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婧沉默、恍惚,直到坐回座位,都心绪起伏。
孟越理解她。为了保险起见,应泽没和胡婧说太多。胡婧眼下只知道应泽身边跟了个“东西”,此外一无所知。
她欲言又止,一次次看向应泽。孟越在一边,饶有兴致地围观。
胡婧:“应总……”
应泽:“不是说二十上菜吗?”
胡婧一愣。
应泽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说:“胡姐,去催一下。”
胡婧去了。孟越看完全场,自如地去捏应泽的手,感慨:“还说没‘学坏’。”
应泽回头看他。孟越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知应泽是怎么准确定位出自己的位置。或许是他想太多,也没什么特殊缘故,仅仅是“直觉”。
应泽说:“胡姐不用知道太多。”
孟越倒是赞同,“嗯。”等送完那份料,胡婧应该就可以“功成身退”。孟越已经深陷危机,应泽同样被幕后之人针对、拉入。可胡婧是无辜的。
片刻后,胡婧回来,身后跟着服务员,从凉菜上起。
十个人的量,足有十八道菜。饭店上菜速度实在说不上快,按照正常情况,这十八道菜,会慢慢在接下来一小时内端来。
其实这才是正常情况。到紫微居谈生意、聚会的人很多,应泽从前也是其中一份子。无论哪种情况,“吃饭”都只是附带。国人习惯,有些话,稍微喝两盅之后更好说出口。酒桌可以拉近关系,也能方便人回顾当初。
今天则是例外。服务员看来,包间里的胡婧和应泽实在是两个古怪的客人。之前胡婧去改菜单,服务员反复确认,胡婧却心不在焉,说“就是两个人”。服务员只好建议,说两个人,十八道菜太多。胡婧这才勉强笑一笑,说,吃不完的会打包。
此刻,孟越靠在椅子上,懒懒散散,看应泽温和地问服务员多要了两个稍大的盘子。等服务员暂时离开,应泽对胡婧说:“胡姐,你要吃什么,先夹在盘子里。”
胡婧脸上镇定,可依旧从应泽这句话里联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发白。
应泽好像有点无奈。他觉得孟越没有半分危险,此前更是和孟越一同吃过很多顿饭。但胡姐害怕……很正常,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隐瞒,另一方面,胡婧原本过得好好的,现在却被牵连,和“超自然力量”同桌用餐,还不知道对方就是与自己共事过的孟经理。她能好端端坐在这里,都很不容易。
孟越听应泽安慰她,说:“你别害怕。”
胡婧笑一下。
应泽说:“算了。不想笑的话,也不要笑。”
胡婧:“……”
应泽温和地说:“胡姐,这件事,背后有很多情况,我不方便告诉你。但你要知道,至少在这间房子里,你是安全的。”
胡婧眨了眨眼睛,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她抬手擦眼泪。应泽想要递纸给她,但孟越先她一步,让桌面上的纸巾飘起来,飘到胡婧面前。
胡婧用了,才发觉纸巾来历。
胡婧:“……”
她吸了吸鼻子。心中百般担忧,放在实际动作里,只是大概手机,似乎看时间。
可看完之后,手机屏幕没有熄掉。孟越若有所思,视线落在胡婧手机屏幕上。上面是一张全家福。
应泽同样看到。
在留意到应泽视线之后,胡婧身体微微一颤,手指不经意地滑过照片上的二宝。
她咽了口唾沫,说:“劳烦应总费心。之前那支钢笔……”
应泽说:“先放着。吃完再说。”
胡婧应一声。恰好服务员又敲门、上新菜。满桌鲜美菜色,浓油重酱,看得孟越食指大动。胡婧却没什么胃口,勉强夹了几筷子,实在食不下咽。
应泽看她这样,说:“胡姐,吃不下的话,你先回公司吧。”
胡婧如蒙大赦,微微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
应泽笑了下,不以为意,道:“我原本觉得,饭桌上谈事情方便。但胡姐不舒服,就算了。”
胡婧不安地看他。
应泽说:“没事。我和‘他’再吃一会儿,下午可能晚点回去。”
胡婧应了声,“好。应总你慢用。”说完就站起身,先走到门口挂衣架上拿起包和外套,然后犹豫一下,回身说:“高人也慢用。”
应泽一下子笑起来。今日倒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太阳不错。阳光从窗外照入,恰好落在应泽脸上。他眉目疏朗,仍然温和舒雅,说:“胡姐,路上小心。”
胡婧深呼吸了下,离开。
她先去卫生间补妆。补完妆回来,仍然要路过刚刚的包房。大抵是应泽之前的几句安慰迟来见效,胡婧虽然没有勇气和“高人”一桌吃饭,但此刻侧头看包间门牌,还是有点好奇:应总到底是怎么和“高人”相处的?
这点好奇来得快、去得也快。胡婧还是走了。
她走到阳光下,觉得筋骨舒展,在心头压着的阴霾淡下一些,忍不住想:还好,应总有办法。
回到紫微居包间。应泽虽未和胡婧提起,但紫微居的招牌之一就是羊蝎子,胡婧恰好有点。
应泽自己加了两块,剩下的都留给孟越。
孟越遗憾,说:“如果真能尝到该多好。”
他讲话的时候,还捏着应泽的手。
只剩他们两人,又是在平日里应泽谈事做主的地方。眼下,应泽似乎找回一点镇定,脸上总带一点笑,和昨日在岑女士面前脸红心跳的样子截然不同。
孟越好奇,想知道应泽昨天回去是不是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今天才能这么从容——也不对,之前在办公室,应泽照旧一下子从头红到脚。
那如果这会儿再碰一下他下巴呢?还会像刚刚那样吗?
孟越心里转着念头,行动却很正派,没有出格举动。不要给应泽希望、和应泽说清楚。
他默念这两句话,心里涌起的一点冲动渐渐消散。
孟越坐在应泽左边,不耽误应泽拿筷子。
应泽闻言,先咽下嘴巴里的东西,才回答:“之后还可以来。”
这无疑是说解决事情、孟越回到身体之后。
孟越道:“好,来看看胡姐送的‘礼物’?”
应泽:“你吃好了?”
孟越:“嗯。”他微微懊恼,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失控。应泽倒是很平静,说:“等一等,我还没饱。”
孟越迅速说:“没事,等你。”
应泽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孟越心虚,与应泽交握的手微微一僵。
应泽眼神微妙,不知想到了什么。但只要孟越没有突然袭击,他就能沉得住气。此刻吃到八分饱,应泽放下筷子,看着满桌菜肴。紫微居用来盛羊蝎子的器皿是鼎,仿青铜质地,这会儿放在桌子正中。一眼看上去,十分唬人,仿若古代钟鸣鼎食宴席。
孟越开口,道:“现在——”
应泽:“孟越,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孟越微微一怔。
应泽斟酌言辞,说:“你今天有点奇怪。”
孟越:“奇怪?”
应泽说:“之前在办公室,还有刚刚。”
他看上去很想撑住泰然气势,可说到一半,孟越视线一偏,还是看到应泽脖颈上的微红。
孟越好笑,想:你这个样子,平时要怎么谈生意?讲几句话就脸红,何况喝酒。
这么一想,孟越瞬间被拖入回忆。他当然曾和应泽一起参与酒桌应酬,可胡婧订餐,应泽与这个总秘配合无间。每一次倒酒,应泽酒杯里的东西都是胡婧来。至于孟越,那会儿应泽说:“嘉诚有一个人陪着喝就行了,你待会儿开车。”
孟越心思一转,想:所以他那时候到底喝没喝?
想不明白。
应泽继续:“——孟越,我知道,咱们要‘接触’,我才能听到你讲话。我也的确觉得,这种方式,比你拿PAD、拿电脑要方便。”
孟越回神,问:“然后呢?”
应泽一口气说完:“但是你要给我个心理准备。昨天在你家,还有今天早上……”
他脸红到耳根。
应泽自己大约也察觉到不对。他左手还被孟越捏在手心,此刻右手匆匆拿起桌上茶杯。茶杯里倒着铁观音,因嘉诚时常来紫微居请客,所以胡婧额外买了茶叶,寄存在这里。对于这种长期客户,饭店也有些优惠,不强迫他们在店内买茶。
茶是好茶。一口下去,先是微苦,接下来回甘。
因倒得早,之后一直没有续杯,到现在,已经凉得七七八八。一口下去,从嘴巴一直冰到胃里。
应泽缓过来一点,可到底回不到最初气势。他嗓音打飘,说:“刚刚,你想到什么了?”
他话题转折太快,孟越猝不及防。
孟越表达出一点意外,并说:“我刚刚也没说什么。”
应泽明明没喝酒,却像有醉意。他沉默片刻,说:“对啊,你没说什么。”
但他就是“感觉”到。
孟越什么都不说,可孟越捏着他手的力道轻轻压紧,然后再转为普通相握。孟越手指冰凉,从应泽掌心擦过。应泽面前盘子里的东西吃了不到一半,连胡婧刚刚都比他吃得多,可孟越简单粗暴,直接提起胡婧带来的东西,俨然是要掩饰什么。
应泽提了,孟越才像突然意识到:对啊,应泽还没吃饱。
那显然,孟越之前在走神。
所有细节叠加,哪怕看不见孟越面孔,不知他神情变换也看不到他辗转动作,可在应泽看来,孟越的一举一动,都无比清晰。
他们当了太多年好朋友。他了解孟越的每一个爱好、每一个小动作。甚至很多时候,有些问题,不用问孟越,应泽就知道孟越会有什么答案。
此刻,孟越:“嗯,来看看胡姐送的‘礼物’?”
他觉得话题已经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孟越直觉,应泽肯定也发现这点。
但孟越认为,这会儿并不是“说开”的那个时机——如果一切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之后应泽再遇到麻烦,要怎么办?
所以他刹住闸,仍然切换话题,用的话都和刚刚一样。
先前应泽没有接受,到现在,他沉默片刻,反倒认同:“是该看看。”
关于“孟越究竟想到什么、为什么表现奇怪”的话题戛然而止。
胡婧来的时候,提了一个袋子,里面是那个蓝丝绒盒子。此刻在孟越的控制下,袋子浮空而起,慢慢飘到孟越与应泽面前。
孟越留意到,应泽在此刻屏息静气。他转头,果然,应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丝绒盒。
应泽甚至主动松开了孟越的手。他们之前吃饭时始终交握,就是为了现在,两人分开,也能流畅沟通。
应泽轻声说:“打开吧?”
孟越应一声:“嗯。”
盒子在两人面前开启。
应泽只能用眼睛看。他先见到的还是钢笔自带包装盒,低调奢华,与孟越相配。
应泽甚至想到:如果不出这件事,孟越好好地谈完八月那笔单,之后他过生日,自己把礼物送给他。那现在,这支笔应该出现在孟越办公室里。
孟越总会用到。
钢笔冰冷的外壳会被孟越体温暖热。不像现在,与孟越握手长久后,自己的手都要被变得冰冰凉凉。
八月以前,六年岁月,孟越的手温暖干燥。他的手指会轻轻擦过钢笔,不经意地在上面摩挲——
应泽回神。
孟越说:“我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
和他的力量相冲。
准确地说,那个玩意儿太“弱小”了,徒劳地抵抗着孟越。
应泽说:“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孟越:“好。”
他小心翼翼,先把钢笔盒召过来。
盒子在孟越眼前半米处停下,打开,露出里面的黑金商品。
孟越见到,笑了下,说:“谢谢,我很喜欢。很漂亮。”
应泽说:“以后用。”
孟越:“会的。”
钢笔从盒中浮出飘到孟越手上。孟越捏着钢笔,灵活地转了一圈。
应泽只看到钢笔在空中转动。
他想到当初大学,孟越性格爽朗,周边很多朋友。他坐在人群之中,闲闲地靠在椅子上,与人讲话。面前大约摆着什么东西,是在商讨接下来的活动,想到什么都要记录。那会儿孟越手上也不是钢笔,而是一直普通中性笔。他也是这样转一转,再拧开笔帽、写东西。
写字的时候,孟越指骨尾端在手背突出,手指端雅漂亮。
他是人群中的焦点。等周边那些人散去了,孟越回头,见到应泽,于是一样露出笑脸。
应泽瞬时心安:孟越和其他人讲话,是因为有事要做。可和自己在一起,仅仅因为自己是“应泽”。
随着钢笔转动,孟越清晰地察觉到,一股温暖力量,流淌入自己身体。
与之前每一顿饭相比,此刻的力量,如同清浅溪流与浩荡江河相比。汹涌澎湃,又温柔窝心。孟越忍不住觉得,要是自己的力量源泉真的是“祝愿”和“心意”,那应泽究竟准备了多久、潜藏了多久,才把这支笔送给自己。
连同他对孟越的所有祝福、所有爱意,一起送出。
在流淌的力量之中,孟越倏忽动容。
他脑海里浮出一个模糊念头:可是为什么不能是应泽呢?
他很爱我。
他因为这份爱而压抑、痛苦。
我离开他,他只会更加难过。我希望他好,我知道他终有一日能够调整过来、面向新的生活。可应泽为什么要平白受这些苦?
仅仅因为他喜欢我?
可他连“喜欢”都那么有分寸,不敢让我知道,那样潜心隐藏。他从不越界、恪尽职守,当好了一个最完美的“朋友”。
——我把他当朋友。
“朋友”是一个框,可为什么这个框,不能和“爱人”有所重叠呢?
看到他在我面前脸红,我一次又一次出手逗弄。我看他眉眼若春花,看他为我心动……我真有自己说的那么坚定吗?
昨天在老妈面前讲话,到底是想说服她,还是想说服我?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翻卷至孟越脑海。他眸色沉沉,看着手上那支钢笔。再转头,看应泽。
应泽似乎困惑。
他坐在原处,看着孟越的手,片刻后神情微变,失声道:“孟越!松手!”
孟越一怔。
下一刻,他觉得自己手上传来什么吸力。仿若水蛭攀附身体,贪婪吸取血液。自己体内磅礴如江海的力量被分化为涓涓细流、缓缓撤出——
孟越低头,看着钢笔。笔帽打开半寸,露出其中轻飘飘的、贴在笔帽边缘的一圈微黄的纸。
孟越瞬间意识到:是胡婧之前搜索的“纸人”!
这玩意儿颇有心机,竟然能想到躲藏、依附在钢笔里。而孟越之前觉得钢笔盒包装完好,胡婧即便加料也只会放在外面一层。盒子又深,下面有一些填充物,遮蔽了孟越视线,让他不曾留意,原来纸人已经失去踪迹。
孟越微微眯眼,看着脱下伪装、黏上自己手指的纸人。
他试着命令:离我远一点。
纸人岿然不动。
甚至于,在孟越与应泽的视线中,它缓缓地、慢慢地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解释一下下!钢笔是几个月前就开始挑选准备的生日礼物,但后来因为孟越的车祸耽搁,可应泽每一次为孟越奔波惦念的空隙都会想到“如果他没有车祸……”
所以虽然笔是新买的,但实质是积攒了几个月的感情一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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