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外不远处的长街上,周围比邻坐落着不少小餐馆。参差不齐的招牌看起来有些影响市容,但时不时从里面飘散出来的香味却没有半分掺假。
有些餐厅开了外带,窗口旁边有人排队,排队的人抽着烟,味道呛人。不多时一份打包的炒面随随便便被装在塑料袋里递了出来,负责窗口的服务员态度不算好地嚷道:“下一位!”
许青舟跟在季涵身后,穿过门口呛人的烟气,走进餐厅。
他怎么也没想到挑来挑去,最后季涵会选了这样一个地方,让自己请他吃饭。
廉价的木桌子上还泛着油光,椅子不知道被换过几轮,总之放眼望去,颜色都不太一样,餐厅里又吵又呛,穿着拖鞋背心邋里邋遢的男人一边抽烟一边大声和旁人讲话,还有些工人抢不到座位,干脆搬了凳子蹲在地上呼噜噜的吃。
季涵旁若无人的穿过嘈杂的大厅,穿着一身精贵得一看便和环境格格不入的银灰色西装,很不识趣的早早站在了角落里一桌快要吃完的顾客旁边,自顾自等起位置。
许青舟跟在季涵身后,一时却仿佛更加尴尬。
从小的许河就教育他,要做一个行为举止都严谨克制的人。不能吃路边的小摊贩,不能吃看起来脏乱差的街边馆子,他家算不上书香门第,可身为人民教师的许河却以某种旧时文人的严格操守要求许青舟。
他要读书,要练钢笔字,食不言、寝不语,坐姿端正,站姿挺拔,说话不可大声,用词不能放肆。每天放学以后要早早的回家写作业,除了学习以外其余都不容操心。以往年纪小的时候,许青舟的母亲还会对儿子溺爱几分。带碍于家中的许河的威严,她所有的爱大多都表现在到了饭点,多做些许青舟爱吃的菜摆在桌上,在许河训斥许青舟挑食的时候,趁男人不注意偷偷夹一筷子他爱吃的放进许青舟碗里。而在许青舟十岁,他母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自己最爱吃的菜。许青舟从不挑食,口腹之欲也寡淡得很,他的经济条件不容他总去餐馆。学校有食堂、家中有妻女,许青舟更少有机会外出吃饭。
如今长到三十三岁,这是他人生中头一次,来到这种仿佛城市阴沟里存在的苍蝇馆子吃饭。
许青舟浑身都感到了不自在。
好在两个人并没有等很久,季涵挑中的那桌很快吃完。他们坐下以后,季涵拿过菜单扫了几眼,不过脑子似的就点了两三四个菜。葱爆孜然羊肉、爆炒猪肝、夫妻肺片、疙瘩汤,还有几瓶啤酒。
服务员收了菜单,麻利的端过来两个杯子并上了啤酒。许青舟忙想说自己不喝,那人却已经急匆匆走了。季涵没管许青舟,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啤酒,润喉似的喝了几口,凉菜已经上来了。
红油油的夫妻肺片,颜色透亮。麻辣中带着鲜香。许青舟掰开一次性筷子,试探性的夹了一口,被辣的舌头发麻。他想找服务员要点水,可看了看脚不着地的服务员,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季涵点的几个菜都比较重口,但做起来却很快,不多时菜上全了,季涵一边吃一边喝,等都挨个滚嘴以后,他抬眼看看一口口加菜,慢条斯理好像个大家闺秀似的许青舟,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许老师,”他说,“你想听听陆承的事儿吗?”
许青舟放下筷子,下意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沉默。
季涵喝着啤酒,眼梢带着笑意,却已经自顾自讲了起来。
“我第一次遇见陆承,那时候他才十九岁。也就是如今差不多的月份,他蹲在天桥上,身前举了个块板子,正在乞讨……”
季涵一点点给许青舟讲陆承过去的故事。从他和陆承第一次见面,到两人相识没多久,陆承找到季涵,说他想要做药。
那时候的陆承大病初愈,身无分文。他连吃饭的钱都是从季涵那里借的,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朝这世道妥协。
最开始的时候,陆承流连在医院门口,帮别人办办跑腿的活计。比如有些药物,医院买不到,但医生也会开出来要求病人去特定的药店买。还有些药,药店买不到没有,只能在医院开,但每个医保名额能开出来的分量有限。
陆承把这些药名记下来,在医院和药店之间转卖,便能赚出差价来。
那时候的互联网还没有这么发达,信息不对等所带来的利润,超乎陆承的想象。
就这样一来二去,过了大概两个月,陆承手上终于凑齐了交学费的几千块钱。
在跑腿的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把陆承当过骗子。但往往这种时候,他拿出自己T大的学生证,谎称是在做些市场调查、社会实践之类的借口,大多数时候能圆过去。
陆承的目的并不是跑腿,但他确实通过这样的方法,渐渐摸清了医药里面的门门道道。比如哪些药热销,哪些药难买,哪些药需求量大。
开学了以后,陆承办了休学手续,跑到隔壁医学院去旁听。
他一边听一边自学,学到一瓶水不满,半瓶水咣当的时候,他终于把盯上了保健药品这一块利润巨大的市场。
那时候陆承满腔的怨愤,为了钱,什么都肯干。
面子、道德、尊严,换不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他现在只需要钱。
保健品药物分为两大类别,一部分是营养品,购买者主要是中老年,尤其是女性为主。或者是作为送礼用商品。这一部分相对而言比较正规,也比较高端。
保健品药物的另外一部分则属男性用品,以性保健为主,市场相对混杂,高端与低端两级并存。
陆承两边都做。但低端市场更容易拿到代理,利润也更大。
所以陆承厚着脸皮每天在药店和街边成人店里踩点。看有哪些人买、买什么、怎么买。大概踩了两个多月,等到他大概有数以后,陆承便顺藤摸瓜地联系上生产商,说出自己希望代理的意愿。低端保健药品的代理非常不正规,只要你有意向,对方几乎不会拒绝。
陆承给生产商打电话,表明来意,在交付了一些押金后,很快便拿到了货品。
保健品这种东西,只要不过量使用,对身体几乎没什么害处。但究竟有没有好处,值不值得起这个价钱,就全靠销售技巧。男人这种生物,无论聪明还是愚蠢,脑子里对于“性”天生充满了好奇。稍加鼓动,就容易被圈套。那些羞于启齿的欲望和想要自我满足的冲动,在网络并不那么畅通的时代,便全都转化成了消费地动力。
陆承靠着保健品代理,短短一年的时间,赚了将近十几万。
在此之后,陆承有了些微的本钱,所能做的事情便多了些。
他甘心止步于此,也不满足仅仅代理国内的低端药物。那时候代购兴起,陆承试着寻找一些国外营养品的商机,例如新加坡的鱼胶、泰国的蛇油等。
从国外进口药物,利润巨大,但实际则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但好在鹏城的特殊性,它距离港城很近,却又只是个地级城市。相关条例把控并没有其他一级省市那么严格。
于是陆承注册了了公司,花了点钱拿到了部分进口许可。药物的进口许可非常繁琐,但部分保健品可以包装成食品,走食品,或保健食品进口渠道。其中手续要相对简单很多。
但即使被简化,以陆承这样一个一穷二白,毫无背景的普通人而言,其庞杂的手续,扯皮的关系,无数磕磕绊绊的门槛,依然足以让他精疲力尽。
在这一条艰辛的创业路上,每一个小阻碍都夸张成了攸关生死的巨大障碍,让人心生放弃。但陆承像是从不知放弃二字该怎么写。他顶着周围人的嘲笑与轻蔑,坚持着做一件别人看来一异想天开且可笑至极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爬,放弃尊严、放弃面子,放弃退路,他把什么都放弃了,唯独没放弃的就是坚持。所以有一天,他终于挺过来了。公司拿到了一部分国外保健品的代理,他谈下了一些城市的线下销售点,有人开始固定买他的药物。一切似乎都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季涵就是那个时候,终于答应同陆承合伙。
而那一年,陆承才刚刚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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