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很慢,双脚深陷泥泞,每一步都是艰难。
容卿薄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这么近的距离,她走的再慢,也还是很快就到了他跟前。
他抬手扣住了她的后颈,掌心干燥温热,五指蕴着力道,只要他想,轻而易举的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姜绾绾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扣着向前,向上赶了赶,然后下一瞬就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来,舌尖滑过她雪白的颈口,舔去了那细细的一缕血痕。
身子不可遏制的重重抖了一下,她吃惊的睁大眼睛,对上他从她颈项处抬起的双眸。
那血色还染在他唇间,更像是渗透进了他的眼底,黑红交织,压着暗色的欲。
他的另一只手顺着她单薄的背脊缓缓下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巧搭在她的伤口那处,不轻不重的按着。
姜绾绾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越发惨白,却忍着一声没吭。
良久,听到他在耳畔低低哑哑的一声:“姜姑娘,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
姜绾绾很不喜欢长清小镇,因这里总是阴雨连绵,空气燥热潮湿。
一开始。
没错,是一开始很不喜欢。
后来住的久了,才发现燥热潮湿的天气里,还有池蛙声声,稻香阵阵,有小桥流水,有绿草如茵。
是三伏不曾有过的春意盎然,夏日如茵。
带着两个病秧子,不能快马加鞭,路程便像是被拉长了许多。
姜绾绾只觉得一整天都在马车之内晃悠,几次险些都要吐了,等彻底醒来,才发现马车停在了一片连绵望不到边际的稻田小路间。
守在外面的侍卫点了灯,还有微微的风,但雨停了,漫天银河映着碧绿的稻田,宁静的叫人恍惚间以为是不小心跌入了某个仙境中一般。
马车内也点着灯,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容卿薄离她远远的坐着,靠着另一侧的车窗,沉默的喝着酒。
她记得他以前不爱饮酒,平日里闲来无事都是吃茶的。
姜绾绾就坐了起来,感觉后腰处像是裹着几层绷带,伤口许是处理过了。
两人就一人一个车窗的靠着,谁都没与谁说一句话。
等了一会儿,瞧见了月骨,她终于出声:“月骨。”
月骨原本在巡查,闻言立刻过来,恭敬道:“王妃可有事要吩咐?”
王妃……
他顺口就说出来了,一时有些尴尬,下意识的看向另一端正敛眉饮酒的容卿薄,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姜绾绾笑笑:“你以后唤我绾绾便是,我想问你一下,袭夕还好不好?伤的重不重?”
月骨干咳一声:“随行的大夫已经瞧过,也吃着药,说是无性命之忧,只是七皇子妃身子骨弱,只待回东池宫好好养几日便可恢复。”
她这才重重松了口气,感激一笑:“谢谢你,月骨。”
月骨立刻道:“属下职责,王……姜姑娘无须客气。”
说完沉默片刻,似是有什么事情想问。
姜绾绾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道:“寒诗与袭戎我也不知晓去了哪里,许是早已离开了长清小镇。”
她希望他们都离开了,且再也不要回来了。
容卿薄手上握着她的把柄越多,她就越难抽身,这些人随随便便杀上一个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却足够要了她的命。
月骨似是有些失望,敛了眉道:“属下知道了,姜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容卿薄想折磨她,他若是过多照顾,怕是自己也要被连累,姜绾绾自是能不麻烦他便尽量不麻烦,于是感激一笑:“谢谢。”
容卿薄指间的酒杯已经空了,他却依旧倚窗而坐,微醺道:“姜绾绾,过来伺候本王饮酒。”
说这句话时,甚至没去看她一眼。
姜绾绾便乖乖过去,执起酒杯帮他添了酒:“饮酒伤身,殿下日理万机,还是保重身子。”
伤身?
容卿薄像是被逗笑了一般低低笑了一声:“姜姑娘虚情假意起来还是这般纯熟,若不是亲眼瞧见过你决绝狠毒的一面,本王怕是要被感动的涕泪聚下了。”
他指的,是当初她射向他的那一箭。
姜绾绾便安静了下来。
这话她没得争辩。
容卿薄一双被酒意熏染的瑞风眸在月光下黑亮的惊人,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冷笑了一声:“离开了三年,可有再寻到你的如意郎君?”
姜绾绾默了默,摇摇头。
他笑的更冷:“怎么?莫不是离开了又突然觉得,对本王旧情难忘?”
月光皎洁,稻香阵阵,姜绾绾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与他推心置腹的心思。
“殿下当初执意迎娶绾绾之时就该清楚,绾绾无心皇朝之争,更无心与女儿家们去做些争风吃醋的小动作,殿下垂爱,自绾绾嫁入东池宫后便一直厚待,几次三番搭救偏护,绾绾铭记于心,只是儿女情事上讲究个你情我愿,绾绾狼心狗肺,对殿下实在唯有感激之情,并无男女之意,殿下强求,令绾绾在东池宫的日夜都生出煎熬的不适感来,是以做了那般叫殿下颜面扫地之事,只是绾绾本意并非如此,还望殿下莫要再耿耿于怀。”
唯有感激之情。
并无男女之意。
容卿薄听的脸都白了,捏着白玉杯的指无意识收拢,沉声道:“你撒谎!你分明是在气我,你气我将你丢入私狱,你气我险些害你叫云中堂玷辱,你气我说因为三伏才送你折扇,才强娶于你,对不对?”
“殿下多虑,绾绾一生波折,那些不过不足挂齿之小事,确是……未曾对殿下生出半分情爱,若有,绾绾当初也不会走的那般干……”
话未说完,下颚忽然被一只大手用力掐住,用力之强大,甚至逼的她不得不前倾身子靠了过去。
容卿薄冷怒的俊颜近在咫尺,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呼吸间尽是浓郁的酒香:“生不出情爱便不生,本王也不是非要你多喜欢本王不可,本王偏就喜欢你不得不委身于本王的样子。”
顿了顿,他像是记起什么一般,恶劣道:“对了,三年不见,你这一身功力不见消退几分,就未曾想过这其中的原委?”
姜绾绾没说话。
她想不想过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会在他这里得到答案。
下一瞬,就听他低笑道:“你以为你当初在私狱中与云中堂一战重伤不治是怎么活下来的?是本王以整个三伏为要挟,逼迫云之贺把毕生内力都输送给你,才救活你的。”
姜绾绾浑身一震,前一夜那阵阵爆裂的惊雷像是迟了一天才劈到了她头上,有那么一瞬间,整个脑袋都是空白的。
容卿薄的声音像是隔了千万层的迷雾,模糊的传入耳中:“听闻你幼时重病不治,就是他云之贺救的你?可是啊,二十年后,他竟为了你险些把命搭进去,要不是你哥哥及时赶来出了一部分力,他云之贺怕是早已死在我东池宫了,便是活下去,也是一头白发如同废人了!眼下你哥哥无颜面对他的恩师,整个三伏都将你视为洪水猛兽,瘟疫灾害,你当真以为你还回得去三伏么?!”
姜绾绾看着他薄削的唇开开合合,仿佛什么都说的很清楚,可她又仿佛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胸口像是被他拿了一把铁锤狠狠的敲击了一次又一次,闷痛的感觉迟钝的传遍四肢百骸,她像是误上岸的鱼一般艰难的呼吸着,却只觉得胸口越来越沉,越来越闷。
她的一句‘未曾生出半分情爱’叫他怒火中烧,只恨不得去剥她一层皮,叫她疼痛,叫她难过,叫她的所有大悲大喜都源自于他。
可眼睁睁看着她忽然匍伏下去,剧烈的咳了起来,他忽然又开始懊恼,抬手想去扶她一把,一口鲜血就忽然被喷溅在了指间。
容卿薄终于慌了,连忙将她抱进怀里,用力的抱着:“不说了,绾绾,我不说了,你不要这样……”
姜绾绾一连咳了几口血后便昏迷了过去,随行的大夫连忙过来扎了数针,她的气息这才稍稍平和了下来。
容卿薄指间还染着未干涸的血迹,是她的。
手指不知怎的就有些抖,他就抱着她,要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头,听着她的呼吸声,空旷了三年之久的心脏仿佛这才流入一泓暖流,仿佛这才重新开始跳动起来。
一路昏昏沉沉,姜绾绾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肯吃什么都不肯喝,连他以袭夕的性命为要挟都无动于衷,他只得在她昏睡之时叫人熬些汤,一点点的喂进去,可饶是这样,半个月的行程赶下来,回到东池宫时,她整个人也都瘦了一圈,落下了咳疾,总是闷着眉头咳嗽。
东池宫内外倒是出了传闻,说是摄政王殿下又纳了个妾室,且是个病秧子,入了东池宫后便没出屋,整日参汤吊着命。
听说摄政王似乎也很嫌弃这个妾室,觉得她新入宫便病歪歪的不吉利,也没怎么过多的给与赏赐。
姜绾绾昏睡了许久,被一阵并不怎么陌生的声音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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