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岑国璋赞许的目光,顾光庸开始侃侃而谈。
“依草民看,这开关通商是关键之一。我朝从西洋佛郎机人手里抢到吕宋岛,从此不缺铜钱;开关通商后,不缺银子。有了铜钱银两,天下物产就成了活水,从东流到西,从南流到北。勃勃生机,欣欣向荣!”
“只是现在如西关行会把持越秀通商,江南豪门把持松江通商,两浙世家把持明州通商,闽海大户把持刺桐通商,这水开始凝滞了。”
人才啊!确实是人才!他居然看出本朝相对前朝最大的优势在于,货币充足,又放开了商业,使得内贸外贸双发展,经济充满了活力。
经济发展了,税收就猛增。从国朝初开始,一年有五千万两银子的税收,相当于前朝横征暴敛最高峰的两倍多,还每年逐渐增长。
岑国璋看过邸报,去年经过圣上一番励志革新,税收高达七千万两银子。正是有这么多税收保底,本朝可以年年用兵,壕气十足。想必前朝末代天子思宗帝,已经哭晕在天庭那镶金歉玉的茅厕里。
只是随着岁月久远,利益集团慢慢结成,形成垄断,对经济活力开始冰封。这是顾光庸看到的危机。
“白石兄大才,看来你不仅精通经商的势和术,还已经开始感悟商道了。”
岑国璋饱含深意的一句话,让顾光庸的心底泛起知音难觅的感觉。
他这几年一直被拘束在富口县经商,这位典史大人这几月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觉得不可思议,便深入地了解。结果发现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这位典史大人似乎有某项神奇的本事,可以洞悉人心,直指本质。他似乎可以在错综复杂的层层迷雾中,一眼看出关键节点。然后通过各种手段,从人心中找到他所需要的答案。
这个发现让顾光庸惊叹不已。
因为这位经商天才知道,做生意其实也是与人博弈,跟人心在斗。他就是因为也能直指本质,洞悉人心,才能轻易获得别人的信任,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得知岑国璋想拉拢自己后,顾光庸立即心热。他看出这位岑大人的本事,届时一个在官场,一个在商场,强强联手,相辅相成,可以共创出一份事业来。至少,可以补上他现在最大的短板,没有官场上强有力的支持。
县丞官职太小?呵呵,顾光庸很想投靠韩尚书或者乐王府,偏偏人家都不拿正眼看一眼自己。投热门那有烧冷灶来得牢固?
顾光庸拿出一份大气魄,当即做出了决定,全力投附。经过一番近似卖弄的才干展示,他终于得到了最想要的回复。
岑国璋听出了自己话里的深刻含义,还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含义的本质。道,势,术,自己跟很多人讲过,最后只有这位岑大人听明白了。
“谢过大人赞许。”顾光庸强抑着心里激动,淡淡地答道。只是他与岑国璋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织着,充满了“基情”。
来到岑府,新招的门子连忙迎上来,“启禀老爷,府上来客人了。”
“哦,谁来了?”
“回老爷,是老家过来的舅太爷、表老爷和两位侄少爷。”
哦,终于来了。
岑国璋让熟门熟路的宋公亮,领着顾光庸去第二进院子东厢偏厅暂坐喝茶,自己直接走进客厅里。正好玉娘、陈二婶在那里陪着唐懋德说话。
“娘舅,你可算是来了!”岑国璋笑呵呵打着招呼。
唐懋德看着这个外甥,脸上神情复杂,激动、尴尬、惭愧,种种不一。
“益哥儿,我老早就想来了,就是家里出了点事,耽搁,耽搁了。”唐懋德讷讷地说道。
“哈哈,知道,我都知道。舅舅,你们有吃饭吗?”
“有吃,你堂客有安排饭菜给我们吃了。”
唐懋德看着穿着一身崭新绿袍官服,头戴幞头乌纱帽的大外甥,他胸口补子上那两只黄鹂格外显眼。
在那一瞬间,他心里原本还有的挣扎骤然没有了。一个典史隔着数百里就能把寸大哥一家折腾得半死,现在都是县丞,眼看要署理知县,那还了得?
“益哥儿,这两年你托付给我的一百六十九亩水田的出产,刨去各项支出,一共是两百二十四两。上回请来的账房算错了,只算出七十三两八钱。这次来我把余下的补上。这是江夏隆利昌号的汇票,说是在江州城的分号就能兑到银子。”
“账房算错了?”岑国璋笑着反问了一句。
“是寸大哥请来的账房,真的算错了。”唐懋德低着头,讪讪地答道。
岑国璋盯着唐懋德,盯得他额头上冒微汗,突然一笑,“既然舅父说算错了,那就算错了。”
他把那几张汇票扒拉几下,翻出三张来,正好是一百二十两,轻轻推到唐懋德跟前。
“益哥儿,什么意思?”唐懋德惊讶地问道。
“我们理是理,法是法。舅父帮我照看家产,还有老屋、祠堂和祖墓的维护修葺,费精力还费钱。所以这一百二十两是那些支出费用,还请舅父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这...这不大好吧。”唐懋德看着这些汇票,咽了一口口水说道。
“没有什么不好的,这该是舅父的。只要舅父愿意来富口,把账算清楚,作为晚辈的我,自然也知道怎么做!以后就是这规矩,那些水田的出产,舅父给我一半就好,其余的你留下,用于各种开支。”
听到这里,在帷帐那边一直倾听的岑毓祥和唐峻来,对视一眼,露出欣慰的眼神。
唐懋德听明白外甥的话,搓着手说道,“这可如何使得,这可如何使得!”脸上却是得意。
突然间,他记起还有寸大哥一家的事,想着趁热打铁,请外甥伢子松松口,饶过他们。
“益哥儿,虽然账房是寸大舅请来的,可他也是被人蒙蔽。都是亲戚,你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好了。”
岑国璋淡淡一笑,却反问道:“还没见到迅表哥,以及两位侄儿,得打声招呼,不能失礼了。”
说着,他起身穿过帷帐,来到偏厅。
“迅表哥,有日子没见,你还是那么精神啊!”
“嘿嘿,益哥儿,托你的福,挺好,我挺好的。哦,这两位是岑毓祥...”唐召迅把两人介绍了一番。
“岑毓祥唐峻来见过叔父大人。”
“免礼,”岑国璋笑呵呵说道,他眼睛微微一眯,问道:“刚才舅父大人跟我提起寸大舅的事,你们两位什么看法?”
岑毓祥淡淡答道,“事关我们岑家,我晚点发表意见,英维兄请!”
唐峻来也不客气,朗声说道:“叔父,小侄认为,无赏罚则无威明,无威明则无诚信。赏罚分明是要紧之事。”
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只是法律无外乎人情,寸爷爷知道悔改,还请叔父法外施恩。”
岑国璋笑了笑,不置可否,转向岑毓祥,“秀吉,你总要说说。”
“小侄谢过叔父,以霹雳手段护住我岑家一族为数不多的产业,使得祖屋祖墓和祠堂得以维护修葺。”
岑国璋笑得更开心了,“舅父果然用心选人了,选的都是族中的才俊!你们明天去县衙,跟着宋典史,虚心拜他为师,用心学东西。”
岑毓祥和唐峻来脸色一喜,恭敬道:“谢叔父给予小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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