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宣年不想睁开眼的一天。
宣年自诩成熟健全的成年人,深知必须为做出的每个决定负责。然而今早醒来,看到自己身旁再次躺着一副健美而充满青春气息的男性胴体,他便知道这个自我认知显然是错误的。
为什么他遇上彭泽曜总是自控力清零?
为什么他在酒后想乱性的时候,总能准确无误地爬到彭泽曜的床上?
这一切都因为“情不自禁”。
昨晚他俩吵了一架,或者说是宣年单方面向彭泽曜耍脾气比较准确,他就从家里气冲冲跑出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许久,不知怎的竟走到老爸工作的地方。
宣年他爸年轻时玩过乐队,也当过音乐老师,如今与朋友合作经营着一家乐器店。宣年的吉他就是他爸手把手教的,学会的第一首歌即是《张三的歌》。
据他爸说,当年在高中,他爸就是靠着这首歌追到了彼时的校花于桦女士。
隔着一条马路,隔着乐器店的落地玻璃,宣年久违地望见他爸和妹妹宣灵。宣灵举起画板,似乎又创作了什么大作,迫不及待拿给爸爸看。
宣年他爸很捧场地竖起大拇指,好像还说了几句话,宣灵哈哈大笑。
一派温馨的景象。
宣年突然觉得那里应该是四个人。
于桦担心宣年会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总强调离婚不是宣年的错。
宣年也担心于桦心理负担重,于是表面上很配合于桦,说自己绝不会多想。但他骗得了于桦却骗不了自己,他必须直面这个令人痛苦的事实:一如宣灵所说,他是这个家破碎的源头。
背负着这些前进的宣年注定过得并不开心,他获得的成就越大,心里的愧疚和遗憾就越积越重,他觉得这份开心本应和他的父母、他的妹妹分享。而现在,只有于桦一个人在家里等他。
他让他的家碎了,让他的家人们分离了,也让他们都不开心了。
宣年到酒吧点上最烈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奔着要灌醉自己去,这是他跟这些情绪分离的唯一办法。
不知道第几杯准备被干掉的时候,有人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手里的杯子取走。
除了彭泽曜还有谁。
其实宣年从方才开始就感受到彭泽曜的目光,越过来往的人,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奇怪的是,宣年并没有感到惶恐或沉重,相反的是,他觉得莫名安心。
他想,哪怕醉成烂泥,这世界上始终有个人带他回家。
家?脑海刚冒出这个词儿,宣年就愣了,他现在还有家吗?
“回家。”彭泽曜看着他,语气不容置喙。
宣年单手托着醉醺醺的脑袋,撑在吧台上,歪着脸看向彭泽曜。
彭泽曜在的地方,算是家吗?他心底突然生出这么个疑问。
于是他真问出了口:“阿曜,我家在哪?”
“我在哪,你家就在哪。”彭泽曜是这么告诉他。
眼神笃定,语气平静。
这句承诺直直地射来,宣年难得没有逃没有躲,任由自己的心被狠狠击中。
杀伤力十足。
苦闷和歉疚压抑太久了,竟在宣年心中催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他想,其实我可以不用这么自责,毕竟喜欢男人不是他的错,毕竟他还有人可以去爱,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爱他。
他的世界一切都是混乱的、痛苦的、不确定的——对家人的愧疚延续至今,与蒋唯勋一段旧情不时作恶,唯独彭泽曜对他的爱是确定的。
哪怕他脑子坏掉,下最狠的手段故意伤彭泽曜的心,这人还是不肯放开他的手。
无边苦海里,彭泽曜是他唯一可以把握的浮木。
他的存在本身即可以救他。
宣年将脑袋靠在彭泽曜胸前,大着舌头说:“你不该来的,我就是个软弱又自私的混蛋,不值得你喜欢……”
彭泽曜抬手摸着他的后颈:“的确,你太混蛋了,我就该抛下你,让你别因为被偏爱就有恃无恐。”
“那你为什么要来啊?”宣年登一下仰起头,努力瞪大眼睛看他。
“我犯贱,”彭泽曜给出他的答案,“是我抱有侥幸心理,总觉得再多一次靠近,你就会喜欢我了,有一次就有下次、下下次,没完没了。”
宣年一脸愣愣的呆呆的,没说话,冲他打了个嗝。
“你不应该犯贱,”他叹口气,低下了头,“你应该走的。”
彭泽曜按住宣年的额头,强迫他跟他对视:“你看你又来了,老这样贬低自己伤害别人,以为这样破罐子破摔就能推开我。回避人生回避爱情不会让你觉得更快乐,年年,你这是在惩罚自己。”
这话一出口,彭泽曜都觉得自己谈个恋爱要谈成情感专家,居然都要开解自己的对象了。
宣年像是被这段话刺激到,眼眶一下就红了,他重新靠在彭泽曜胸前,揪着衣服,说话也带上了哭腔:“我不配……阿曜我不配,我也害怕结束,我害怕……”
他酒后语无伦次,通篇都在重复“我不配”和“我害怕”两个意思,接着便是一顿看起来有些吓人的情感发泄,如洪水缺堤一发不可收拾。
彭泽曜胸前一大片衣服湿了。
他沉默着,手一下下地抚着宣年颤抖的后背,不知怎的竟被此刻的悲伤所感染,眼眶发酸。
这样的宣年是彭泽曜从未见过的,他隐约能感觉到对方的不安和恐惧,所以他一追宣年就躲,可从没想过宣年内耗如此严重,他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如此庞大。
足以令宣年踌躇不前,拒绝一切幸福的可能。
等情绪发泄一通,宣年从他怀里挣扎着抽身,拿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瞅他,抽了抽鼻子:“你别喜欢我了,快答应我。”
彭泽曜抬手替他拭去脸上的泪,从善如流:“好,今晚不喜欢了。”
等明天醒来再继续喜欢。
宣年像听懂了也像没听懂,点了几下头。
“带我回家好不好?”顿了顿,他又可怜兮兮地发问,“别丢下我好不好?”
彭泽曜:“好,不会丢下你。”
哪怕今晚不喜欢你了,也不会丢下你。
彭泽曜将这湿漉漉的醉鬼领回家,门一关上,灯都还没开,宣年就将他压在门上。他的吻带着浓重灼人的酒气,唇舌相触交缠,仿佛就能感受到他此刻鼓动燥热的心。
彭泽曜还没丧失理智,将他强行掰开,小声说:“阿姨还在。”
“她今天不在家,回去看我姥爷了,”宣年缠着彭泽曜不放手,拿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颈部,痒痒的,酥酥的,“你不想要我了吗?”
宣年略沙哑的声线氤氲着水汽,一下就刺激到彭泽曜的神经,一股奇怪的电流自尾脊骨窜至全身,彭泽曜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瞬间没了。
不想要,才怪呢。
就跟四年前的初夜一样,他明知道宣年状态很不对劲,也知道不该乘人之危,可他还是被宣年牵着鼻子走,抛下理智去犯一个注定的错误。
现在他在重蹈覆辙。
宣年虽然醉了,但他知道自己在犯错。然而,当彭泽曜的体温融进他体内,填补上他内心那个终年刮着冷风的空洞,宣年突然觉得犯错了也没关系。
他只想在明天到来之前,抓住眼前的这点暖。
凡事总要付出代价。
要抓住这点暖,就要承担起相应责任。
第二天清晨醒来,宣年终于灵魂回笼,为一时放纵悔青了肠子。纵然如此,他觉得自己要负起责任,不能再用完即扔,继续玩弄彭泽曜的身体和感情。
昨天拿蒋唯勋推开他、刺激他已经够过分了,今天绝不能再伤他的心。
于是彭泽曜在翻身将人搂在怀里,温存片刻,就看见宣年一脸悲壮。
他说:“阿曜,我会对你负责的。”
彭泽曜差点儿笑出声,他怎么会喜欢这么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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