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容卿薄与容卿卿闲坐凉亭,喝茶赏花,好不惬意,那边,阴暗暗的训诫堂内,姜绾绾却被一筐子的蝉抄的下笔都抖。
拾遗端着几盘子素菜,一份点心进来,瞧她拧着眉心压着怒火的模样,笑道:“姐姐这是生什么气呐?”
姜绾绾甩手将那框子的蝉甩到了地上:“丢出去,丢的越远越好。”
拾遗将红木托盘搁在桌上,过去捡了框子左右瞧了瞧:“姐姐吃过蝉没?用火烤一烤,可香了。”
姜绾绾听的皱眉。
这东西还能吃?
嫁来东池宫前,她常年不离三伏,那冰天雪地的地方是从未见过这东西的,她自然是没吃过。
见她不说话,拾遗便将框子打开了一点,身手进去捉了几只出来,干脆利落的摘了翅膀,又拿了两根筷子夹着,借着烛火烤了一会儿,递给她:“姐姐尝一尝?”
这东西乌漆嘛黑的,闻着味道虽然还算可以,但她实在不想吃。
可瞧着拾遗充满期待的眼神,显然他以前是吃过不少的,想到或许是因为日子过的太苦,经常吃不上饭,才会上树捉这种东西吃,不由得心生戚戚。
于是接过来,试着咬了一口。
没放盐,但味道算不得坏,若有选择,她一定选择饿着肚子。
但拾遗一直瞧着,她也只得将另一半吃了下去。
“好吃吗?”
“……唔,还不错。”
拾遗便笑眯了眼睛,又接着开始烤:“我与姐姐不同,我最喜欢夏日了,树上有蝉,水里有鱼,林子里还有许多新鲜的果子摘着吃,可香可香了,基本上不会饿着肚子。”
姜绾绾听着听着,便沉默了。
她这些年过的虽苦,但在三伏,至少哥哥是护着她的,吃的穿得自然是比不上东池宫的锦衣玉食,但也未曾苦累挨饿过。
她非良善之辈,也从未在自己的性命与来杀她的那些人的性命之间犹豫徘徊过。
因此除了偶尔受点皮外伤外,也未曾遭受过多难以忍受的折磨。
但拾遗一定受过,以至于不止希望商氏被灭,连她与哥哥都不愿放过,他希望所有人都为他这悲惨的二十年陪葬,所有人。
她甚至不敢去问一问那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商氏的人是怎么欺负他的。
“姐姐?”
拾遗一连叫了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瞧见他又递了一只烤熟了的蝉给她。
她便默默接过来,一口吃掉。
蝉皮很硬,咬在唇齿间很费劲,她便费力的咬。
拾遗似是没瞧见她的勉强,只笑着又去框子里捉了几只蝉过来。
整整一下午,她书没抄几个字,桌子一角却是堆了一堆的蝉翼,拾遗一只都没吃,全烤了给她,也不问她还想不想继续吃,就一只接一只的烤。
直到月骨来敲门,意外的没听到蝉的动静,进去后就瞧见了一桌子的蝉翼。
他似是惊了惊,迎上拾遗纯良无辜的小脸,眉心压沉。
拾遗却是笑着的,双手托腮问道:“月骨哥哥找姐姐有事么?”
月骨对他冷着个脸,也不回答,只恭敬对姜绾绾道:“王妃,殿下请您去用晚膳。”
姜绾绾面色不是很好,一手抵着胃,闻言疑惑道:“他不是回东池宫了么?”
不是说好了要去雨露兼施的么?
临走时甩手甩的那个用力,像是恨不得一天就把东池宫的所有女眷都宠幸一遍似的。
月骨低眉回:“殿下一下午都在与长公主饮茶下棋,并未离开公主府半步,王妃在此,殿下总是不放心将您一人留下的。”
“……”
姜绾绾握紧左手抵唇,闷了闷才道:“你去与殿下说,我与拾遗刚刚用过膳了,眼下正抄的入神,不想被打断,让殿下与长公主不要等我了。”
月骨没说话,只看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红木托盘,上面四盘素菜整整齐齐的摆着,不像是被动过的模样。
他又看了拾遗一眼,这才应了声,退了出去。
……
指间的莹白玉棋子刚要落下,又顿住,容卿薄眉尾微抬:“正抄的入神?”
她?
姜绾绾?
抄《女戒》抄的入神?
她怕是抄完那一百遍,都不一定能记住里面究竟写了个什么。
见月骨一直低着头,像是在犹豫什么,他瞧了容卿卿一眼,便起身:“你过来。”
月骨便紧着跟了过去。
离凉亭远了些,确定容卿卿听不到,他这才问:“出什么事了?”
他人还在这里,料想这公主府也不敢有人随随便便去欺负了她去。
月骨干咳一声,道:“回殿下,属下去请王妃时,闻到那训诫堂内一股很重的烧烤味道,且……且先前殿下命属下送去的那些蝉,也都只剩了一堆蝉翼。”
容卿薄这样聪明的人,都缓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
这才抄了半天,就已经饿到要吃蝉了?
便是真受不了那蝉鸣,直接丢出去便是了,除了饿,还能是什么?
见他一时只是蹙着眉头沉思,月骨不得已又补充了句:“属下瞧着王妃像是不大舒服的样子,倒是那拾遗,总觉得他不大像好人……”
不大像好人。
这话说的已经够委婉了。
容卿薄冷笑一声:“他岂止不是好人啊,只是眼下他暂时也不会对绾绾动杀心,因商氏还逍遥在这世上,他需要绾绾替他杀了那群虎狼。”
“那王妃……”
“她也会纵容他,你瞧她话说的难听,但只要拾遗不做出格的事,她便能忍则忍,因拾遗的恨跟怒不止在她身上,更多的是在云上衣的身上,她能替云上衣承担下来的,自然恨不得全都帮他担了。”
后面几句话,几乎是裹着冰渣子说出来的。
姜绾绾对云上衣的心思,有十分之一放他身上,他怕是睡着都要笑醒了。
……
容卿薄推门而入时,险些被满屋子的又香又糊的味道熏的咳出声,打眼一瞧,却没见到姜绾绾,只瞧着拾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肩头还披着姜绾绾的外衣。
他又收回踏进去的一只脚,转身关上门的功夫,就瞧见姜绾绾从拐角处过来了,一手还抵着胃,瞧着脸色不大好。
她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了他,怔了怔,又放下了手,神色自如的过去:“殿下怎么过来了?不是与长公主用膳的么?”
食指挑高她下巴,容卿薄瞧着她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吐了?”
姜绾绾很不喜欢这种被直接审视的感觉,像是容不下半点私隐,于是推开他的手:“没有,就抄书抄的累了些,出去走了走。”
容卿薄没来由的就有些怒:“他便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又如何?既不是你欺他辱他,又何必去承受他的恨意?你瞧着也不像是那么蠢的人。”
姜绾绾胃里不舒服,也没心情与他争执,只温顺道:“好了,知道了,你快去与长公主用膳吧。”
容卿薄本是想来带她去用膳的,但瞧她这模样,怕是与长姐面对面更不舒服了,也不勉强她,随手招来了月骨,要他去膳房亲自瞧着熬碗养胃的小米参汤来给她。
姜绾绾见他吩咐完月骨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推了推他:“快去吧。”
“去什么去,你瞧我眼下有心思用膳?”
“……”
拾遗在屋里睡着,姜绾绾便进去把笔墨纸砚拿了出来,在离训诫堂最近的小亭子里写,婢女来点了几盏灯,将偌大的亭子都照的亮如白昼。
月骨送来了熬的汤,容卿薄便坐在一边喂她喝,参汤温热,落入胃里又暖又软,姜绾绾先前都觉得胃快被蝉坚硬的外壳跟带着倒刺的小爪子戳破了,喝下了小半碗,这才觉得舒服了些,不再绞着疼了。
她写字工整认真,一笔一划写的毫不含糊,与她这种能过且过的性格倒是有几分不搭。
容卿薄瞧她刚好在抄夫妇,瞧着笔墨下的‘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问她:“你抄的这些什么意思,懂么?”
姜绾绾沾了沾墨水,随口回:“懂呀。”
容卿薄又继续道:“那你觉得,这些……你能做到几分?”
姜绾绾想了想:“八九分吧,我既贤惠,又明事理,才不是赖着殿下的癞蛤蟆,我这样的,当初若是嫁给了十二,也能是个美名远扬的好妻子的,怪就怪殿下你把我跟庞明珠同时娶府里去了,才整日闹的鸡犬不宁。”
说完,感觉他忽然安静了,靠的这么近,还直直的盯着自己瞧。
她侧首回视他:“殿下不信?”
容卿薄线条分明的俊脸近在咫尺,也瞧不出是什么情绪,只问:“你喜欢十二?”
她下意识的后仰了下,一手扣着石桌的边缘好叫自己不摔下去,想了想,谨慎道:“还好吧,他脾气好,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与我红过脸,就是爱撒娇了些,小孩子性了些。”
容卿薄冷嗤一声:“本王脾气难道不好?”
……这怎么还比上了?
姜绾绾干笑,试图将他推回去:“好……好好好,殿下脾气自然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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