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泽大约很疲惫。
他点了根烟。烟雾缭缭上升,又在屋子里一点点溢散。后腰靠在餐桌桌沿,灯色昏昏,落在应泽身上。
他头发细软,俊秀的面孔一刻隐在烟雾里,一刻又能清晰显露在孟越眼前。
嘴唇像是两片花瓣,只是太久没有水源滋养,将要枯萎。
这样含住烟,吸一口,吐出来。嫩红的舌尖在干涩的唇上轻轻舔过。
“呼”地舒一口气,又像叹息。应泽手指依然夹着烟尾,有些怔忪。他望着眼前场景发呆,见到客厅的茶几沙发,也见到更深处的一扇窗子。落地窗,厚重窗帘卷在一边,能看到迷蒙夜色。天气很不好,一眼望去都是雾,晕散了外间霓虹灯火。
不知不觉间,烟燃到末尾。应泽身上是一件衬衫,乍看上去款式平平,可其实是专门定制,剪裁得当,恰好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只是到这会儿,穿在应泽身上,又有些空落落。
等手指被燎到,些许刺痛,应泽才回神,将烟掐灭。
他给自己泡了杯茶,端进书房。
孟越看完全程,知道应泽大约又把工作带回家里。如果是平常时候,孟越或许会跟应泽进屋,看他哪里烦心,需不需要自己出谋划策。即便不需要,嘉诚的生意,自己也很熟悉,总能帮忙。两个人做事,可以让应泽早些睡觉。
但此刻,孟越心思繁乱。他转头,看着刚刚那间屋子,心脏“怦怦”跳动。
孟越觉得,自己窥到了潘多拉魔盒的一角。眼下的一切挣扎、犹豫,归根究底,都是一个问题:
——我要进去看看吗?
眼下退一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他可以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或者干脆再去一趟那天的夜市,吃饱喝足,也方便好好谈话。他不会和应泽提起自己见过什么,只要应泽愿意,房间里的东西就是永远的秘密。或者这一切本就不该发生,孟越不该在晚上过来这里,不该留在房间门前踌躇着不知要不要前进一步,不该恰好撞见应泽开门,于是看破好友埋藏多年的秘密。
毫无疑问,应泽不愿意让孟越知道。
所以这一切,就应该埋进土里。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以前是,相处过四年同学时光,又在接下来的近两年时间里并肩奋斗。他们有过很亲密的时候,但正如孟越此前想过的,聚散终有时,他已经打算离开嘉诚了。往后,两人依然会是好友,会在彼此需要的时候出面帮忙。甚至有一天,孟越结婚,他也会给应泽发请柬,邀请应泽成为自己的伴郎。
他会这么做的。
这无疑是一个很残忍的举动。但不发,才是更大的残忍。
孟越这样想。
然后,他撕碎这一切“可能”,迈开脚步,踏入那个应泽讳莫如深数百天的房间。
“啪嗒”一声,房间的灯打开了。
这里或许由原本的另一间客房装修而成。孟越在里面看到一张床,九十公分宽,孤零零摆在那里,上面铺好寝具。
让孟越有些古怪安心的是,床铺整洁,并不凌乱。他只看到侧面有一点凹陷,似乎有人长久坐在那里。
于是孟越也坐了上去。
他面前即是那张贴了巨幅照片的墙,两侧是一些零碎摆设。房间空旷,角落里放着一把贝斯,挂在墙上的架子上有一些小物件,再无其他。
孟越左右看完,最终,视线停留在眼前的照片上。
他仔细回想,完全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拍摄,又为什么只是侧脸。墙上的自己带一点笑,眼神温和,像是注视着什么人。
但这不代表那个被注视的人很特殊。只要不是仇人,孟越态度一向很好。
他只好去看背景中的其他东西,好勾起自己一点回忆。
自己额头上带着汗,背景中是大片红色绿色……绿茵场,红色塑胶跑道。
他在跑步。
一面跑步,一面与人讲话。是夏天的照片,孟越只穿了一件背心,皮肤被晒黑一点,能看到凝练流畅的手臂肌肉。但照片只放到腰,往下就是木格地板。
孟越想:哦,是那时候。
有女生追自己。
这不奇怪。孟越从小到大都受欢迎,他习惯了。
虽说如此,但孟越从未应许过其他人的告白。高中时,后桌男生问他原因,孟越说不喜欢就别耽搁人家。到大学,别人问,孟越也说,抱歉真的没感觉。
这是实话。他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里长大,耳濡目染间学会了父母间的爱情,是相濡以沫也是与子偕老,有包容陪伴也有一点拌嘴吵闹。
唯一的问题是,有点过于好了。
孟越会关照别人,会感谢每一份心意,仅此而已。
父母的相处,在他心里描摹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每当有人说喜欢自己,他就看着对方,试着将自己与对方的身影拼接,再放入那个轮廓中。
只是从来不曾贴合。
此刻,孟越记得,那会儿自己在练12分跑。不算临时抱佛脚,因为平日都在健身房跑步机,等到要体侧的时候,想提前适应一下环境。
他跑得很轻松,然后有人来送水给他,说谢谢孟越之前帮忙推荐专业书籍。这理由很恰当,又只是一瓶水,拒绝才显得奇怪。于是孟越接过了,拧开喝,说谢谢。
送水的女生跟着他跑了两圈。期间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其他。等到回宿舍,孟越找出那女生的微信,把矿泉水的两块钱发红包给她。
说:谢谢啊,当时正渴着呢,你就送水过来了。
是无声的拒绝。
时间拉回现在。孟越想:可这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
看角度,应该是看台。
难道应泽当时在看台上?
见自己和女生跑步,误会了?
或者没误会,只是单纯觉得这表情不错?
啧。
这小子。
孟越又成了先前姿势。手肘撑在腿上,托住下巴,去看房间里其他东西。视线在墙角的贝斯上停留片刻,这回倒是毫不费力回忆。
大二,学校校歌赛。学院文艺部部长在他们班,愁眉苦脸,说院里的人头凑不齐。孟越稀奇,问:“这还要凑人头啊。”
文艺部部长道:“也不强求,就是面儿上好看。”他看着孟越,眼前一亮,“兄弟,你会唱歌吗?”
孟越:“……”
孟越玩儿得开,没拒绝,说会弹贝斯,能唱几句,可是手上没趁手乐器。
文艺部部长拍胸口保证,自己一定帮他借到。实在不行就租,走部里报账——给院里争光的事儿,理所应当。
孟越可有可无地答应了。现在想想,当时拿到那把贝斯,自己还惊讶,觉得手感很好。看上面的LOGO,虽然没认出是哪个系列,但品牌价值不菲。
他没刻意去查,只是用起来更加珍惜。后来上台唱歌,一路受到好评。虽然几年没正经开嗓,但从前既然喜欢,就努力练习,底子不错。又长得好看,光是往台上一站,就很吸引视线。最后,成了当年学校里排名第三的歌手。
他还贝斯时,好奇地问文艺部部长,他是从哪借来的。
孟越想和对方认识一下,权当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曾经梦想。
但文艺部部长告诉他,对方匿名提供,拒绝掉马。
孟越遗憾点头。他没想过,这是不是又一笔桃花债。
不知没往这方面考虑。只是觉得对方既然不愿明牌,自己就尊重。
现在来看,那个匿名人士,或许是应泽。
应泽也学过乐器。嘉诚是行业龙头,在应泽爷爷那辈创立,到应泽父亲出生时,应家已经富甲一方。应泽可以说是家中小少爷,被严格教养。他会弹钢琴,小时候练习都用斯坦威,假期时特地飞到国外,上一个月名家的课。
和贝斯完全不搭。
但乐器都有相通之处,会一样,其他也能简单些。
孟越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弹过这把。
弹的时候,会想到我吗?
视线偏转,见到架子上的其他东西。几支笔,一把卡通扇子,背面还印着广告。大约是走过什么地方时被塞进手里,孟越带去课上。夏日闷热,与应泽相互扇了两下。原本该直接丢弃的,没想到也被应泽带回来,放进这里。
最后,孟越的视线回到身侧床上。
他记起来了。
床上被褥,是自己毕业那年,实在收拾不下,所以干脆丢弃,留在宿舍。
应泽他竟然也带回来,留在家中隐秘房间。此刻干净整洁,残余着洗衣液的清香,还有阳光的味道。
孟越倏忽觉得屋内空气燥热。他快步走出,不忘关灯。
他进入应泽书房。
应泽果然在办公。孟越站在他身后,第一次用异样眼光看桌面摆设。几张照片,放在相框里,是他与应泽的合影。还有一份策划。
孟越眼皮颤动,想到自己曾与应泽说过,想出一个教导山村孩子了解音乐的项目,圆自己少时的梦。
此刻,应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子很精致、清雅大方,上面茶叶散开,茶水色若琥珀。
孟越不去闻,怕泄露动静。
接着,应泽拿起一幅相框,看了半晌。
孟越为此心跳、心跳。
他屏息静气,不想让好友发觉自己的存在。他只是如梦初醒,被迫面对那个清晰的答案。
他想:原来应泽这么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点题!
提前说一下,为了卡榜单字数,今天以后11月期间会有三天请假。
不会连续请的,尽量错开时间,么么哒=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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