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希言后知后觉,两人站得好近。
一阵寒风刮过,把她刚刚洗过的清爽头发拂到脸上,她拨开发丝时,也收回忍不住要去打量席樾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笑着给他带路,“我以为你会晚上到。”
“下午没有合适航班。”
“蒋沪生已经回老家了?”
“昨天走的。”
黄希言顿步,伸出手,“那东西呢?”
“什么?”
“你们工作室的新年礼盒呀。”
席樾完全被问住的神色,“……忘了。回去了给你寄。”
黄希言心领神会地抿嘴微笑。
租住的这里是安置房小区,绿化很一般,稀疏的几棵树上,有物业挂上的灯串和红灯笼,一楼的大门两侧,也贴上春联。倒不乏年味。电梯一梯好多户,永远拥挤。
黄希言和席樾被挤到最里面,隔着席樾的行李箱站着。
即使如此,站得也太近,黄希言不得不低头盯他的拉杆箱,一面说正经事:“你先上楼坐一下,我们出去吃中饭,顺便给你在附近找一个酒店。”
“哦……”席樾好像才被提醒了似的,告诉她,蒋沪生有个朋友,开民宿的,在南城的近郊的半山上。蒋沪生帮忙定了一套独立的家庭户型,上下两层,整面的落地窗,大露台,还有厨房。
“如果你朋友愿意的话,可以一起过去。”席樾说。
黄希言的第一反应是掏出手机,查天气预报。
“好像今天晚上会下雪。”她说。
席樾低头看她,有点没跟上她的思路。
黄希言笑了,“我的意思是,根据你描述的,那里好像很适合看雪。”
电梯到十三楼,两个人走出去,穿过一条短短走廊,到1307的门口。
黄希言掏钥匙,门却从里面打开。
丁晓收拾停当的一身装束,礼貌地冲席樾笑一笑,“你好。”
黄希言给他们做介绍:“这是我室友,丁晓;这是……席樾。”
丁晓:“久仰。”
席樾脸上仿佛浮现一个问号,也随她说:“……久仰。”
黄希言要憋不住笑。
黄希言先进屋,尴尬意识到,没有拖鞋,她真的以为席樾最早也要晚上到,本来准备下午去超市采办的时候顺便买一双。
天气冷,屋里也没地暖,不好让他只穿袜子,就说:“就这么进来吧,我好几天没拖地了。”
席樾很犹豫,推箱子递给她,“我去楼下抽根烟,你们好了直接下去吧。”
他是担心两个女生出门前要做准备,他进门不方便。
黄希言可以领会,就笑着将他的行李箱推进去,“很快,最多十分钟。”
席樾点点头,转过身走了。
黄希言阖上门,把行李箱推到餐桌那边。
丁晓当然忍不住点评:“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雕塑家靠脸吃饭也绰绰有余?”
黄希言笑,“对了,通知你一件事,我们不在我这里过年,席樾定了近郊的一个民宿。”
“……你就折腾我吧。”
“去嘛,那里有厨房,我亲自烤蛋糕给你吃好不好?”
丁晓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十分钟左右,两人下楼去。
席樾坐在大门口外的长椅上,一支烟烧掉一半。见她们露面,起身去旁边的垃圾桶灭掉。
黄希言走近,闻到他身上烟草混着寒气的清冽气息。
决议过后,三个人去附近一家小商场,那里地下一层有很多美食铺子,也有一家进口超市,省掉来回奔波。
中饭去吃热腾腾的捞面。
木制四人桌,黄希言和席樾坐在同一侧。
扫码点餐过后,黄希言就抱着手机没有抬过头,甚至她的番茄青花鱼面端上来,她也不过就吃了两箸。
席樾和丁晓不熟,他又是很不善言谈的人,眼看着沉默之中,气氛尴尬下去。
席樾放下筷子,伸手。
黄希言看见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从侧面拿住了她的手机,再用力一下,就能从她的手里抽出去。
抬眼,席樾正看着她,他说:“先吃面,要凉了。”
“哦哦。”黄希言反应过来,“我在列等下去超市的清单,怕忘记。”
席樾手撤回,她将手机锁屏,放在一旁,“你们在聊什么?聊到哪里了?”
丁晓:“……”
吃过午饭,病号丁晓去星巴克坐着,黄希言和席樾去超市采办。
原本只买零食就够,如果去民宿那边可以下厨的话,还得准备些食材。
席樾推着购物车,全程跟在黄希言身后,看她一边比照备忘录的清单,一边利索从货架上一一拿下对应商品,生牛排肉、培根、通心粉、白奶油、鸡蛋……
在拿低筋面粉之前,黄希言忽然转过头来问他,“那里有烤箱吗?”
席樾从晃神中回过神来,“好像有。”
黄希言顿一下,偏头看他,“是不是,超市有点吵?或者你可以去星巴克那里跟丁晓一起等我。”
她怕他,不喜欢这样太有烟火气的地方。
“不是。我在想构图,走神了。”
“超市也有可画的吗?”
“有。”席樾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眉眼之间,风雪初晴的一种洁净和疏朗。
目光,比语气还更要有所指。
黄希言不大自然地转过头去,拿了面粉丢进购物车,再指向前面:“我们还需要饮料!”
匆匆的脚步,不如说是逃。
黄希言拿了一大瓶葡萄汁和鲜榨橙汁,不管是病号,还是缺乏阳光的死宅画家,都需要补充维生素C。
经过冰柜,她看见里面有八喜冰淇淋,脚步顿了一下。
席樾跟过来,也停下。
黄希言低声说:“你在老家的冰箱冷藏室,有两盒没吃的八喜……你没清理掉。”
“忘记了。”
“什么时候买的?可能已经过期……”
“你走了之后。”
席樾的坦诚,让黄希言有点不敢继续这个对话了,“走吧……我看看,这边好像不差什么了。”
结账时,东西装了整整四个购物袋。
感谢席樾,如果是一个人,黄希言估计真的没办法把它们提回去。
和丁晓汇合,他们回到黄希言住的地方。席樾在楼下看守这几袋物资,黄希言和丁晓上楼去收拾行李箱。
最后,三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去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丁晓上车之后,就打起瞌睡。
黄希言跟席樾聊了一阵,也开始犯困,努力再努力,还是打着呵欠,撑不住地阖眼睡过去。
她歪着脑袋,羽绒服的帽子做支撑,没彻底地坠下去。
车开过荒旷的郊外,车窗外天色灰蒙,掠过几棵枝桠光秃的树。
席樾转头,看着窗外乏善可陈的萧疏冬景。
衣服口袋里手机振动一下,他没兴趣没动力掏出来看,手碰到了口袋的边缘,又放回。
手指触到什么,他反应一下,是黄希言羽绒服的衣袖。
手指微屈,顺着衣袖往下,没费力就找到她的手。
轻轻地握了一下。
仍然是看着窗外的,没有回头。
一小时后,天快黑了,车终于到了那半山上的民宿。
这一片并不如黄希言预想的那样荒凉,因为整个山头好像都被开民宿的给包圆了,一路上去,树林里透出暖黄的光芒,冬日里很温暖。甚至,黄希言还在路边看见一家便利店。
民宿的老板,帮他们把东西搬回了房间,叮嘱注意事项,告诉他们如果需要用车下山的话,可以联系前台帮忙订车。
屋里烧着地暖,温暖像在春天。
丁晓和黄希言住楼下那一间,席樾住楼上。
席樾帮忙把她们的行李箱搬进房间,黄希言先去烧热水。
丁晓喝了水,想先睡一会儿,让黄希言晚饭的时候叫她。
四袋食材在厨房的岛台上,黄希言洗个手,先把它们归类。
席樾从楼上走下来,外套脱掉了,仅穿着那件深青色的圆领毛衣。是衣服材质的原因,让他气质没再那样的疏冷。
“要我帮忙吗?”席樾问。
“不用――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简单做个意面可以吗?”
“都可以。”
黄希言已经说了不用,席樾还是走过来,从袋子里拿出东西,递给她。
他递,她放进冰箱,好像简易的流水线合作。
黄希言忍不住地笑了一下。
所有东西都归置完毕,黄希言把四个袋子里的空气拍掉,叠一叠,准备到时候用来装垃圾。
黄希言问:“你要不要也上楼去休息一下,晚饭好了我叫你。”
“我不想你一个人在厨房忙。”
“可是你也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添乱。”
席樾果然犹豫了一下,肢体语言是在考虑是不是要走。
黄希言轻声笑,“哎,我在逗你。”
席樾也不恼,“嗯。再给我一秒钟,我就听出来了。”
黄希言笑得更开心。
片刻,她低下头去,声音是渐低的,“那你……就在这里陪我聊天吧。”
虽然,说不定陪聊这种事,比让他打下手还要为难他。
现在是五点钟,开始准备食材,时间刚刚好差不多。
黄希言决定给每人煮一份意面,配厚煎培根肉和煎鸡蛋。
她是会做饭的,但是效率很低,吃上东西之前,先把自己饿到半死。
但是眼下,好像慢一点也没什么。
意面下锅、煮熟,再捞出来沥水,她慢悠悠地拿淀粉和料酒拌匀肉末,再切洋葱和蒜。
一面,对席樾说她高中的事。有一回也是跟家里人一起去瑞士,练习滑雪,摔了一路,到最后也没能学会,以至于对瑞士留下永远的心理阴影,因为那几天尽在挨骂了。
席樾看见她笑得眼睛弯起,两枚月牙的形状。
是真的,已经可以笑着说出不愉快的往事。
丁晓第一回起床,开门看见客厅的灯,还维持着他们方才进屋时,只随手打开了氛围灯的,略显昏暗的模样。
与之相对,厨房里灯光澄黄亲暖,水槽的流水声,锅里油花的炸呲声,还有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声调里尽力隐藏过了,但是还是没藏住的喜悦。
她吃了一颗大柠檬,没打扰地回了房间。
丁晓第二回起床,是半小时后,因为实在饿了。
开门,故意地咳嗽一声。
黄希言注意到了,转头,“你起来啦?”
“没事,我就想问一下,我们大概几点钟能吃得上饭?”
肉眼看见,黄希言慌张地加快了动作,她忙说,“没事没事,不急,你慢慢弄。”
十五分钟后,终于开饭。
黄希言擎着叉子,先没动,注意两个人的表情。
丁晓感冒了,味觉丧失。
席樾这个人,味蕾就好像从来没被开发过。
但是两人异口同声地称赞:“好吃。”
黄希言笑逐颜开。
吃过饭,黄希言清理掉厨余垃圾,把餐盘丢进洗碗机里。
丁晓践行她的准则,除了吃饭,绝对不和两人共处一室,于是吃过药就自己回房间了。
黄希言怕厨余垃圾留在屋里,过夜了会有味道,把垃圾袋系一个结,准备出门去丢掉。
席樾从洗手间出来,叫住她,“你去倒垃圾?”
“嗯。”
“我跟你去,顺便去趟便利店。”
“漏买了什么东西么?”
“……烟吧。”
黄希言发现自己被席樾开发出了恶趣味,很喜欢看他现编借口的表情,目光为难,语气却又平静不过。
“走吧。”黄希言笑说。
“你穿上外套。”
“你也没穿!一点路,应该不冷的,我们快点回来。”
下一秒,黄希言打开门,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劝退,以比开门更快的速度关上了门。
听见席樾轻轻地笑出一声。
他们各自穿上了外套,再次出门。
垃圾桶就在前面路上,拐弯的地方。
黄希言脱手丢进去,两只手抄进外套口袋,走回到路的这一侧,和席樾并肩。
山上的夜色,比城市里更深,浓重到抹不开的灰。树的枝桠横生,是绝对的黑色。天上有云,看不见月光。
风寒冷凛冽得无保留,刮过鼻尖和耳朵,像开刃的刀锋。
黄希言的目光去追逐一盏一盏的路灯,有意大口呼吸,看灯光照亮团团的白气。
寒冷让喜悦的感觉,也变得清晰。
和他在一起,沉默的脚步声都是在心里写诗。
沿着路往下,很快到了那间便利店。
寒冷黑暗的冬夜,它孑然驻守,明亮温暖得不真实。
黄希言挑了一个纸盒装的温热奶茶,席樾拿了一包万宝路。
出门,原路折返。
黄希言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停掉。
回头看,席樾抬着头,迎风而站,高高的个子,也像路旁清寒的树。
“希言,”他看着树顶之上的天空,“你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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