,你们船的证件,船主的身份信息。还有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船出海?”
胖子还是笑嘻嘻的:“警官,那你可能要稍等一会,我下去找老板要哈。”说完话,那胖子就钻进了船舱里。
田鸣叉了腰,站在船下等着。和一般的交通管理情况不同,这些渔船都是属于农业部门管控。因此很多平时的排查都要松上很多。
此时,船上的其他的水手正在忙碌着,一位小船工对旁边的老船工喊了一声:“阿爷,好像涨潮了。”
那被他叫做阿爷的老船工道:“你不常来这边,可能是不知道,老工人们把这个叫做黄昏潮,在南城港这边,最多能够涨起来三米多……”
小船工起了性子,坐在了船舷边,想用脚去够海水。
老船工一把把他拉了上来:“你们千万小心,不要下水,现在海水寒凉,这水底下能见度很低,而且港口这边各种电缆和绳索纵横交错,就是老工人下去,都得万分小心。”
小船工想了想道:“我好像是听说过,过去几年前这个港口是有客人落水失联的事。”
老人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打捞队来回捞了半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唉,不说了,总之你们小心就好。”
这时候,乔楚已经查好了另外一艘船,跑了过来:“田队,那边没什么问题,我说了码头的情况以后,船员就出示了证件,随后下船了。”
那么眼前的这一艘,问题可能就更大了,田鸣看了看表,已经快要六点四十五,这船上的人不慌不忙的,他却是心急火燎,实在是忍不住,抬头问那年轻的船工:“唉,刚才那个胖子呢?快点叫他把证件拿出来!”
那小船工哦了一声,也钻进了船舱里。
此时,田鸣的对讲机响了起来:“田队,我们在一处集装箱的旁边,找到了嫌犯的箱子。”
田鸣顾不得找那胖子,开口问道:“打开确认了吗?”
“确认了,绝对是谢佳宁的没有错,里面是一些男人的衣物,他的确是准备出逃。这个畜生,逃跑还不忘塞了两条丝袜在箱子里。”
“很好,箱子找到了,人很大几率还没跑掉,他应该就在附近了。”田鸣对着对讲机说着,他们现在已经步步临近了那个疯狂的杀人魔。
堵住出行的船,抓住谢佳宁,便是他们此时的任务。就算这船长不配合,他守在这里,也绝对不让谢佳宁上船。
田鸣又往船上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老头也不见了。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躲进了船舱里。
他意识到了问题,对着对讲道:“子齐,这艘船有些问题,我在这边盯着,你再找两个人过来,或者看看能不能再联系下这边的海警什么的,配合着把船拦下来。”
张子齐道:“田队,我尽力,只是这码头太大了,这边还没搜完呢……那谢佳宁对码头特别熟悉,不知道会藏在哪个死角里。”
谢冬勤和谢佳宁他们的奸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得逞了,警方被那一招声东击西打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他们最大的难题就是人手不足,只有这么几个人,时间又如此的紧迫,无论是申请支援,还是等宋文那边的人过来,都来不及。
此时的谢佳宁正躲在一处集装箱的上面,有些惶恐地看着不远处两名坐在巡逻车上的警察。
他要登上的船就在栈道边,可是此时,他被警察困住了,远远的,还有两名警察在那船边问话……
谢佳宁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可还是不免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没有办法,他的嗓子被自己的亲爹毁掉了,喉咙之中像是长了鳞片,每个发音都无比的困难,就算是浅浅的呼吸都会带着沉重的呼吸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哗哗作响。
还好他躲避的地方离那些人还有一段距离,让警方尚未察觉他的所在。
今天中午他在小饭馆被发现以后,再也不敢坐公交走大路,而是花费了一些时间绕路回来,他首先去见了自己的大伯,谢冬勤。
一直以来,谢冬勤都对他照顾有加,这一次也是如此,他说希望让大伯去举报他,谢冬勤就提出了让他坐船出逃的计划。两人商量了一下,做出了谢东勤去警局举报,帮他拖延时间的决断。
谢佳宁回家收拾了一些东西出来,来到了码头,小心躲避着那些同事和认识他的人。他刚准备登船就远远看到了那些缠人的警察。谢佳宁只能把碍事的箱子放下,选择了窄小的巷道,爬到了集装箱的上面。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警察发现了他的行踪,还是谢冬勤那里出现了变故。
现在谢佳宁趴在一处高高的集装箱顶部,他位于这些集装箱的第二层,距离地面大约有六米左右。
他默默地俯视着下面忙碌的警察,随着暗夜即将降临,港口的温度低了下来,一种寒冷自他的胸口晕染而出。
夕阳西下,光影变换着,更高处的集装箱投射下来的阴影,把他笼罩其中。
谢佳宁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警方锁定,穷途陌路。他不怕死,也不怕疼,可是他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生来就是不同的,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在他长大以后,他知道了一个词,叫做天阉。他因此饱受折磨,处处被人嘲笑,而给予他更多苦痛的,就是他自己的亲生父亲。
父亲不停对他辱骂,鞭打,仿佛长成了这样,是他犯了天大的错。
谢佳宁不明白,他的DNA有一半来自于这个老畜生,他的身体里有他一半的血,是父亲和母亲的基因让他长成了这样,拥有一个和常人不同的身体,他才是受害者。可是那个罪魁祸首却要不停地骂他,打他,视他为耻辱。
为了让他纤细的嗓音不被人察觉异样,父亲去神婆那里要来了掺了香灰的酸辣液体,掰着他的脖子一股脑灌下去。肚子里像是有把火在烧,那时候,谢佳宁恨不得自己死了,可他活了下来,就是嗓子完全毁了。
十几岁时,母亲为了保护他,被父亲的酒瓶击中了头部,那时候的母亲像是一只忽然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谢佳宁扑了过去,可是他的妈妈,再未起来。
就是那时,另一个自己分化诞生了,像是一个幼小的种子,沉睡在了他的体内。
那次事件被定性为家庭纠纷,意外事故。母亲死亡,父亲被判入狱,这个时候大伯收留了他,那是谢佳宁记忆里安静的三年,他过得比在家里还要好上很多。
可惜,那样的日子并不长久,父亲只在监狱里蹲了三年就被减刑出来。
随后他的父亲娶了一个妓女从良的女人,他的小继母。
这个小继母长得有多好看,就有多么的恶毒,她的手指留着长长的指甲,最喜欢一边掐着谢佳宁的胳膊,一边用高跟鞋踹他,她还会在寒冬腊月用冷水把他从头泼到脚,让他带着冰碴去洗全家人的衣服,不许吃饭。
就这么逐渐的,那颗种子开始发芽,随后茁壮生长……
有一次,谢佳宁半夜醒来,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他从门缝里偷看着,那时候的父亲和小继母抱在一起,父亲想把他赶走,随手丢了几件脱下来的衣服过去,“狗杂种,滚出去,不要看!”
谢佳宁心里想着,我是狗杂种,那么你是什么东西?
那时候,一件衣服正巧落在了他的头上,像是母亲的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过去父亲对他们拳脚相加时,母亲也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别看……不要看……”
他不看了,但是那声音还在,他闻到了一种味道,感受到了一种丝滑的触感,他伸手去触碰,发现那是被父亲随着衣服丢出来的一条丝袜。那东西触感柔滑,薄若蚕丝。
谢佳宁听着卧室里的声音,贪婪地闻着上面的味道,他的人生就此扭曲……
从那次开始,他开始偷继母的丝袜,偷隔壁邻居的丝袜,甚至是翻找母亲遗物里的丝袜……
他爱上了这种感觉,没有人的时候,他会偷偷用继母的化妆品,练习化妆。直到有一次,继母发现了他柜子里的东西。
“变态!”
继母啐了他一口:“不光是个变态的小畜生,还是个胆小鬼。和你那早死的娘一样。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继母责骂他以后,就是他爹拿着棍子满院子追着打他。棍棒落下来,变成了伤痕。
那时候年轻的他执拗了起来,你叫我变态,那我就变态给你看。
那颗当年的种子越长越大,变成了树,甚至开出了花……
找不到工作的谢佳宁又被大伯所收留,他沉默话少,就是有把傻力气,所有的活都愿意干,别人拜托他顶班,他也愿意帮忙,加上谢冬勤的关系,中间有几年,日子竟然过得还不错。
谢佳宁是感激谢冬勤的,那几年,他还过得像个人样,那些奇怪的嗜好,也就渐渐抛到脑后了,只有在夜晚梦醒时发泄一番。
他的父亲再次因为酒后打人入狱了,家里只有小继母和他住在一起,他工作忙,白天睡觉,只有晚上偶尔在家,两个人基本上是各过各的,互不干涉。
谢佳宁不喜欢电子用品,闲暇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爱好,他喜欢去一个很远的小店子吃饭,每次都点那一个菜,因为那道菜吃起来和他母亲做的很像。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平静而安逸地过下去了。
直到半年多前。忽然之间,码头开始普及自动化。谢佳宁废了所有的力气,也学不会那些复杂的操作。他忽然有一种要被这个世界抛弃了的惶恐。
“该不会是个智障吧?”
“肯定脑子不好使,要不怎么会手机都不怎么会用,可怜老板,还要养活这样拖后腿的亲戚。”
“啧啧,他看人的眼神,好可怕。”
“我讨厌他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卡了东西,让人恶心。”
“唉,你不是之前经常让他帮你上工吗?怎么这么说他。”
“那是因为他傻嘛,帮我顶了班我没给他钱他还冲我傻兮兮的笑。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这样傻的人,为什么老板还要留着他?”
“你不知道啊,老板当年,好像和自己的弟妹搞过什么,说不定,他其实并不是老板的侄子,而是老板的儿子呢……”
“怪不得呢……”
无意之中,他听到了工友们的话。那些话像是刀子,戳得他遍体鳞伤,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原来那些人是这么看他的……
这个世界对他饱含恶意。
可是为什么非议他,还要拉上对他好的大伯,还要拉上他死去的妈妈?
那时候谢佳宁学会了放空了自己,每当放空了自己,他就有种奇妙的感觉,身体好像被其他的灵魂支配了……
他知道,另一个他已经醒来了。
他知道,那个觉醒的他和他完全不同,他懦弱,胆小,另一个他却是无比的强大,冷静。
那些工友开始躲着他。那些刺耳的话,他听不到了,那些烦人的事,也不需要他去解决了。
有一天,他下班回家,小继母忽然从屋里出来,骂骂咧咧地说着他没有上交上个月的工资。
随后,小继母就消失了。
谢佳宁就那么生活着,忽然有一天,他想起来冰柜里很久以前冻的羊肉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他把冰柜的门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他的小继母。
被吓了一跳的谢佳宁慌忙把柜子又关上了,就算是被冻着,尸体还是有一些味道发出来,他怕被人发现,去超市里买了好几箱的活性炭,放在了冰柜里。
他的小继母和家人的关系并不好,失踪了也没人发现,渐渐的,谢佳宁放心下来。
几个月前的一个普通的夜晚,他坐着公交去市里,一直逛到了十点多。他埋头走在路边,不知不觉之间,跟上了前面的一个女人。
女人和他的继母年纪相仿,身材也有点像,她穿着丝袜,走起路来,月光下,闪着一种暗波般的丝光,谢佳宁低着头往车站走,有一段正好和她同路。
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女人发现了他,回头质问:“你干嘛跟着我?”
谢佳宁惶恐说:“啊,我没有,我要到前面车站去。我没想做什么。”
女人皱眉骂了一句:“变态!”她的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让他想起了她的继母。
那一瞬间,谢佳宁忽然就爆发了,多年来心里的怨气,一下子迸发了出来,眼前的人有瞬间变成了他最讨厌的人,他粗暴地把女人打倒在地,他扇她耳光,重击她的身体。女人开始还在求饶,喊着救命,后来她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
这就是谢佳宁记忆之中的最后画面,他的脑子里有一些闪动的镜头,可是并不是一段完整的记忆,等到他醒来时,感觉到身体空虚而愉悦。
他忽然获得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满足感,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尽管他想不起来是什么,却依然感到了美妙。
像是忽然吃到了好吃的糖果,像是忽然得到了心仪的玩具……
然后他发现那女人已经死了,她是被勒死的,脖子上有数道勒痕,脸上还被画了美丽的妆容,她安静地躺在地上,像是他死去的母亲,也像那曾经辱骂他的小继母。
谢佳宁惶恐了,他把女人的尸体丢在了河边,用杂草掩盖,转身逃跑。
然后他发现,他的口袋里,放着女人的粉饼,眉笔,一管口红,还有一团女人的丝袜。
他把那丝袜拿到手上,埋头闻了一下,童年的记忆被打开,是的,就是这种触感,就是这种味道……
他知道,这具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
既然世界抛弃了他,他也要抛弃这个世界。
世界上的人千千万万,他就是其中错误的那段代码,画家笔下不慎落下的墨点。
他就是个让人可憎,可恶,害怕的变态。
他自暴自弃,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和自己妥协,和魔鬼共处。
自此以后,夜晚睡不着时,谢佳宁就会去城里逛,他跟着那些女人,到无人的地方,暴打她们以此发泄。
为了重温那美妙的感觉,他把自己放空,让魔鬼出现,他知道……好几位女人死在魔鬼的手上……
他看了小饭店里电视上的法治节目,他被人叫做夜枭,而另一个自己,被人称为夜蝶……
夜晚之中,可怕的野兽,嗜血的蝴蝶。
此时的谢佳宁拿着枪,浑身抖个不停,他在害怕,警察终于找过来了,他只有一个人,警察却有那么多人,他有一把枪,那些人却人人配了枪,只要被发现,他就有可能被乱枪打死。
握着枪的手忽然停止了颤抖,牢牢握住,有个声音发了出来,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在笑。
“你并不是一个人,胆小鬼,如果你害怕,这具身体就交给我吧。”
“上船……要上船才有生路……要逃走……”谢佳宁又自言自语地说。
“你不冲出去,是永远到不了船上的!”
只是片刻之间,谢佳宁的眼神就完全变化了,他镇静了下来,望着不远处。
他在等天黑,等到黑暗笼罩整个天地,那就是他的世界。
只要他到了船上,只要那船启动……他举起了手里的枪,笑着瞄准了下方的警员。这枪里是散雾弹,虽然杀伤力不大,但是妙在可以一打一大片。
时间要到了,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抓到我?
他的手指轻轻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划破了港口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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