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琛心里明白,曲陵南是那种不说则已,但一诺千金的人。
她应承了与左律双修,便定会与他双修,哪怕再难为,再不愿,她亦会迎难而上。
他唯一的徒儿便是这样的人,纵使前路坎坷,悬崖峭壁,她若想往,便定然会一如既往,一往无前。
她的关注点从来与众不同,她不会去怨天尤人,不会自寻烦恼,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也因为这样,她以为自己若不想做哪件事,则世上无人能强迫得了她。
可她到底率真,她不知道这个奸诈狡猾的世道,若要旁人做一件他不愿做的事,强迫不过是最低端的手段,在其之上还有利诱,利诱之上还有引导。
引导那个人自我奉献,自我牺牲。
这些话,旁人说都未及孚琛来讲有说服力,孚琛也清楚,他当仁不让,也非做不可。
然而在终于逼得曲陵南点头的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轻松,而是负累。
负累到简直不想再看多曲陵南一眼。
有生以来,文始真君首度于洞府中闭门不出,此时此刻的曲陵南对他而言,宛若洪水猛兽,令他避之唯恐不及。
可正如他对曲陵南所说的,有些事你不听不看,并不等于不会发生。
不用外出他也知道,双修大典有条不紊进行得如火如荼。琼华派护山大法震动厉害,不用出去,他也晓得太一圣君已亲临。
左律竟是等不及,早早赶来琼华等么?
孚琛木着脸,蓦地起身,他伸手凌空一抹,灵力过处,悬空出来一面水镜,波光潋滟一过,曲陵南俏生生的脸庞跃然而上。
孚琛情不自禁走近一步,“玄水静波”乃水系法术,他用得并不娴熟,水镜之上,人影晃动,声音也听不清,可孚琛却宛若入定,直直站立,凝望着镜中的少女默然不语。
至此之后,他怕连这个不入流的法术都不能用在曲陵南身上了。左律修为高深莫测,有他在场,曲陵南身上任何灵力波动都休想瞒得过他,师徒之间这点欲说还休的期盼,真挑明了太不堪,曲陵南不晓得其中利害,孚琛却是清楚得紧。
正因为太明白,所以愈加不能妄动;而正因为不能妄动,所以愈发算得透彻。
只是机关算尽后,却有未尽人意的遗憾,孚琛没想到的是,自己真的会舍不得曲陵南。
水镜中的少女身旁围着她同龄的师姐妹们,这是临近大典了,女孩儿们奉命前来替曲陵南收拾打扮,琼华派一应师长俱是男修,孚琛自己也断无教导女弟子何为双修的道理,以至于到得这会,能拿出手的只有几个略微老成的女弟子。
可她们自己也是云英之身,又有少女情怀,临到现场叽叽喳喳,乱个没完。有人往曲陵南头上戴花儿,被曲陵南一把扯下,有人给曲陵南挑胭脂水粉,被她一下打开。又有人拿大红的霓裳想给曲陵南穿上,还未近身,就足以令曲陵南吓得大叫一声,急急跳开。
孚琛看得笑出声来,他的徒儿一辈子没好好穿一回裙子,这会骤然要将她扮成富丽堂皇的宫装仙女,只怕那丫头心里想的不是臭美,而是麻烦。
笑着笑着,他忽而笑不出来,他看见曲陵南从怀里掏出一根灰不溜秋的发带递给负责梳头的女孩,那女孩一脸不可思议,曲陵南却神情执拗,两人僵持片刻,女孩儿只得败下阵来,接过那发带,给她编到脑袋上。
孚琛认出,那其实不是发带,不过是他取早年游历斩获的一截异藤炼制出的下品法器,当日赠与曲陵南,只是觉着她盯着赤水真君送的碧玉丝绦眼睛太直,简直丢尽他的脸。
可就这么一根灰扑扑不起眼的东西,他的徒儿收得好好的,她双修大典,不戴步摇鸾凤,却要坚持戴它。
就在此时,水镜一晃动,只见云埔童子坐着蒲团满面怒色飘进来,一来就大呼小叫,跳下来叉腰嘴开合个不停,不用听,孚琛也晓得,这是在骂人。他骂了还不过瘾,还抽出拂尘来左右开打,霎时间把众女孩赶得东窜西窜,鸡飞狗跳。
孚琛微微闭上眼,他心忖,兴许云埔比他更适合做曲陵南的师傅。他小气又唠叨,可从未吝啬过给曲陵南丹药;他蛮横又耍赖,可敢冒大不韪真正为曲陵南着想。
“是不是不甘心?”一个男童幸灾乐祸的声音忽而响起,“如花似玉的女徒儿,过不了两日,可就要便宜了左律那个老东西了。”
孚琛眼睁开,案上的小柴刀蠢蠢欲动,青攰的声音继续嚷嚷:“哎呀笑死本尊了,道门正宗过了千年还是这么婆婆妈妈自己给自己下绊脚绳,摔个狗啃泥还得站起来端正衣冠装没事人。哈哈哈哈哈,孚琛啊孚琛,你是不是心痛如刀绞?你是不是左思右想老觉得舍不下?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本尊点你一句,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该!听到没有,你,活,该!”
孚琛面沉如水,淡淡地道:“徒儿有大出息,做师傅只有替她欢喜的份……”
“哎哎,你还装上瘾了哟,你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大道理趁早收了吧,本尊自上古以来,不知见了多少作茧自缚之流,事到临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可笑之极!舍不得就舍不得,承认吧,有什么害臊?不就对自己徒儿心存不轨,不就想师徒乱伦么?有什么?连想都不敢想的窝囊废!”
孚琛呼吸急促,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胸前起伏,这才道:“你只是一届器灵,自然不晓得伦理纲常乃天地之本……”
“放屁,开天辟地那会,生民还光屁股乱跑呢,哪来什么狗屁伦理纲常……”
孚琛道:“是啊,故凡人繁衍生息,代代艰辛,才渐渐摆脱茹毛饮血、刀耕火种,若今日之人,行事与古早先民无异,那这千万年世道岂非半点长进亦无?我辈修士,若视伦理纲常为无物,又与器灵、灵兽等何异?”
他一张利嘴,又岂是青攰这般骄横的器灵可及。话音未落,已然将那柄小柴刀气得紫光四溢,青攰自其中现身骂道:“是么?只是本尊若瞧上谁,伸手夺过来便是,哪像你畏手畏脚,缩头乌龟!”
孚琛脸色一沉,目光转暗,道:“我劝你莫要再口无遮拦。”
“本尊想说什么说什么,你算老几,也管得到我头上?”青攰嚣张地道,“也难怪你窝囊,左律那老东西千年以前就厉害得紧,千年后只怕修为更上一层楼。便是本尊对上他也得掂量掂量,更别提你这种软脚蟹了。就你这点能耐,真打起来连化神期老怪的防护圈都靠近不了,你用灵力幻化的什么紫炎刀,吓唬别人还行,劈到左律身上,人一个手指头就能将它折断!”
“似你这般无能之人,聪明识相点早早把徒儿献出去求得苟且偷生也对。可叹那个蠢娘们一如既往蠢得没边,几句好听话一下,心也软了,魂也没了,自己要啥也晕头转向了。也就是她蠢,我告诉你,你换个人试试,什么门派安危,正道沧桑,哄鬼去吧你,结不成双修就要带来大浩劫,谁信啊?”
青攰兴致勃勃地道:“你唯一的长处,便是教出个蠢到没边的徒儿。日后没准那蠢娘们伺候左律伺候得好,老东西一高兴,从手指缝里能溜出一两本秘笈来,就够你受用不尽了。只是本尊想不大明白,”青攰笑得不怀好意,压低嗓门道,“你把喜欢的女人送到别人床上,拿她换来的秘笈真能练得下去?你练的时候不会想她被左律怎样对待?哈哈哈……”
他话音未落,忽而一声尖叫,只见孚琛不知何时以手结法诀,布成一个密密麻麻的金黄色网罩在他头顶。那网遍是符咒,金光灿灿,越缩越紧,青攰一见之下即脸色惨白,颤声道:“这,这是伏神咒,你怎会这等咒语?这分明是魔道,啊你的眼睛……”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孚琛眼眸转成深红,瞳孔又有诡异紫色,青攰大骇,尖叫道:“王八蛋!你敢炼化本尊,你敢……”
“上古神器,若不为我所用,我要来干嘛?”孚琛盯着他,面不改色,“我讨厌聒噪的东西,我徒儿够吵了,可不能我用的兵器也吵。”
青攰吓得口不择言,胡乱嚷嚷道:“孚琛!文始真君!我错了,我跟你结约,我跟你定魂灵盟誓,你停下,停下……”
孚琛目光柔和地看着越缩越小的青攰,忽而问:“上一任与你结约的修士后来怎么死的?”
“可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是她蠢……”
“虽不是你杀,可推波助澜,袖手旁观之类,你定做了不少。”孚琛微微一笑道,“我说得可对?”
青攰已然缩小到小小一团,犹自挣扎骂道:“是又怎样?卑鄙无耻的凡人,妄想驾驭神器,你们也配!老子若不魂飞魄散,迟早有天要将你碎尸万段!”
“是啊,你这般不甘心,我无耐心,亦不会重蹈你上任主人的覆辙干慢慢感化你的蠢事。”孚琛冷眼施法,淡淡道:“而且你放心,你若魂飞魄散,神器则如废铁,与我有甚好处?我要的是你身不由己,满怀恨意,却偏偏无可奈何,只得供我驱使。”
他手下法诀不断,金色网将青攰缩成一粒紫色小珠子,孚琛将那珠子驱入柴刀,灵力一过,柴刀顿时流光溢彩,顷刻间现出晶莹剔透,威风凛凛的原型。
孚琛手执那柄神器,注入神识,面色渐渐狰狞,似与青攰残余的神识做最后拼搏,过了一炷香长短后,他脸色渐渐转回柔和,睁开眼,眸子中的异色全然不见。
孚琛手一抖,神器应力而长,透明的刀身上双龙游走,紫光流丽,发出隐隐的龙吟之声。
“真不愧是神器。”孚琛道,“有你在手,大概我能早些得偿所愿。”
他手一张,刀嗖的一声隐入体内,孚琛转头,大踏步走到洞府门口,他突然之间,很想与赠刀与他的徒儿再说一次话。
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再好好跟她说一次话。
孚琛走近曲陵南所在的屋舍,门户大开,内里陈设狼狈,大红霞帔宛若流水一般倾覆地上,女孩儿们皆被云埔赶走,遗下一屋子凌乱的花儿粉儿。
他尚未进去,云埔已经坐着蒲团嗖的一下飘出来,大呼小叫道:“文始真君,你架子还真摆得十成十,唯一一个弟子要送给旁人做老婆了,你到现在才舍得出来见她一面?怎的?你莫非还想趁着这最后关头申饬两句?再过把当师傅的瘾?”
孚琛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云埔,难不成你有更好的法子能令我师徒二人不需在此话别?”
云埔童子一呆,一张俊俏的小脸上瞬间现出怒意,他猛地一捶蒲团,喝道:“我只是金丹期修为,有些事我说不上话,可你是咱们琼华最年轻的元婴修士,连你都眼睁睁袖手旁观,小南儿还能靠哪个……”
孚琛苦笑了一下,点头道:“元婴修士又怎样?你骂得对,这些日子我时时在想,漫说整个琼华,便是整个玄武大陆,似我这般窝囊的元婴修士,只怕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他向来跋扈毒舌,云埔与他相识甚久,从没见他如斯自我贬低过,他心下震动,嘴上却道:“你既知你窝囊,事前为何不藏好小南儿?事发为何不拼命护她?如今事已至此,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孚琛目光凄哀,叹息道:“原来你亦晓得事已至此四个字。”
“我是为小南儿鸣不平!”云埔童子跳起来骂,“左律那臭不要脸的老东西,岁数比我的炼丹炉里最老那个炉鼎都大,也好意思厚着脸皮要小姑娘双修,他奶奶个熊!老子在琼华这么久了,就没见过咱们门派还要靠送出个小姑娘……”
“云埔!”孚琛痛苦地低喊道,“你当掌教心中好受?你当我心中好受?!”
云埔童子猛然闭上嘴,他懊恼地大吼一声,揪住自己头上的发髻喊:“那怎么办?怎么办?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小南儿去?啊?!”
孚琛没说话,云埔童子其实心中也明白,但凡有斡旋余地,也就没这么多烦恼了。左律现下人已住到主峰那,就等着过两日行过大礼后将人带走。他亦是修士,又怎会不知,一旦这位化神期老怪看上什么,整个玄武大陆又有何人能挡?何人能拒?
就在此时,却听曲陵南清脆地道:“喂,云埔,你没事揪自己头发干嘛?”
云埔童子与孚琛循声望去,只见曲陵南一身旧日打扮,头上绑着难看得要死的灰带子,神情一如既往,皱着眉头,双目透着困惑。
云埔童子恹恹地垂下手,道:“没干嘛。”
曲陵南盯着他,忽而道:“我不是去送死。”
云埔抬起头,苦笑道:“可兴许你会生不如死。”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无从比较哪个更好。”曲陵南认真道,“若死被想成比生更好,那是生者脑子有问题,人死了,魂魄俱灭,五感全无,再如何品味酸甜苦辣,如何体味百态人生?云埔,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换个地方继续过活而已,你要揪头发,等我真咽气了再揪不迟。”
云埔一呆。
“师傅,你总算肯来看我,我很是欢喜。”曲陵南把头转向孚琛,微微一笑,道,“我要是走了,你记得好好吃饭喝茶,舞剑时莫要太慢了,虽说好看,可不顶事,有空还需多磨磨我送你那柄小柴刀。你本事越高,我便走得越安心。云埔小师叔也是吃了上顿不管下顿之人,师傅日后若得空,帮我多照应他才是。”
孚琛心下酸楚,哑声道:“晓得了,罗嗦个甚。”
云埔却哭哭啼啼起来,他拿袖子捂住脸,将一个储物袋朝曲陵南扔了过去。
曲陵南接过打开一看,却见里面塞满各式玉瓶,不及细看,却晓得全是丹药。她鼻子一酸,强笑道:“师叔,你莫非要我去禹余城开药铺子?”
云埔哽噎着道:“真过不下去时,可卖里头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
曲陵南睫毛一眨,泪水滑了下来,却咧开嘴笑道:“你担心些什么啊,左律要敢不管我饭,我能将他禹余城闹个天翻地覆!”
“嗯,傻丫头,你记得天大地大,管好自己吃饱穿暖,练功不辍最大,其余的,管他娘的。”
“那是自然!”
云埔哑声道:“我走了,你师傅看样子也想嘱咐你两句,记得狠狠敲他竹竿。”
曲陵南笑了,重重点头。
他回头还想说什么,却终究长叹一声,驱着蒲团迅速飘远。
孚琛走前一步,低头看曲陵南,想笑却笑不出来。
“别笑了,师傅。”曲陵南道。
“为师,可没别的给你。”
“晓得,师傅你向来抠门,”曲陵南笑道,“我习惯了。”
孚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哑声道:“对不住……”
“莫要再说了,”曲陵南伸出手,握住他的,问道,“我若不去,师傅难不成有更好的法子?”
孚琛摇了摇头。
“那不就结了。”曲陵南吸了吸鼻子,冲他大大绽开一个笑脸,道,“换成我做师傅,也只能寻最好的解决办法,既然我去了大家都好,那便我去吧,没啥大不了。”
孚琛深深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如小时候一般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想哭便哭吧,师傅不笑话你。”
“哭又没用,哭来作甚?”曲陵南伸手环住他的腰,带着笑道,“师傅,你要好好的。”
“青玄功法这些年你虽无太大进展,然到底有根基在那,为师好歹能放点心。”孚琛道,“大典那日,师傅会亲自送你,一切都安排好了,莫要怕。”
“嗯,我不怕。”
孚琛松开她,柔声道:“你身边有上古灵镜福佑,一般状况皆能保平安,但禹余城高手如云,你又莽撞,万一惹恼了圣君,千万不可当面顶撞,甚至不自量力与之动手。师傅与你说的,要牢记在心,左律修为深不可测,便是他身负重伤,魂魄不全,要取你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切记不可硬碰硬,懂吗?”
曲陵南点头道:“我又不傻。”
孚琛拉起她一只手,掀起衣袖,露出玲珑细致的手腕。他手指一动,一段殷虹的丝线骤然出现。孚琛低头仔仔细细在她手腕上结了一个复杂的结子,输入灵力后,那结子金光四溢,片刻后隐入不见。孚琛看着她的眼睛,哑声道:“陵南,师傅没什么可给你,哪怕你有危险亦无法飞快赶赴你身边。只有这根保命的红绳,结了飞天遁地的法诀于其中,一旦到性命攸关之时,你只需咬破指尖心头血涂抹其上,法诀顿显,无论你身在何处,它皆能迅速将你送走。但这法诀只能用一次,且为师修为甚浅,无法预料你一启动此诀,会被送至何方……”
“可若有那一天,不管我跑到哪,师傅你都会寻来,是不是?”曲陵南问。
孚琛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方慢慢点了点头,随后,他伸出双臂,再度用力抱了抱曲陵南,贴着她的鬓角低语道:“对不住。”
曲陵南觉着师傅完全没必要对自己讲这三个字,离开他是很遗憾,然留下来又如何?事情纠缠如乱麻时,总得有快刀一劈的勇气。
虽然这一刀劈到心里。
后来师傅就走了,曲陵南凝视他的背影衣袂翩然,宛若仙人,她看得潸然泪下,再明白如何做方是最好的选择,可心里仍然不舍得。
不舍得是因为明白何为珍惜,更是因为明白何为无法珍惜。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而听见清河在她怀里道:“主人,清河有一话,说出来定然会令你伤心,但不说,恐日后你会更伤心,清河进退维谷,明知你要有两样伤心,却不知如何是好,请问主人,清河该怎么办?”
曲陵南擦擦眼泪,问:“什么两样伤心?”
“是。”清河于她怀中跃出,现出身形,目带悲悯道:“两样伤心。”
“说。”
清河长长叹了口气,问道:“敢问主人,令师传你的青玄功法,可与青玄仙子有关?”
曲陵南点头道:“师傅是这么说。”
清河目光愈发不忍,却不得不问道:“敢问主人,那青玄功法乃青玄仙子毕生功法精髓,玄武大陆人人趋之若鹜,为何你师傅获此至宝,却不自己修炼,反而单单传给了你?”
曲陵南狐疑地道:“那是因为师傅乃罕见单系火灵根,修炼青玄心法与他无益,我却有木灵根,师傅疼我,他讲我的灵根资质与当年的青玄仙子一样,盼我以她为榜样,进取不殆,故才将这么珍贵的心法传我。”
“你师尊原来这么说,”清河叹了口气,柔声道:“主人,你可知为何青玄仙子乃玄武大陆前无古人的大修士?”
“不是说她以一般资质却成为大能修者么?”
“没错,她早年深受一身杂灵根之苦,故下定决心,要独辟蹊径,开创与以往修士依赖灵根,仰重天赋一流全然不同的修炼路数。她乃能开宗立派的大能修士,修炼臻至化境之时,飞花流霞,清风细雨在她手中皆可变成锐不可当的法诀法器,什么灵根,什么派系,在她眼中俱是虚妄。你想,这样的人所创的青玄心法,本就要突破修炼者的灵根限制,又何来单系火灵根不能练,你这样的杂灵根才合适之说?”
曲陵南的心狂跳起来,她问:“清河,你到底要说什么?”
清河低头,轻声道:“对不住,主人,可你师傅给你的青玄功法百分之二百是假的。”
“假的?”曲陵南喃喃重复,随即扬眉道,“空口无凭,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全天下谁都没资格辨别《青玄心法》的真假,只有我才有资格说这句话,我也只会将此事禀报给主人一人。”清河无奈地道,“因为那真的青玄功法就在我手里啊。”
曲陵南脚下一软,她盯着清河,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四肢冰凉,浑身莫名其妙地在微微发抖。
“自仙子陨落后,千百年来《青玄心法》就藏在灵镜之中,由我保管,等待主人再度回归时交付到你手上,我可担保这本心法从未外泄,更不可能被你师傅所获。”
“那,那又如何?”曲陵南大声反驳他,“就算你所言不虚,全天下确实只你一人晓得真青玄功法藏在何处,你又从未泄露过这个秘密,那我师傅当然有可能受人蒙骗,认假为真,将假心法当做真心法传与我,顶多便是一片好心办坏事,你作甚阴阳怪气,言语间颇多责难于他?我告诉你,那可是我师傅,就算你也不可说他坏话,被我听见了我可不依……”
“主人,若青玄仙子知晓你一片赤子之心,纯粹良善,不知该有多欢喜。”清河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坦荡无遗,正是问鼎大道不可或缺,旁人却难以兼具之品质,这可比什么劳什子天纵奇才,变异灵根珍贵太多……”
曲陵南涨红脸道:“甭给我废话些我听不明白的,说清楚些!”
“是。”清河道,“主人,你可知我为何认你为主,可知为何泾川秘境为你是从?可知为何你姓曲?”
“不知。”曲陵南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别又跟青攰小柴刀那样神神叨叨什么前生转世之说……”
清河叹息道:“你又可知,青攰当年受何人驱使,成为她手中兵刃?”
“有话直说。”
“他名为青攰,亦是上任主人所起,那个主人待他很好,取个名字都与她自己相近,舍不得以仆约委屈一柄神器,宁可将之视为伙伴家人。”清河目光悠远,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我的名字中,原本亦有青字,是我自己坚持要与她不同,因为我想她待我与青攰不同……”
曲陵南吃惊道:“原来你们,你们都曾是那位青玄仙子所有?”
“正是。”
“我可不是她的什么转世。”
清河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你当然不是,你是主人以大威神力自体内分离的纯净魂体,她一生所憾,便是明明仙道触手可及,却偏偏受凡心所苦。她在寂灭前对我说,清河,若能从头来过,我愿做个更纯粹真实的自己。”
“她就是你,可你不是她。”清河眼中涌上泪雾,伸出手,似想触摸她,却又不敢,“主人,待时机成熟之时,清河会一五一十,将过往种种与你辨清,可现下清河要说的,却是另一桩要紧的事。”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与青玄仙子渊源如此之深,你师傅所传青玄功法若果为真,你自有感应,可令师传你的心法却是假的,你适才道,令师恐怕是认假为真,可是主人,青玄功法乃无上正法,文始真君又是道门正宗出身的天纵奇材,一本心法是真是假,他怎会不知?好,就算他真的不知,误将假心法当成真心法。你可知,依正派规矩,弟子获此至宝不可私藏,当禀明门派掌教?好,就算他存了私心,要将此至宝据为己有,可你只是他的弟子,他连自己师尊都舍不得献上去,为何反倒能慷慨地传于你,而不是自己拿来用?”
曲陵南脑子纷乱,用力摇头道:“也许,也许我特别投他的眼缘呢?”
“是么?清河能照人记忆,你师尊一认你为徒便传心法与你,那时候他不过与你在冰洞中偶遇,怎见得就投缘到要将一本天下至宝倾囊相授的地步?”
曲陵南大怒,反手一个火球丢了过去。
清河镜轻巧避开,她怒道:“不许躲,我不信,你个诋毁我师傅的狗东西!”
“主人,”清河道,“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你却需得问自己了,那假功法你练了这么些年,可是练起来颇多阻滞,越到后面越练不通?你乃青玄仙子精魂转世,身负五灵之力,天下功法到你手里皆能抽丝剥茧,化繁就简。普普通通的驳火术到你那便能练出三昧真火,鸡肋一般的天心功法在你手里却能修补丹田,你甚至使得比左律还娴熟,你扪心自问,是不是诸多心法中,唯独这门所谓的青玄功法难得其门而入?”
“闭嘴!我不要听!”曲陵南一扬手,三昧真火球砸了过去。
清河又一次避开,却问道:“主人,你莫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可知你师傅适才于你手上结的所谓飞天遁地结子是为何物?”
曲陵南停下手,举起自己的手腕呆呆看着。
“若我没看错,那分明是伏地咒,这等咒确可保人于瞬间离去万里之遥,可却不是道门正宗的玩意,而是魔修之物。”
“主人,令师无论是否已入魔,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他定然知晓你此去双修有性命之忧,他良心未泯,这是要给你逃命的法术。”
清河叹了口气,看着曲陵南煞白的脸,狠心道:“问题是,他为何明知你有危险,仍坚持要你去与左律那个老东西结双修道侣?”
是啊,无论孚琛说得多不得以,由始至终,对于自己与左律结道侣这件事,他不仅没阻止过,甚至还出手把逃跑的自己抓回来。
曲陵南呆了半响,她一生中从未如此彷徨而惶恐过,宛若置身百丈悬崖,周遭俱是浓黑雾瘴,伸手不见五指,她往哪个方向迈腿,都有可能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她甚至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生平第一次丧失一往无前的勇气,反而想远远躲起来,不听不想,什么也不知道最好。
可不听不想,真相便不是真相了么?
不可能的。
曲陵南站了起来,她快步走着,朝向孚琛所在的洞府,但迈出十余步后又骤然停下,茫然四顾后,又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身。
当事情乱如麻时,最好的方式不是去抽丝剥茧,而是快刀斩落。
她是曲陵南,便是没有师傅,没有门派,没有来由,没有莫名其妙的前生来世,乃至于没有曲这个姓氏,她仍然是她自己。
“清河。”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若我师傅给的不是青玄功法,那是什么?”
清河温柔地道:“主人,要窥一本功法的功用,莫过于大能修士们了,清河只是器灵,并未修过修士功法,恐不能如主人所愿。”
“大能修士?”
“正是。”
曲陵南漠然点头,道:“那我们便去寻个大能修士吧。”
清河忙道:“主人,你莫非要去寻左律,这可万万不妥……”
“有何不妥?”曲陵南转过头,目光呆滞,“一切皆因他而起,一切也应寻他而终。”
“可是……”
“师傅不会告诉我的,”曲陵南低头,忽而自嘲一笑,“师傅从来不跟我说掏心窝的话。”
“主人……”
“你放心,”曲陵南抬起头,吸吸鼻子道,“若你撒谎,诋毁我师傅,那我自会惩戒你,但若你没撒谎……”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停顿片刻,才哑声道,“若你没撒谎,我亦不会感激于你。”
“清河只求主人不要被人蒙在鼓里……”
曲陵南目光凌厉看向他,冷声道:“你口口声声为我着想,可你心底想如何做,却从未迟疑犹豫。清河,我不管你为什么或要做什么,但你莫要将我视为蠢货愚弄于鼓掌之上。”
清河大惊,忙道:“主人,清河万万不敢……”
“你不会明白,你今夜说了些什么,”曲陵南目光忧伤,愣愣出神,过了很久,又喃喃道,“罢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就算真个将你碎尸万段,又能如何?”
她站起来大步迈出,头也不回吩咐道:“还不赶紧带我飞去主峰?”
清河愣怔,猛然惊醒道:“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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