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川实际上并非一个地名,确切地说,它是一个寨子的名字。
此古寨隐匿于深山老林之内,四周终岁萦绕重重迷雾,迷雾之外又是密林重重,盘根错节,更有凶兽毒物出没,人迹罕至。
古寨无出入门户,外围古老的墙体与树根生于一处,遒劲蜿蜒,宛若蛇行痕迹。外人来,只能见到巨木参天,枝桠繁茂,掩盖得此处暗无天日,寒意森森。非高阶修士,无法窥破那一片树影之间被人下了极为繁复的禁制;而树影之内,却别有洞天福地,鸡犬相闻,阡陌交错,屋舍炊烟袅袅,一片和煦安然。
这样的安静祥和,孕育出一代又一代的泾川人。他们自给自足,自得其乐,基本无需与外界往来。
但时间一长,有些年轻人便不大愿意在此终老一生。在他们看来,寨子里再祥和美好,可也比不上外面的世界刺激新奇。哪怕前辈再告诫,规矩再森严,年轻的心一旦蠢蠢欲动,便无所畏惧,亦无可阻挡。
在偷跑了好些年轻人后,某一任泾川寨主便下了道开明的法令。凡年满十八的少年男女,皆有一次外出历练之机会,为时三年。年轻人们发下毒誓,绝不吐露古寨秘密后,便可离家游历。他们可利用此三年时间,感受外界,增强见识。三年期满,则需回转,若不回来,时限一到,那人身上的泾川曲氏一族血脉便会显露无疑,而带其回家的神引亦会消失,这个泾川人,从此是生是死,便全靠自己的命数了。
通常而言,见识过花花世界的喧嚣与烦躁,自幼成长于宁静安详的泾川人,都会默默选择安心返乡。然凡事总有意外,每一代外出的年轻人,都有几位回不了家。有人被繁华世界中的利欲权柄迷了眼;有人被情欲爱欲困了身;有人是轻信他人,做了修士修炼的垫脚石;也有人横遭不幸,三年前未满就已然送了命。
泾川女子多窈窕貌美,天赋异禀,身具灵脉之体,与修士双修,能助对方修为一日千里。久而久之,玄武修行人士个个晓得“得一曲家女,胜过千枚丹”一说。
熙熙攘攘,利之所趋,修行界甚至关于何为女子身具灵脉之体有详细的甄别之法,泾川曲氏女名动天下,然落入高阶修士之手的曲氏女,却全都早早陨落,无一人活过三十岁。
古寨中有一间特别的屋舍,专门放置这些回不来的女孩儿之灵牌。一入门,巨大的案桌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碧玉灵牌。几千年下来,灵牌早已摆满内外三层,看上去密密麻麻,难以尽述。
每个灵牌上都简单刻着女孩儿们的姓名、出生年月,每个牌子,都代表一个曾经鲜妍美丽的女子。
其中就有曲陵南娘亲的。
曲陵南站在屋子当中,恭恭敬敬给这些灵牌鞠了躬,然后闭目一会,这才转身而出。
屋外的空地,此刻站了十个年轻人,皆是一般朝气蓬勃,单纯美好。
这是这一代年满十八,获准外出历练的曲家人。
他们已与各自亲眷话别过,背着简单的行囊,笑得一脸兴奋与欢喜,皆道:“南儿姐姐,我们要走了,你可有想要的玩意儿?待我们回来给你捎上。”
曲陵南手一扬,十片薄薄的符箓现于掌上,此乃清河亲制的上等符箓,上附幻阵,于危急之时掷出,便是元婴修士亦能挡上一挡,用于保命已是足够。
曲陵南手一推,符箓便自动飞至每人手中,她挥手道:“赶紧走吧,有这个符箓防身还回不来,你们也别说自己姓曲了。”
“放心吧南姐姐,我们没那么没用。”
曲陵南想道有没有用可不是你们说了算,而是要你们的运气说了算,可自从进了泾川寨子之后,她不再如以前那般罗嗦,而是日趋日地沉默居多,于是她选择了点头,道:“我说的话,都记得了?”
众年轻人齐齐笑道:“记得,人心难测,保命要紧。”
曲陵南这才微笑地颔首。
“还有还有,长得越是好看的人说的话越不能信。”一个圆眼睛少女清脆响亮地道。
大家哄笑起来,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孩笑道:“南儿姐姐长得最好看,难不成她的话也不能信?”
少女急红了脸,跺脚道:“南姐姐自然不同,哎呀不跟你说了。”
“南儿姐姐,什么算是好看的人?”另一个少女有些羞怯地问,“我觉得好看,旁人却未必认同,旁人觉得貌若天仙,可我偏生觉得一般,那样我该提防谁?”
曲陵南一愣,道:“自然是你觉着好看之人。旁人觉着美丑与你何干?”
少女抿紧嘴唇,却又天生犟脾气,又问:“可是,若有人相貌出众,却品行高尚,君子端方;有人相貌丑陋,行为粗鄙,卑鄙无耻,我却因其相貌有先入为主之偏见,这样岂不以貌取人,忠奸不分?”
曲陵南认真思考了一会道:“你说的确乎有理。”
那少女微微红了脸,被鼓励下越发大胆,又道:“若有人前面不骗我,后面却骗我;又有人前面骗我,后来却待我好,那我到底是该信什么,不信什么呢?”
曲陵南认真道:“你说的这些疑惑,需当你遇上那个事,遇上具体那个人方能自行判断,岂可由我一言以敝之?若要我说,只不管外人如何,你只需守住心息相依,神定虚空便可。”
众年轻人齐齐低头称是。
曲陵南忽而觉着有些词穷,挥手道:“你们走吧。”
年轻人离开后,周围骤然静了下来,曲陵南回头看看那间屋舍,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她微微一笑,道:“清河,你怎的鬼鬼祟祟的?”
清河自树外闪身而出,他入泾川后,得享此地丰厚灵气,元神之伤已痊愈,能时常凝成实体四下走动。他人形是一幅面如冠玉、气质轩昂的模样,此时更将那风度翩翩演绎到十成十。
曲陵南头也不抬,问:“怎的,有事?”
清河笑道:“是有大喜事。”
曲陵南转头问:“寨子里有人成亲?”
“那算什么喜事,”清河嗤之以鼻,“是主人你自己金丹将成,你可有感觉?”
曲陵南淡淡地道:“金丹想成便成,不想成便不成,横竖我只在寨子里呆着,也不打架也不比试,修不修成金丹,也无甚要紧。”
“主人此言差矣,修行一途,自当孜孜不倦,问鼎大道。金丹凝成,元婴得结,皆是问道之途的几个阶段而已,难不成主人修仙,却是为打架?”
曲陵南噗嗤一笑:“清河,你口气越来越像我当年的太师傅……”
她口气一滞,随即道:“是前太师傅,瞧我,又口误。”
清河面色不变,笑道:“且别管您那些个前尘往事,主人这些年在泾川古寨潜心练青玄功法,修为本就该大进,金丹得成,却有一桩大喜事,不知主人想知与否?”
“甭卖关子了,”曲陵南笑骂,“快说。”
清河道:“主人,你可还记得泾川秘境?”
“困住你跟青攰的那个漂亮地方?”
“是。”清河柔声道,“青玄仙子陨落后,世人为寻其洞府秘藏,多方争斗,却不知青玄仙子的洞府,并非什么藏于九天之上,断崖之下的实在洞府,而是就在泾川秘境之中。”
曲陵南睁大眼睛,问:“哦?”
清河呵呵低笑,道:“泾川秘境与泾川古寨一体同生,只凭有缘,方能出入。上回主人入泾川秘境,秘境已然认主,只待你金丹大成,青玄仙子当年留下的东西,便可尽数为你所用。”
曲陵南眨巴眨巴眼睛,问:“那个,好东西多吗?值不值钱?”
“主人,钱乃俗物,秘境中所藏天地宝材,岂可以俗物作衡量?”清河无奈地笑道,“你可曾记得,当初入秘境之前,曾入我布下的幻境?那幻境中的有一房间,每一样摆设皆是至宝?”
“记得,”曲陵南点头,“是有那么个房间。”
“那些东西都不是假的,”清河笑眯眯道,“而且,那不过是青玄仙子所藏之万一罢了。”
曲陵南皱眉,想了想问:“其中,是不是有一株名为玄云草的灵草?”
清河道:“是。”
“那太好了,”曲陵南真心实意地笑了,“杜如风师兄昔日待我不赖,我记得他入幻境后,盯着那盆花花草草眼珠子都快掉下了,可见心里是极为想要的。我虽被逐出师门,跟他不能再称兄道弟,可送点东西给故人还是使得。”
清河听得眼睛都直了,恨铁不成钢问:“主人!你竟然想拿整盆玄云草去做人情?”
“不就是一盆草吗,”曲陵南问,“不成么?”
“给他一片叶子已然是天大的人情,是他清微门祖宗积德了!”清河愤愤不平道,“主人,我可先跟你说,那些东西我辛苦守了千年,连青攰想碰一碰都不成,好容易留到现在,可不是为了让你胡乱挥霍的!不成,你往后要拿里头一根草都得过问我,我答应了才行……”
“晓得了,你这个小气鬼。”曲陵南笑了,“没想到我练青玄功法还有这好处,不早说,早说我早就勤快些嘛。”
“哎,主人别走,我还没交代完呢……”
“罗嗦什么,不是说好了吗,那些东西继续给你看着就是。”
他二人正说着,忽而从外跑进来一个老者,发须皆白,拄着拐杖,喘气道:“陵南,陵南你瞧瞧,这是咋回事?”
曲陵南忙停下,伸手扶住他,道:“祭祀大人,您忙点。”
祭祀匀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水晶圆球,此刻五彩斑斓,内有裂缝慢慢生长。
“这不是监管外头禁制的法器?”曲陵南皱眉问。
“可不是,我刚刚施法放孩子们出寨,转头就发现有异象,”祭祀满脸惶恐,“别是有什么大能修士守在寨子外边心怀不轨吧?那我们这次出门的孩子不是都……”
他越想脸色越白,几乎都要站不住,曲陵南忙扶紧他道:“您老人家先别急,寨子的禁制乃当年青玄仙子亲自布下,当今世上,除非左律前来,旁人想破这禁制皆不大容易,不然寨子这千年平安从何而来呢?”
“就是平安得太久,大伙都安逸惯了,没人愿好好学祖宗们留下的咒文法术,哎哎,真要有事可怎么办?我早就说了别让孩子们出去了,每出去一批人,都得折损一两个,不心疼啊,可没人听我这老头子的,哎哎,这可怎么办……”
老祭祀忧心忡忡,曲陵南对老人没辙,只得耐着性子一边听,一边冲一旁看好戏的清河踹了一脚。清河迫于主人之命,只得说:“老丈莫要惊慌,待清河去瞧瞧可好?”
“是啊,清河本事可比我高,有他去最好。便是那禁制有损,清河也能补回去。”
清河立即道:“主人,那禁制乃青玄仙子所下,我可没那本事……”
“闭嘴!”曲陵南瞪了他一眼,骂,“补不了你不会布几个幻阵下去?实在不成,把三生三世幻阵布在寨子口!”
“啊?”
“反正你赶紧给我过去!”
清河低头一笑,道:“好了,我去便是。”
清河去后,曲陵南扶着老祭祀坐在树下歇息。头顶树叶枝蔓横生,说不上名字的叶子细若流水,阳光自叶面倾泻,撒下流金点点。
老祭祀一直在边上絮絮叨叨表达忧虑,曲陵南左耳进右耳出,渐渐有些走神。恍惚之间,她只觉头顶绿荫愈来愈模糊,宛若一团绿色烟雾,雾中笼着光亮,有人声隐约之内传出。
曲陵南双足像自动有了意识,朝那团绿色光走去,烟雾迷茫,水汽氤氲,朦胧之中,一个头梳双鬓的妙龄少女俏脸含霜,振振有词道:“何为灵根?何为天赋?大道无边,众生皆同,何来高低之分,仙门广开,证道艰险,何来天赋之别?我便是不信,四灵根便怎样?杂灵根又如何?终有一日,我要教这满天下的修士瞧瞧,杂灵根者亦能问鼎仙途,得证大道!”
此番话说得意气风发,豪气冲天,曲陵南听得暗暗叫好,正待看个真切,却见眼前景象一变,那少女已变了个模样,面上不再有那等显而易见之喜怒,她长发委地,目光悲悯而悠远,抬起手随意一抬,满树梨花,朵朵绽放,步履所及之处,绿草茵茵,百木欣荣。可这满眼生机却不能令她有丝毫欢欣,她转过身,朝身后一个人问道:“你真个以为,你修为不进,是我未将心法倾囊相授之故?”
曲陵南这才发现,有个身影模糊之男子跟着她,那男子虽看不清脸庞,却不知为何令曲陵南很有几分熟悉。
那男子冷声道:“人人皆道你乃天下第一大能修士,我跟你修习多年,修为不进便罢了,近来反倒隐隐有后继无力之迹象。我自问修炼刻苦,一日不辍,思来想去,只有所修功法不对的缘故。你若真个不愿教我,我亦不强求,可你骗我这么久作甚?”
那女子面露苦笑,一瞬而过,继而道:“那你想怎样?”
“不怎样,我要离开这里另寻他法。”
女子目光中掠过悲伤,黯然道:“你要走?”
那男子奇怪地道:“有朝一日我定是要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你忘了曾应承我何事。”
“我曾应承你何事?”
女子微微闭眼,疲倦道:“罢了,你想走便走吧。”
男子点头道:“那我走了。”
他倒也干脆,转身便要离开,临行前想了想又转头道:“我没怪你。”
女子看着他,凄然一笑,慢慢地道:“你此刻心里定然在想,修炼该依靠自己才对,靠别人果然靠不住,不过也是自己识人不清,怨不得我。所以你说你不怪我,对不对?”
那男子呆了呆,随即点头道:“不错,你明白就好。”
曲陵南看得暗自摇头,她想这俩人真个麻烦,男子分明还有话说,女子分明亦有苦衷要诉,可莫名其妙的,俩人就是不肯好好说话,一句话能讲清楚的事,非要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果然俩人一拍俩散,可女子却凝望着那男子离去,久久不动。
曲陵南叹了口气,却见画面又一转。那女子此次萎靡在地,面呈灰白,已到强弩之末,只因修为高深,这才苦苦撑着一口气,一男子扶着她恸哭不已。那男子曲陵南一眼便认出,正是陪着她这些年的器灵清河。
曲陵南忽而恍然大悟,天底下能令清河哭得如此伤心的,除了已然于千年前陨落的青玄仙子,再无他人。
画面中的清河哭得一塌糊涂,可他扶着的青玄仙子却笑了,她轻声问道:“清河,你哭什么?”
“主人,我哭你。”
“你若是哭我,大可不必,我修炼多年,却到此刻方知昨非今是,你该替我欢喜才是。”
“可是主人渡劫失败……”
青玄仙子虚弱一笑道:“那又如何?修仙证道,不为天赋所缚,不为凡尘所阻,只是第一步,还要修清净澄明心,大悲大悯心,我以前只是修了身,却没修心,纵使修成天下第一大能修士,事到临头依然无法得证大道……”
“主人,莫要说了,清河以元神之力保你魂魄不堕,咱们躲进去泾川秘境再想法子,总有法子可想的……”
“不用那么麻烦了,”女子吃力地摇头道,“我以庞杂心证清净道,无法可想,此世已了,我将以最后灵力,分出一缕纯净魂魄,再入我曲家女儿血脉,加以时日,终究会有个像我,却胜我百倍的女子来替我做完我今日未竟之事……”
她一句话未完,已浑身经脉逆转,骨骼节节作响,显是散功之兆。女子痛苦地呻吟一声,强自举指点自己眉心印,灵力一运,硬生生抽出一缕悠然光芒,手一松,那光芒便若流星一般,散落到空中,终究渐次不见。
女子目送那光芒流散,面露微笑,看向清河道:“我去后,你守泾川秘境及我的洞府。青攰顽劣不堪,无我压制,恐为祸人间,你哄他入秘境,困他一些时日,只盼那孩子能就此去去野性……”
清河这器灵也不知怎么修的,将凡人那些个伤别离的情感学了个十足十,曲陵南听他哭得不像样,忍不住皱眉想,这清河真是糊涂,青玄仙子弥留之际,目光仍有眷恋之意,想来有什么还放不下,可清河为人器灵,却只知道愚忠,不晓得为主人分忧,都这时候了哭什么哭,赶紧了了她的心愿才是。
可惜清河只知道哭,青玄仙子终究撑不了多久便香消玉殒。
曲陵南眼睁睁看着青玄化作光点宛若流萤般消失空中,她忽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心中被挖空了一块,那些来自青玄仙子的遗憾,忽而传到她这里,就仿佛她确实活过那一世一般。
直至今日,她才终于相信,自己是与青玄一体同生。
曲陵南气海翻涌,灵力旋转蹭漩涡,她闭上眼,再度如小时那般整个遁入气海之中,触目皆是金色光芒,星星点点,漂浮空中,纷纷被那漩涡所吸引,卷入正中央,慢慢地,一颗金丹逐渐凝成,忽上忽下,漂浮于云海当中。曲陵南一跃而上,手掌平摊,金丹自动自觉跳至她掌心中,忽而光芒四射,耀眼异常。
霎时间,紫府山河涌动,灵雨漫天,头顶雷电密布,噼啪声不绝于耳,粗大的闪电狠狠劈裂地面,地动山摇,岩浆喷发,吞噬一切。
曲陵南凝神不语,只托着金丹,浑身灵力运转不休。五灵之力汇作金色洪流,冲刷大地,所过之处,地裂填平,山崩倒生,岩浆退回,而天雷逐渐偃旗息鼓。
不知过了多久,拂面清风沁凉入肤,曲陵南睁开眼,手一松,金丹升至半空,滴溜溜转个不停。霎时间,紫府内万物复苏,地表覆盖春色,莺飞草长,欣欣向荣。
一派宁静坦荡。
这一刻,无论是青玄那一世经历过的种种悲苦与挣扎,她这一世经历过的种种背叛与伤害,忽而宛若被五灵之力滋养过的大地一般,曾经满目苍夷,却仍然能焕发生机。
此刻的她,心源澄明,气海清净,呼吸之间,气定神闲,丹结功成。
曲陵南将神识调出气海,缓缓睁开眼,却见自己仍盘膝坐于树下。
她身边布下极为高明的防御法阵,阵眼处,清河笑眯眯地看着她,目光柔和。
“清河。”曲陵南回之一笑,道,“我金丹结成了。”
“恭喜主人。”清河笑道。
“辛苦你护法了。”曲陵南一跃而起,只觉身子灵动地几乎能御风而飞,她轻飘飘转了几圈,又翩然落下,心中大喜,笑出声道:“清河清河,你瞧见没?我能飞了!”
“主人本来就该会飞,正如你本来就该金丹结成一般。”清河掸掸衣襟站起,负手而立,不以为然道,“主人闭关冲金丹已有些时日,与其关注那点飞不飞的小事,不如整理仪表为要……”
曲陵南低头一看,果然自己一身污垢,想来金丹重塑肌体,又将些凡尘杂质排除体外所致。她闻了闻,一股酸臭之气冲鼻,连她这么不讲究的都受不住,当下道:“好臭。”
“主人稍候。”清河手一抬,一套白色衣裙配碧绿丝绦赫然而现,他柔声道,“此乃你往昔所穿之物,我替你管了多少年,终于能亲手还给你。”
“你还管衣裳啊?”曲陵南惊奇地问,“那你会梳头不?”
清河微微颔首,目光越发温柔:“若主人吩咐,我自会代劳。”
曲陵南笑眯眯接过衣裳,一个飞跃,飘入她在古寨中所住之竹楼。引灵泉濯洗,又使了好几遍除尘术,总算把自己弄干净。她展开那套白色法衣,样式正与当日她于环境中所见的画像中,青玄所穿的衣裳。那法衣轻若无物,裁制精细,裙摆随着走动层层绽放,犹如午夜白昙,素雅高洁。腰间的碧绿丝绦轻灵飘逸,仅从外表上看,已是令女修心动的美服,可这两件东西来历不凡,全是上品防御法器,且上身后与修士心意相通,动静相宜,便是最平庸的女子穿上,亦能显出三分逍遥自在的仙姿。
怪不得那画上的青玄仙子,美得不似修界中人。
曲陵南一生中从未穿过此等好衣裳,她有些拘谨,小心翼翼拽着碧绿丝绦走出门口,一推门,清河站在其外。
他目光瞬间呆滞,随即渐渐涌上水光,混合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思念与激动,颤声道:“主,主人,你回来了……”
“怎样,还能看吗?”曲陵南拽着裙裾皱眉道,“裙子太长了……”
清河没有回答,曲陵南一抬头,却见他泪流满面。
曲陵南明白,他定然是想起昔日的青玄仙子了。她走过去,不甚熟练地拍拍清河的肩膀,道:“那什么,别哭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清河伸出双臂,将她一下抱住,头埋在她的肩膀处,哽噎难言。
“我没那么快死,别哭。”曲陵南不晓得如何安慰他,只得像哄小孩似的道,“乖啊,给你吃颗糖?”
她笨拙地宽慰清河,清河犹自哭个没完,不过那法衣也确实有其厉害之处,清河流了那么多泪,却不见其上有所沾湿。
“我还是我,不是青玄。”曲陵南认真对他道,“我不会似她那样死。”
清河点头,道:“我也不会让你死。”
他们正说着,忽而脚下之地猛然一震。
曲陵南一愣,过了片刻,地下又震了一震。
“不好,寨子禁制被震动,外头定然来了什么厉害角色,清河,”曲陵南一跃而起,皱眉道,“你前几日没将麻烦清除掉?出寨的孩子们呢?”
清河忙道:“他们没事,我前几日出寨所见的不过是两个寻常修士打斗,误打误撞碰到禁制,后来我即刻布下迷踪阵,引他们往别处打去,孩子们亦从另一条路离开。”
曲陵南道:“难不成那俩个修士还没打完?”
清河摇头道:“不会,那二人一个金丹初期修为,一个不过筑基期,按理孰高孰低,早该了结。除非……”
“除非什么?”
清河道:“除非他们手里有什么厉害法器。或者其中一方来了什么厉害的师长同门助阵……”
曲陵南二话没说,立即朝寨子外飞去。却见寨子外树木狼藉,倒了一片,一个五彩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困着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修士,那股震动古寨的凌厉之力,便是自此法阵发出。而一边发动法阵之人却是一位女修,她此刻已力竭倒地,嘴角沁血,脸色惨白,却苦苦支撑,拼尽全力也要将阵中人困死方休。
曲陵南一看,这俩个竟然都是老熟人,女的面容姣好,正是云晓梦,而阵中男子长身玉立,仔细一认,却是杜如风。
清河喃喃地道:“怪不得有如此威力,原来是万年灵木所制之法阵……”
“咦?”曲陵南奇怪道,“这法阵不是清微门镇山之宝么?怎会掉过头来对付清微门的首席弟子?”
清河无奈地道:“主人,法阵与神器不同,法阵没有器灵,不会认主,谁拿就给谁用,很显然这位女子或偷或抢或骗,将人家的宝贝弄到手,反过来要将来追回宝贝的人宰了以绝后患。”
曲陵南皱眉道:“云晓梦怎的过了这么多年还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不成,这事我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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