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被许青舟叫醒。许青舟把季涵的话一句不差的复述给他。
陆承坐在床上醒了几秒,猛地掀开被子,冲到客厅开电视。
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晨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念着新闻稿:我市破获的特大违规疫苗案件,汉亭制药涉嫌投放不合格疫苗高达六十万支,涉及金额近十二亿。
陆承看了几分钟,浑身都出了冷汗。
他冲回卧室找到手机,按了好几下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
他把手机插上电,然后要了许青舟的电话给季涵回过去。接通以后,陆承开口第一句话骂:“操,这回捅马蜂窝了。”
他说:“咱们恐怕惨了。”
电话那边季涵在说着什么。许青舟站在陆承旁边。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开心的,毕竟陆承这样的一个人倒霉,他合该喜闻乐见才对。
但是许青舟开心不起来。
于是他只好转念又想,陆承遇到了麻烦,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他还得靠着陆承的包养钱生活。
许青舟其实不太明白,汉亭制药查出了违规疫苗,关陆承什么事。
做出疫苗的是汉亭,现在被查出来的也是他们。许青舟依稀记得,陆承似乎想要一个专利的转让,但汉亭不肯,于是他让人使了些手段,用疫苗的事情威胁汉亭。
现在事情闹大了,难道陆承不该从中得利?
结果不是好的?汉亭做错了事情,就理应受到惩罚。
许青舟想着的时候,陆承披上衣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的脸色苍白,面如死灰,满脸压抑的烦躁。而电话里季涵的声音也不甚高涨。
陆承说:“季涵……我失算了。我没想到这批疫苗会牵扯到这么大的利益。十二个亿……这里面又多少人参与。就不说别的,高书记……恐怕肯定是恨上咱们了。”
季涵说:“不光你没想到,我也没有想到。汉亭的胆子太大了,也是现在想想,也难怪他们肆无忌惮。”
“这么庞大的利益链,他们肯定以为没人动得了自己。可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人既然敢拿这件事威胁他,就是敢真的往外捅。”
陆承叹了口气:“我以为咬一口,能撕下块肉。却没想到,这回估计是把一窝的狮子都得罪了。”
电话那边,不光是季涵在,陆承的另一个秘书谢霁也在。
他说:“陆总,要不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咱们给高书记送点礼,打点打点吧。”
陆承嗤笑了一声,问:“那咱们拿多少钱,能填上这个窟窿?送礼给高,送多少?几百万?和这些疫苗比算什么,几千万?几个亿?咱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陆承说完这句话,电话里一时季涵和谢霁都沉默了。
陆承掐了掐自己的山根,半晌以后,也疲累地叹了口气。
“我先过去,开个会吧,然后商量商量怎么办。”
陆承说完以后,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回给许青舟。
他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急匆匆的走了。临走的时候跟许青舟说,你没事也回吧。
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许青舟一个人在客厅呆呆站了一会儿。
许青舟离开陆承的公寓,却没回家,而是转道去了许河那边。
进屋的时候,许河还睡着,房间里一股烟味,许青舟在烟灰缸里看见了堆成小山一样的烟蒂。
许青舟把烟缸倒了,又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书柜的门。
许河的家里家具很少,仅有的几件也是十几年前的老物,破烂的不行。唯独这一面书柜,占据了客厅的半面墙,显出几分阔气。
他翻着书柜里的书,很多都是辅导教材,从初中到高中,每一年的,不同的版式。
有些是许青舟自己读过的,有些是其他年级,其他届使用的新版或旧版。
翻到最后,许青舟终于两本书之间,找到了一个牛皮纸袋。
袋子很久,上面落了许多灰。
许青舟打开袋子,抽出里面放着的奖状。那些奖状一大半都是许青舟从初中到高中的光辉历史。
唯独最后一张,上面写的不是许青舟名字。
他记得很久以前,有一次自己从大学回来,收拾东西见到了这堆奖状。他还问过许河。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留着它们干什么……咦,这张……这是谁?……”
“奖状都要留着,那可是荣誉……”许河拿过奖状,冷不丁看见了最后一张,倏然脸色就变了。他本要来撕,但撕了一半,又停下手,还是把它们装了回去。
“没什么,都留着吧。你不要,爸收着。”
许青舟把最后那张奖状拿出来,放在眼前,认认真真地看。
全市三好学生:陆启。
陆启……
许青舟猛地想起来了,那个男孩。
记忆将他拉回了高中时那场让人印象深刻的晨间检讨。
他想起陆启是谁了。
记忆停留在许青舟十七岁的那年夏天,他记得自己高二。
那天是周一照常的全校大会,许青舟本来不想参加,但是因为前段时间,他刚获了全国物理竞赛的大奖,所以此时要站在操场的高台上,等着一会被老师点名表扬以后,发表一段简短的讲话。
早操结束以后,照例是又教务处主任站在前面,讲了很多枯燥的校规。许青舟一直发呆,没有认真的听。
然后他听见老师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陆承。
台下的人交头接耳,一个有些熟悉的人从班级队列的最末尾绕到台子上。
许许青舟听见旁边有人在小声嘀咕。
这次不是陆启,是陆承吗?
他转回头去看,聊天的人是站在后面的值周生与升旗手。
是啊,就是陆承,听说这次不是表扬,是全校点名批斗。
那还真是惨啊,以往每回上来,都是他哥。全年级被表扬的那种,他们两个差的可真多,这回换了弟弟第一次上台,听说是要给校级处分。
校级处分?他又犯了什么事儿。如果是打架逃课的话,陆承也不是头一次了吧。
谁知道呢?校级处分,听说会被记入终身档案呢,搞不好还会被开除,可真是惨。
……
许青舟听着身后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然后将目光放在陆承身上。
他在想难怪自己觉得很面熟。
因为有许多次他站在这个高台上接受表扬的时候,陆启就站在他旁边。
这样想着的时候,“陆承”已经踏上了台阶。他的手上拿着一张纸,从容的站在高台的话筒前,既没有初次上台的紧张,更没有即将接受批评的局促。
他只是站在高台上,抖了抖那张检讨书,然后高声的念了出来。
我,初二年级九班陆承,在此向全校检讨。上周五放学后晚七点,我滞留学校,在二楼的男厕所,与另外一名男性同学,在男厕所内,接吻——
台下嗡嗡声响起。
——这一不良举动被许老师当场抓获。我深刻的认识到,身为一名学生,此时我们最关键的任务应当是学习。我理解自己的举动,违背了校规校训。更影响了其他同学。我就此道歉并检讨自我。
四下里交头接耳的声音不断。老师吼了几句安静,似乎也没什么效果。
许青舟侧耳去听身边那个人的检讨书。他刚才说道哪里来着?
——早在1973年,美国就已经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手册中删除,1990年,世界卫生组织不再将其定义为变态,2001年,我国也……
——然而,然而……我想说的是,根据文山中学校规第三十七条,男女学生不得在校内谈情说爱及实行其他有伤风化的言行,违规者将处以班级处分并接受批评教育。为什么同一行为,换成了同性之间,就升级到了校级处分?甚至有可能被开除学籍而退学?学校身为一个教育机构,其本身对同性行为存在如此歧视……
许青舟有些讶异的看了过去。他终于发现这个男孩的眼角下有一颗非常细小泪痣。
他记得这个芝麻大小的印记,他是陆启。
——我从不认为同性恋是变态!我也无法接受因为同性`行为,而被冠以的罪名。我不接受这样的处分,乃至于后续的退学惩罚。
——我认为人生而自由。这份自由包括不因肤色、国籍、性别、年龄、性取向……所有一切非个人意志所能决定的属性,而受到的歧视。这份自由更包括了,他们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校方不应该因为一个学生的成绩好坏,而对他进行差别对待。更不应该因为他的同性恋性取向,就恶意的对他从重处罚。一切规则和界限都应该平等,性取向同样也应该被平等的对待。
——校内接吻是错的,但同性恋不是错,人生而自由,这份自由理应受到尊重。无论成绩好坏、是男生还是女生、同性恋亦或者异性恋,未成年人或成年人,地位是老师还是学生。
——任何人无权谩骂你、羞辱你、越权处置你。我不接受这样的处分。我也不是陆承。
“陆承”念到此处的时候,台下喧哗已经渐渐小了很多。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高声朗诵道:
——我,初二年级一班陆启,就此声明。
——我生而为同性恋,这是我的骄傲,我死不悔改。
——检讨完毕。
陆启念完以后,将纸张折起了。
陆启甚至像以往接受表扬时那样,在台阶边缘,轻轻巧巧向台下举了个躬。
一直在后台和同事聊天的老师,好像此时方才醒过神来。她焦急的夺过话筒,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都已经徒劳。
全校的人都听到了陆启的检讨。此时此刻,全校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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