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及果子税,路遇的大婶仿佛开了苦水闸,一发不可收拾。
“唉哟,你们知道吧,家里三亩地全在县令的响应下,种了酸枣树。“
“县令要我们交十税五的果子税啊,不然就按匿田罪处理,我们庄户人家哪敢呀,那可是要流放的哟……”
“十税五还不能上交果子,得换算成银钱,要一两果子十分钱的税钱,我呸!他怎么不拿出去卖一两十文呢?“
八皇子看着越说越激愤,原本看起来挺和善的一个人,硬生生变得狰狞起来的妇人。
他默默后退两步。
严重怀疑,要是眼前这,正咬牙切齿的妇人知道他是皇子,没准能将他生吃活剥咯。
八皇子神情僵硬,干巴巴的问。
“你你是不是搞错了?赋税不都是十五税一吗?“
妇人看出八皇子属于,何不食肉糜那种贵公子。
她连理都懒得理八皇子,顺带附送一个白眼。
季婈工具人一般,面无表情地在手订本的表格上书写。
三亩,十税五,税钱下栏——一百五十两!
写完后,季婈看着八皇子一脸不解的神情,叹息一声解释。
“龙公子,以前上缴的税是十五税一,但是你可知庄户人家上缴时,征税小吏都会对着竹筐踢上一脚?”
“踢上一脚?”
八皇子纳闷,没事对着竹筐踢一脚干嘛?
季婈嘴角露出讽笑。
“踢竹筐时,粮食会倒出来,踢下来多少,庄户人家就得补回去多少,这相当于给官爷的孝敬!”
“功力深厚的能做到,想踢下多少就踢下多少,斤两全凭自己心意,跟打板子似的。”
八皇子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只觉得有点天方夜谭!
一旁准备要离开的妇人,闻言顿时不走了,狐疑的看了八皇子一眼,问季婈。
“姑娘诶,你们这是干啥的呀?”
季婈眸色闪了闪,唇角微勾,指着八皇子开口道。
“这位公子听说咱们因为税银的事,日子过得困苦,想根据大家的损失,接济一下。”
八皇子纳闷的看向季婈:本宫何时说过这话?
季婈飞过去一个眼神——八皇子想立功么?
八皇子未说出的话,又默默憋了回去。
妇人一听,瞧了八皇子一眼……
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公子哥,竟是个大善人?!!
她双手一拍,惊喜的大喊。
“这事太好了,好多人家开始买儿卖女了呢,我这就去通知大家过来登记!”
妇人说完,风风火火的走了。
季婈看着妇人离开的背影,猜测妇人应该会带回不少人,想到不用到处去调研,顿时心情愉悦起来。
心情大好的季婈,对上正盯着手订本上的税银数目,凝思苦想的八皇子,多了些耐心。
她扯下一张空白纸,继续教学。
“现在一亩酸枣树,大约能得果一千斤,妇人跟我们说一两果子十文钱,一亩地约等于税银五十两。”
“我们将估算一个地区的税银平均值,等知道整个县城大约有多少种植户,就能算出一个县城大约的税银……”
八皇子终于明白了,表格数据的作用!
他眸光一亮,问。
“那我们是不是,差不多可以估算,整个治化府的果子税银?”
看到季婈点头,八皇子觉得,好像在他的认知点中,多了一些了不得的知识???
“在这里,在这里!”
骤然,刚才离开的妇人出现,她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季婈和八皇子瞬间被围上。
护卫们神情紧绷起来,担心出来个歹人,对八皇子行凶。
八皇子看着涌过来身上穿着破衣烂衫,脸色蜡黄,两颊凹陷,骨瘦如柴的穷苦贫民。
以及那些被大人们,牵着或抱着的孩子……
每个孩子都格外的瘦,身子像细细的枝条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
心情复杂。
再看他们听到救济二字,眼底顿时迸出希望的光芒,八皇子心情沉重。
他没有想到,在他们轩辕家统治的焱昌国,竟有这么多底层的人在苦苦挣扎着?
曾经想像出来的富庶,在现实中,竟相差如此之大!
一直以来,底下官员呈递上来的折子中,描绘的太平盛世呢?
在青庐村时,他以为所有的村落,都会像青庐村一样宁静祥和,没想到会这样残酷!
八皇子的三观,第一次坍塌……
“别拦他们。”他沉声阻止护卫队,并从季婈手中拿过纸笔,亲自记录。
丁四,二亩六分,税银一百三十两。
伍田,三亩三分,税银一百六十五两。
陈旺,一亩九分……
越是记录,八皇子心情越沉重。
他现在才知道……
庄户人缴纳的税银,平均每户人家一百多两,虽不及他一顿饭钱。
可这些银钱,却是庄户人家一年都攒不下,还需买儿卖女救急的银钱。
八皇子攥着笔的手有些不稳,眼底充满戾气!
表格中,记录下来的税银,一合计,光眼前这百来人,就能约达到一万多两。
那整个平流县城多大?需要缴纳税银的庄户人家又有多少?
一个县大约也有三四十万人口啊!
那除了平流县,剩下的各个县城呢?所有的税银加在一起,又有多少?
略微一算,得出的数字,八皇子惊得汗毛直竖!
他十分笃定,朝廷并没有收到,这么多银钱!!!
就算他再蠢,现在也知道了季婈的用意。
税银有猫腻!
之前他查来查去,都说税银还没收上来,归其原因便查到青庐村的季婈身上。
却不想,税银早已收上去了,却不知进了谁的口袋?!!
早已退出农户们包围圈,和谢显华站在一块的季婈,看着面色变得铁青的八皇子,樱唇微微勾了勾。
谢显华看着季婈,眸光微动,脸上露出温柔的宠溺之色。
季婈此举若是能成,不知能救回多少庄户人家!
八皇子刚来这里不知,但他本是这一片的人。
附近交果子税的县城农户,确实因为县令强制的缘故,被迫上缴不少。
但也有实在没银钱,死撑着一拖再拖的。
真实情况并不会如数据上,估出来的那么大。
谢显华眼底掠过笑意。
只是这样的真相,他怎么会告诉八皇子呢?
每年底层官员剥削庄户人的税银,已经够多了。
经过层层扒皮,真正进入国库的银钱,就像剥掉白菜老叶,剩下小白菜心的税银。
可就算剩下这点税银,也足够朝廷挥霍一阵,真正苦的是百姓!
谢显华嘴角勾起,露出与季婈一样的冷笑。
就让朝廷与官员,狗咬狗好了!
管他谁去死?
县衙内,平流章县令正躲在,依湖而建的水亭里听戏。
唱戏的人,是刚从花楼请来的歌姬。
章县令躺在摇椅上,打着拍子,跟着婉转动听的歌喉,咿咿呀呀低低附和,一脸惬意。
骤然,尖嘴猴腮的师爷,脚步匆匆的进了凉亭水榭。
“大人,不好了,县衙门前有人闹事!”
章县令睁开眼,眼底燃起怒火:“这大中午的,谁这么不消停?给本大人绑咯!”
师爷看了眼火气旺盛的章县令,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豆大汗珠,犹疑的回答。
“外面那些贫民绑就绑了,可有一子,长相俊美,身边带着护卫,恐来历不俗!”
章县令一听,顿时小心谨慎起来。
他能坐上平流县令这个位置……
凭着不就是,小心谨慎与溜须拍马,两大绝技么!
“行吧,那本宫亲自去会会他。”
章县令打起精神,背着手大步朝县衙大门的方向走去。
一走到县衙大门,章县令骤然被眼前,闹哄哄的景象惊住了!
什么时候,县衙这样神圣的地方,也是这些贱民能聚众喧哗的地方啦?
彰县令倏地沉下脸。
章县令一走出衙门,站在玩绣球石狮旁边的季婈和谢显华,便已察觉。
两人皆是眼睛一亮!
戏台已搭好,没有章县令这个第一配角,怎么能唱起来呢?
“章县令。”
季婈石狮的影子里走出。
正准备让衙役驱赶贫民的彰县令,转头睨了季婈和谢显华一眼,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问。
“你们是谁啊?”
季婈嘴角含笑,嗓音清甜:“小女子来自青庐村。”
章县令自从因为人质,赔了汾通毕县令一大笔银子后,就像被人割肉了一样,日夜煎熬!
他生平最狠的人,变成了毕佐,最讨厌的地方,变成了青庐村!
此刻,一听到季婈介绍,说来自青庐村……
彰县令的脸,顿时绿了!
眼看着章县令,进入暴走的边缘,季婈美滋滋的直指,正与庄户人家说话的八皇子道。
”你看到了吧,那是我请来的靠山呢!“
彰县令差点气个昂倒。
他眼底喷火的看着季婈,合着欺负个没完了是吧?上次给赎银不够,这次还找了个靠山打上门???
“哼!本大人倒要看看,你请的是哪门子的靠山!”章县令轻蔑的冷哼。
去打听消息的亲信小时回来,附在章县令耳边,小声回禀。
“老爷,那个公子是个富商,来这做慈善的。”
做慈善?!
章县令差点没笑出声。
一个富商而已!
他轻蔑的对衙役下令:“去,给本大人,将那贼人绑起来!!“
在季婈指着八皇子,大声说,那是我请来的靠山时,八皇子已将季婈的话听到耳朵里。
他脸上露出一抹傲娇的神情,心底嘀咕,算你识相!
却不想,念头刚落,骤然听到一个肥头大耳的小小县令,说出了竟想绑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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