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逗弄的心思。
嘴角噙着笑。
贺寻就看见小姑娘的脸唰地红了。
天色渐晚,没开灯,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却依旧可以看清莹白小脸上晕开的绯色。比先前软软唤他哥哥时还要害羞。
直教人想伸手揉一揉。
“你......”然而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少女那双素来澄澈的杏仁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声嘟囔一句,“......变态!”
恼得不行。
小脸通红,咬着唇,她俏生生瞪了他一眼。
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然后迅速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慢点儿!”
跑得太快,腿上带伤,贺寻甚至来不及去追。只能一瘸一拐地挪到窗边,趴在窗户上喊,“小心摔跤!”
然后就看见才跑出楼门的时晚愣了下。
接着跑得更快了。
雪刚停。
世界银装素裹。
发丝扬起,少女奔跑在雪中,脸蛋绯红,比枝头的梅花还要明艳。
这姑娘......
手撑在窗沿,掌心里传来冰雪的寒意,萧索寒风扑面而来,手背却似乎还残留着柔软指尖的温度。
喉头动了下,贺寻觉得自己燥得不行。
静静伫立在窗边。
直到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再也看不见。
他才恋恋不舍地关上窗。
*
那家伙简直......
简直就是个混蛋!
头也不回,一路跑到公交车站,直到坐上车,时晚的心都砰砰直跳。
手揣在衣兜里,指尖却似乎还有方才触电般的酥麻感。咬着唇,她把手又往衣兜深处塞了塞,仿佛生怕被别人瞧见。
哪有这么乱来的啊。
心跳得厉害,脸颊滚烫,她恼得要命。
后悔刚才没趁机多捶他两下。
一路上都在恼贺寻,下了车,走到附小附近,脸颊的热度还是不减。
并不想让时辰看见自己这幅模样,进校前,时晚站在校门口吹了一小会儿风,脸总算没那么红。
经常来接时辰,附小的门卫大爷已经认识她,见了她主动打招呼:“又来接你弟弟啊!”
“是啊。”时晚点点头。
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脑子聪明,性格又比一般小孩沉静许多,时辰在学校很受老师喜欢。一开始时晚还担心过他的脾气会不会太内向受欺负,但听过好几次老师夸时辰,表扬他和小朋友相处得好,就渐渐放下心来。
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年级一班的教室门口。
时晚脚步一顿。
并没有同以往一样在班里边做作业边等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边,时辰的背挺得直直的。
“小辰?”愣了下,她连忙上前去拉他的手,“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腿脚不便,不光平时走起路来困难,普通人再寻常不过的站立对时辰来说也有一定难度。平时在家里,时远志和向洁根本舍不得让时辰久站。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手牢牢贴着裤缝、脊背挺直的......罚站。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中。
教室里剩下的小孩就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姐姐!”六七岁的年纪,最是童言无忌的年龄,同样也最精通于告状,“他打了人!老师让他在这儿罚站!”、
“是啊是啊!不站到清校不许走!”
“还有四十分钟才清校,他还没站够呢!”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的。
你一句我一句。
时晚根本没听进去。
凑得近了,仔细一瞧,她才发现时辰脸上蹭了灰。向来干净整齐的校服被划出好几道口子。眉骨处更是一片淤青。
一看就跟人打过架。
“小辰?”全然想象不到时辰为什么会跟人打架,又懵又生气,时晚牵紧他的手,“别站了,你们老师呢?”
年纪小,小孩子之间起冲突也是正常的。不管是不是他们这边理亏,出了事应该先联系家长,怎么能直接罚站腿脚不便的时辰。
显然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抿着唇,时辰不吭声。
在家里平素最听时晚的话,这一次,他却倔强得要命。
明明腿都在打颤。
依旧死死咬着唇,怎么也不肯挪动半分。
劝了半天,时辰始终不愿听话。没有办法,时晚只能先去找班主任。
刚走到楼梯口。
正好撞上往班里走的班主任郭老师。
“你是时辰的姐姐吧?”对这个总来接时辰的少女有印象,郭老师三两步走上前来,“下午给你们家打了好几个电话,就是没人接!”
时远志和向洁在研究所,下午又去接贺寻,家里的确没人。
但时晚顾不上在意这个:“郭老师,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女神色焦急。
郭老师只觉得头疼:“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一年级的小孩子最活泼,寻常打闹的时候磕碰两下也不是没有的事。当了这么多年小学老师,郭老师早就习惯了。
偏偏没想到动手打人这件事会发生在时辰身上。
“今天班长来办公室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她也很无奈,“谁知道一进班就看见他在打那个小孩。”
从来不给老师惹事。
时辰在郭老师眼里是班上最听话的乖孩子。
结果火急火燎地从办公室赶来,正好撞见时辰把班里最壮实的董虎按在地上揍。
腿脚不方便,一向都是文文弱弱的类型。郭老师哪里想得到时辰还能把董虎打得哇哇直哭。
好不容易分开两人。
董虎的脸上已经全是血。
“给你们家打不通电话,我就把董虎先送去医院了。”心有余悸,郭老师直叹气,“这不是才回来,还好董虎没什么大事,只是鼻子破了。”
要真打出个三长两短。
真不知道要怎么给对方家长交代。
时晚一怔:“那......”
既然郭老师才回来。
那又是谁罚站的时辰?
心里一惊。
顾不上和郭老师继续沟通时辰打人的事。
她扭头朝班里走。
“不是叫你罚站吗?”一进班,就撞见一个女人拿手指戳时辰的额头,“不到清校不许走,你怎么不好好站?”
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她指甲留得很长。戳的时候力气极大,没两下就在时辰的额上留下了红印。
到底只是个腿脚不便的小孩子,又站了许久,根本禁不住女人这么用力地戳。
腿一软,时辰踉跄几步。
眼看就要摔倒。
“小辰!”
赶在时辰摔倒前,时晚冲上前去。
把时辰牢牢护在身后,又惊又气,她看向女人,“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别对我弟弟动手。”
还不清楚到底因为什么才打架,即便全部都是时辰的责任,对方一个大人对小孩动手,终究说不过去。
“跟你说?”睨着一双丹凤眼,女人语气很冲,“你是他姐姐?你们家有没有家教?懂不懂怎么教小孩?”
原本安静地待在时晚身后。
听见这一句。
时辰蓦地抓紧时晚的衣角。
“董曼老师。”见势不妙,郭老师连忙出来打圆场,“你情绪别太激动,有话好好说。”
教室里还有其他小孩,郭老师把大家带去自己办公室。
似乎是董虎的姐姐,心疼自家弟弟,董曼说话格外夹枪带棒。短短十几分钟,已经把能骂的话都骂了一遍。
最后嘴里开始说些不干不净的词。
“小辰。”
没有理会董曼,时晚把时辰带到一旁。
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掉脸上的灰,又拍了拍校服,她这才继续问:“是你打的董虎吗?”
罚站时还是一幅倔强的模样。
额头被狠狠戳了好几下,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不管心智再怎么成熟,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听到时晚这么问,时辰的眼眶就有些红。
没有说话。
沉默着。
他点了点头。
“那你告诉姐姐。”时晚摸了摸他的头,“你为什么要打他?”
并不是有意替时辰开脱,只是凡事都有原因。她不想就这样直接把时辰定论成随随便便动手打人的坏孩子。
时晚语气温柔。
时辰眼眶红得就更厉害。
垂着头,他小手攥得很紧。
过了好一会儿。
“董虎说......”一开口,眼泪啪嗒砸到地上,“我是个没人要的死瘸子......”
*
六七岁。
最懵懂也最残忍的年纪。
腿脚不便,不能像寻常人一样跑跑跳跳。即使一直都是班上的第一名,也难免会遇上口无遮拦的小朋友。
是个温柔负责的班主任,郭老师一早就教育过小孩子不要随便评论时辰的腿。
但依然抵不住董虎嘴贱。
或许是因为时辰长得好看受小姑娘喜欢,或许是因为老师总是在课堂上表扬时辰,不知究竟出于什么原因。
总之。
从在学校当老师的姐姐那里听说时辰是借着时远志的关系才能来上学,亲爸亲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第二天。
董虎就开始在班里兴高采烈地宣扬。
一口一个没人要的死瘸子。
“我才不是......”
死死咬着唇,时辰眼泪不停往下掉。
一向早熟,从来都是淡定自若的模样。唯独这一次,他看上去和普通的小孩没有半分区别。
不愿哭出声。
他无声抽噎着。
小脸没一会儿就憋得通红。
“没事了没事了。”心疼得要命,时晚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小辰不哭啊。”
她明白时辰为什么那么冲动。
董虎的话每个字都是在往时辰心口捅刀子。
无论是生理上无法弥补的缺陷。
还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实。
时远志和向洁待他再好,也改变不了亲生父亲当面说出“生了个瘸子会被大家瞧不起”的事实。
尽管平日里时辰从不提起。
可时晚知道他还是会难过。
“你哭什么哭!”似乎被时辰哭得心烦,好不容易消停的董曼又开始骂骂咧咧,“挨打的明明是我家......”
她还想说些什么。
就看见方才没有同她争辩一句的少女突然扭过头。
“动手打人是小辰不对,我们会赔医药费。”
看上去温温柔柔,少女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不软和,一字一句分明,“但也请您管教好你们家小孩,不然下次他又要挨打了。”
哪里想到时晚会这么硬气。
董曼一愣。
“你说什么呢?”她瞪起眼,“我看你是欠收拾!”
没什么本事,好在有个还不错的爹。通过关系调进小学当老师,家里还有几个飞扬跋扈的弟弟。今天董虎一出事,她就给二弟打了电话。
免得一个人骂不过时辰这边的家长。
虽然最后只来了个看上去高中生模样的姐姐。
也不妨碍她让二弟给对方一点教训。
这么想着。
门外。
少年的笑声低沉而傲慢。
“董老师。”单手拎着董宁的领子,贺寻眼中笑意冷冰冰的,“您刚才说谁欠收拾?”
*
一直跟在陆媛媛身边混,最后终于混到个被人打进医院的下场。
出院后,心理阴影始终未褪,董宁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待在家。
平时更是离一中能有多远就多远。
原本以为这样就不会碰见贺寻,直到自家亲姐一个电话打来。
就这么在附小门口撞上了熟人。
上次被贺寻打怕了,又从小弟嘴里听到陆媛媛最后断腿的下场。哪怕面前皱着眉的少年脚步一深一浅,明显受了伤,董宁也不敢造次。
谁知道这次不长眼的竟然是自己亲姐。
“董虎!董虎!”琢磨着回家马上把那小子的腿打断,领子被拎住,董宁面色如土,“董虎欠收拾!”
这一个二个的怎么不让人省点儿心!
哪里见到过向来飞扬跋扈的弟弟被人这么拎着。
董曼当场就愣住了:“你......”
“小朋友对不起啊!”保命为先,顾不上面子不面子,董宁朝时辰鞠躬,“明天我就让董虎给你道歉!”
说完,生怕姐姐再说点儿什么。他拽住满面犹疑的董曼,直接把人拉出了办公室。
对董宁还有印象,时晚吓了一跳。
但她顾不上关注这个。
而是抬头看向贺寻:“你怎么来了?”
显然来得匆忙。
只穿了一件毛衣,没穿外套。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
眸中情绪清冷如雪。
“我怎么不能来?”
直到她怔怔看他,眼底才渐渐染上暖意。
没有理会一旁目瞪口呆的郭老师。
“走了。”一把抱起时辰,贺寻低头看时晚,“我们回家。”
*
回到家属院。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还抱着时辰,贺寻也就没有回自己家。
或许是被董曼罚站的时间太长。
又或许是心理上受了惊吓。
没到家,半路上时辰就沉沉睡了过去,直到被放在床上都没醒。
他眼角还挂着泪痕,豌豆担心地喵呜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乖乖窝在时辰旁边,把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球。
默不作声。
看着时晚给时辰掖好被子,出了卧室,贺寻才开口。
“你挺凶啊。”他说。
在家里等着。
原本并没有打算来附小。
只是天色渐晚,等来等去,始终不见少女的身影。到底放心不下,他才一瘸一拐地出门打车。
没想到在门口遇见了董宁。
在门外听董曼胡搅蛮缠时贺寻都要气笑了。
顾忌着这里是学校,董宁又在旁边几乎快要哭出来的不停道歉。
总算才没有动手。
咬牙静静听着。
结果就听见向来软绵绵的小姑娘极其硬气地威胁人。
他还没看出来她脾气这么大。
贺寻这么一说。
想起之前对董曼说的话,时晚也有些不自在。
“不能......不能让小辰觉得别人可以随便欺负他......”眨了下眼,她轻声说。
本来就内向敏感。
倘若让时辰觉得连家里人都不支持自己,在学校肯定还会被欺负。
她并不是鼓励时辰和别人动手。
只是希望他在班里可以硬气一些。
其他小孩有爸爸妈妈,她和时远志夫妇也可以做时辰的后盾。
少女声音很软。
贺寻黑眸暗了暗。
喉头微动,神情若有所思,似乎想要说点儿什么,最后也只是唇角微弯:“反正还是凶。”
小猫似的。
平时温温柔柔。
冷不丁就给人一爪子。
时晚被噎了下。
难道真的有那么凶吗?
不知所措。
她看向贺寻。
就在少年漆黑的眼底看到些许藏不住的笑意。
“你......”反应过来贺寻是在捉弄人,时晚不禁有些恼,“你才凶......”
刚才董宁可是吓得都快哭了。
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她把他推到沙发上,又把遥控器塞他手里:“你看电视吧,我去做饭。”
说好把时辰接回来就做饭。
耽搁了这么久,大家都该饿了。
心里琢磨如何处理时辰的事。
在厨房里忙碌。
时晚并没注意沙发上已经空了。
直到饭做好,准备叫时辰起来。
才发现素来不对付的一大一小正背着她,偷偷在房间里说话。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
白日里呛了风。
少年嗓音有些沙哑。
“明白了。”下午哭得太久,时辰说话还带着点儿鼻音,“下次不打鼻子,绝对不会打出血。”
时晚:“!!!”
这俩人都在说些什么呢!
*
然而。
饭桌上。
无论她怎么问,向来听话的时辰都垂着眼不开口,只埋头乖乖吃饭。
而唇角微弯,眉眼里尽是懒散笑意的贺寻就更不可能主动坦白。
吃完饭,似乎已经恢复了精神。时辰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玩陶泥。
借着电视的声音打掩护,厨房里,时晚问贺寻:“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呀!”
明明下午哭得那么难过,醒来就变成了没事人的模样。
要说贺寻什么都没说。
她是不信的。
这一年,家属院的设施老旧。没有自采暖设备,无论春夏秋冬,水管里流出来的都是冷冰冰的水。
夏天还好。
但到了冬季,稍稍一沾就冻得人手都发红。
不肯让时晚碰凉水。
靠在水池前,贺寻埋头洗碗:“什么也没说。”
唇边噙着笑。
他语调懒散。
过了一会儿,眼前就伸过来一只素白的小手。
掐住他手臂。
一点儿不心软。
用力使劲儿拧。
“嘶——”
到底是软绵绵的小姑娘,即使再用力,也一点儿都不疼,但贺寻还是夸张的吸了口气,“别拧。”
别过头,对上小姑娘清透水灵的眸子。
他笑得散漫:“就这还说不凶呢。”
低低笑着。
离得近,少年眼眸漆黑。
能清楚看见里面的倒影。
脸颊一烫。
时晚把手收回去:“你......你不说算了。”
总归时辰情绪稳定下来就好。
时远志和向洁常年不在家,高中学业又忙,有些事情她并不能面面俱到。
倘若早点儿知道。
或许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继续洗碗。
贺寻勾了勾嘴角。
其实他也没和时辰说什么。
人小鬼大,那小孩儿比想象中要坚强得多。别的他管不了,至少能教上一两招防身的本事。即使腿脚不便,对付那群没长大的一年级小崽子也够用。
只是......
洗完最后一个碗。
贺寻有意无意地笑笑:“我还挺羡慕你弟弟的。”
羡慕时辰?
时晚不禁愣了下。
在她看来,时辰的确聪明又可爱。然而不足也显而易见。
除了会影响到生活的先天缺陷之外。
还有让人想起来就糟心的亲生父母。
综合来看,无论从哪个角度。
都不属于足以让人羡慕的那种人。
“真的。”见她怔住,贺寻唇边笑容深了些。
厨房暖黄色灯光下。
他锋锐的眉目显出几分柔和:“有这么个护着自己的姐姐,还不让人羡慕?”
语气随意。
说完这一句。
贺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反倒是时晚有些微微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
她莫名想起那次他跟她闹别扭时,聂一鸣说过的话。
四五岁的年纪。
硬生生烧到四十度。
却始终没有人注意到,最后还要靠聂一鸣玩过家家游戏才发现。
如果家里人对贺寻一直这么不上心。
在这种被欺负的时候。
会有人站出来保护他吗?
*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洗完碗,看着时晚陪时辰玩陶泥,和一旁盯着他看的豌豆默默对视了一会儿,贺寻别开视线。
又开始下雪。
家属院昏黄的灯光在雪中显得有些冰冷。
今天在门外。
听见董曼恶声恶气训时辰的时候他差点儿控制不住。
只想冲进去揍对方一顿。
明明挨骂的不是自己。
董曼的每一句话却像是抽在他身上。
一鞭一鞭,鲜血淋漓的疼。
十年前他也只是个和时辰差不多大的小孩子,那时候沈怡还活着,不过活着和死掉没什么两样。
总归都不会对他上心。
小孩子的世界最懵懂也最残忍,欺负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没有爸爸妈妈接,没有新衣服穿,随便一个在现在看来荒谬不堪的借口,都会成为霸凌的导火索。
贺寻那时脾气很差。
成天板着脸不说话。
其实他也不想那么凶,但小孩子就认这一套,凶一些,蠢蠢欲动试图欺负人的熊孩子就会少一些。
但凡事都有例外。
这么多年过去,具体的缘由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和班里最爱欺负人的家伙打了起来。小时候沈怡不爱做饭,他自己又不太会弄,饥一顿饱一顿,比吃得又高又壮的小霸王生生矮了半头。
最后都不知道怎么打赢的对方。
然而打赢也没什么用。
小霸王抹着眼泪,嚎啕大哭地回家。
第二天就把家长叫来了。
六岁的贺寻能打哭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小霸王,却奈何不了任何一个成年人。
好在小霸王家长也没有董曼那么不讲理,倒是没有刻薄地骂他,也没有肢体接触。
只是居高临下的。
冷冷地看着他。
“这样啊......没父亲啊,那就算了吧。”
“这孩子没爹没妈管也怪可怜的。”
“小成,大度点儿,你同学不是故意的。”
后来的话贺寻记不太清。
只记得从始到终。
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办公室里。
老师、小霸王、小霸王的家长站在一侧。
他独自站在另一侧。
“喵!!!”
似乎被时辰不小心踩到了尾巴,豌豆委屈地喵呜一声,以示抗议。
贺寻蓦然惊醒。
啧。
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到底今天受了惊吓,玩了一会儿陶泥,时辰就困了。
坐在那里。
头一点一点的。
“好了,今天不玩了。”生怕他一头栽进陶泥里,时晚拍拍他的小脑袋,“去洗漱吧。”
“哦。”时辰含含糊糊地应道。
动作很快,没过一会儿,他就钻进了被窝。
给时辰掖好被角,时晚亲了下他的小脸蛋儿:“晚安。”
然后轻轻关上门。
“我送你上去?”
回过头,看见贺寻正倚在门边,她问。
没有拒绝,少年嗯了一声。
短短的一层楼梯。
楼道里的窗户半开着,脚步很轻,能听见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时晚把贺寻扶到门边。
“你早点睡。”楼道里的灯光飘摇,她仰脸看他,“我回家啦。”
雪落着。
少女明净的瞳仁里满满都是他。
贺寻无声勾了下嘴角。
“等一下。”伸出手,他拦在她面前。
见小姑娘不明就里地眨眨眼。
他喉头动了下:“我也要晚安吻。”
相当无礼的一个要求。
说出口的下一秒,贺寻自己都有点儿后悔。
妈的。
他这么大一个人跟小孩儿学什么学。
可有那么一瞬间。
仿佛变成十年前。
独自在办公室面对一切的小孩子。
心里有种莫名的委屈。
他也很想让她亲他一下。
然而到底还要脸。
见时晚蓦然愣在原地,眼睫颤动,杏仁眼无辜地看过来,贺寻就十分不自然:“我开玩笑的。”
摆了摆手,他转过身,想要开门,逃离这个有些尴尬的场合。
钥匙刚插进锁孔。
还未来得及转动。
侧脸上。
羽毛般轻盈的。
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别难过了。”踮着脚尖,少女的声音很轻,“以后我保护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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