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执在顾卓远及冠之时就移交了皇帝的政权,交接的过程平平淡淡的,一帝一臣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顾卓远是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天,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裴执是盼了很久,终于能放手了,放权放的很干脆。
没有任何的不舍。
朝中那些深信他图谋不轨的大臣都对他干脆利落的举动有些不敢置信。
那瞪大的眼睛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合着他们防备了这么久。
原来最虔诚的保皇者竟是首辅自己吗。
吾等敬佩。
裴执身上那层厚厚的黑锅一夕之间被洗刷了个干净。
又等了五年,小皇帝已为皇室开枝散叶留了三个皇嗣,裴执最后考校了他一番,而此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小皇帝成功地通过了考核。
当日,首辅就迫不及待的递请了致仕。
以为能得到师兄夸赞的顾卓远捏着折子一瞬间萎靡了,慌慌张张的跑下龙椅当着百官的面抱首辅的大腿哭着喊着说朕离不开爱卿。
一旁的史官执笔沉默将这一幕记载下来,‘康安十三年,首辅请致仕,帝恸哭,以涕挽之。’
本以为首辅会成为三朝元老般的存在的朝臣齐齐愣了,又见皇帝这不靠谱的模样顿时纷纷躬身请求首辅再次三思。
这个朝堂离不开像您这般的忠良贤德之臣啊!
无数的溢美之词从他们的口中冒出,就连曾经恶意诋毁谩骂过他的臣子也含泪挽留,只是那抹清朗俊逸的身影始终没有动容。
裴执等顾卓远不再哭了才开口说:“皇上,臣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只期能够携妻子云游四海,看一看大晏的山河美景。”
太傅对他有知遇之恩,少时最艰难时期是陆太傅拉了他一把,陆太傅吝惜于裴执的身世和才华,倾力教导他。
扶持小皇帝是裴执能给予他的回报。
诚然,裴执幼时过的艰苦,但这世上学子寒窗苦读,百姓精打细算,富商卑躬屈膝,这众生的苦才是常态,那些帮助都是弥足珍贵的调味品。
他也只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人,故而裴执绝不会因为那些苦难就让自己堕落,成为掀起战乱的杀戮者。
幸运的是,他在经过了苦难后迎来了甘甜。
裴执的去意已决。
顾卓远深知无法改变,高大俊美的青年用龙袍擦了眼眶,挺直了背,与教导他多年的师兄对视,深邃的眸底藏着深深的情谊。
脑海里曾经的记忆翻涌上来。
他刚登基时胆怯懦弱,身上的龙袍像是偷来的一样,瑟缩杵在一旁,是师兄牵着他的手让他坐了上去。
师兄的背影坚毅可靠。
顾卓远花了五年的时间明白,他是个废物,只要安安稳稳的当个吉祥物就好,师兄会帮他解决一切麻烦。
他开始肆意撒泼嬉闹,表面上对师兄极为惧怕,可实际内心又崇拜濡慕着师兄。
他们是君臣,是师兄弟,更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亲人般的存在。
师兄参与了他全部的成长,让他得以脱胎换骨。
而现在他想抽身离开了,顾卓远只能目送。
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让师兄看不起,他要肩负起天下苍生的责任,绝不辜负师兄的期望。
顾卓远努力了很久嘴角勾出笑来,哑声道:“大晏山河壮丽,爱卿累了去看看也好.....”
“只是....莫要让京中的亲人挂念太久。”
裴执朝他轻轻一笑,眼眸有怀念也有感慨,最后应了一声好。
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只有一家三口,他们只带了些盘缠,三人一马车慢慢悠悠的离开了皇城。
三人由北向南,从燕京到宁州。
攀登过巍峨壮丽的山脉,于清晨看朝阳徐徐升起,金灿灿的红霞染红东方的天际,山峦接着云层都变成了耀眼的金红色。
看过洞天石窟,高塔佛像,随着僧人们一起吃斋祈福。
登气势辉煌的黄鹤楼,遥望群山长江,天地苍穹都尽在眼下。
摧枯拉朽的瀑布,波澜壮阔的海面。
河湖美景,玉石珍馐。
.....
潺潺溪水中有不少鱼虾游来游去。
山林中有不少小动物出来寻找食物,啄木鸟锲而不舍的死磕着树,剁剁剁的声音吵醒了病殃殃的小姑娘。
面颊红通通的绵绵小眉头紧皱,蹲守着一旁的傅茵将她额头上的湿巾换了一个新的,凉津津的感觉缓解了脑袋的胀痛,绵绵张开眼,细声细气说:“娘亲...那鸟儿好吵。”
南方的冬季并不长,但是也湿冷难耐,绵绵身体一直不错,出来游玩后鲜少生病,前几日天暖后小姑娘嫌弃热偷偷换了薄衣裳,再加上她调皮,玩水玩的不亦乐乎,这才受了凉。
裴执又气又恼,想凶她,被女儿眼泪汪汪的看一眼就溃不成军只剩下心疼了,马车上备有药,他们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停下后,就连忙给女儿煎了药。
此处是一片山林中,傅茵套了两床被子给绵绵盖上,她一宿没合眼,女儿醒后,感受了下她脸颊的温度,还是有些烫,她有些自责,轻声问:“绵绵还难受吗?”
绵绵不舍得让娘亲难过,她摇了摇头,但是脑袋昏昏沉沉的光是做这个动作就用尽了力气,绵绵眼底盛着泪包忍住没哭出,“都是...都是那个鸟一直在叫,绵绵头才会疼。”
她故意说,傅茵心里又酸又胀,一路上小家伙其实很乖,从不去危险的地方,小孩子在认识世界的过程有些好奇心旺盛也很正常,他们带女儿出来本就是想让她亲自用双眼观察世界。
吃苦也是一种修行,女儿在旅行中也学会了坚强,知道了节俭勤奋,她所看到的世界不再是脚下的方寸之地,而是更为辽阔的山河,这会是她一辈子都弥足珍贵的经历。
他们都不后悔将她带出来。
听见里头的动静,裴执将煎好的药盛出来。
“把药喝了。”
声音冷冷的,傅茵接过药他就转身离开了,绵绵看着父亲的背影,吸了吸鼻子,呐呐道:“爹爹是不是还在生绵绵的气?”
傅茵舀一勺药,轻轻吹了吹,耳边一声轻响后那道嘈杂的啄木声消失了。
要说气,肯定是气的,但那家伙只会生闷气,不会撒到妻女身上,傅茵知道,裴执心中的自责也不比她少,男人一向疼女儿,绵绵婴儿时生了病裴执都要自己亲自抱一整夜。
这次也是,男人夜里赶路还要时不时往车内看两眼,停车后就一刻不停的架上药炉煎药,直到现在他也没休息一下。
她将女儿的小身板扶起来,安慰她,“我们刚停车,你爹爹要忙着收拾火柴锅炉,并不是在生你的气,你听刚才绵绵不是说那鸟儿吵的你头疼,现在已经没有声音了,肯定是你爹爹赶走了那只鸟。”
剁剁剁的声音确实消失了,绵绵忐忑的嗯了一声。
这碗药黑乎乎的,光着闻着就让人退避三舍了,绵绵不想尝它到底是怎么样的味道,委委屈屈的撒娇,“好苦的,娘亲绵绵可以不喝吗?”
傅茵温柔拒绝,“不可以撒娇,你忘了是谁非要玩水才受凉的。”
她想了想又道:“待会娘亲给你做冰糖炖梨糖水吃。”
车上储存了些耐放的水果,梨子炖冰糖可以化痰止咳,正适合生病的小家伙吃。
绵绵听后稍微精神了些,捏着鼻子把一碗药喝完了。
甜甜的糖水下肚,有着治愈人心的幸福,绵绵脸蛋红扑扑的虽然还有些病态但这会已经看起来好多了。
傅茵又轻哄下,小家伙安心的蹭了蹭被子睡了过去。
傅茵怜爱的用手帕擦掉她额间的汗水,身体出汗是个好征兆,出了汗离痊愈也就不远了。
舆图上显示还需要两日他们才能到下一个城镇,傅茵照顾着女儿,裴执则快速在山林中采足了药,收集够山泉水后才再次启程。
幸运的是只过了半日,他们就遇到了一个小村庄。
芦阳村很久没有外人进来了,这里位置偏僻,家中的许多壮年人都外出闯荡再也没有回来,整个村子只剩下了老弱妇孺。
突然有一辆马车出现在了村中,村子里的人都出来凑热闹。
裴执和老村长交涉一番后,租下了一个空闲的屋子,他们需要修整一下,这里居民穿着淳朴简陋,但老人和小孩可以放心在街上行走,代表着附近十分安全。
“多谢村长。”裴执走到有些破旧的木屋前没有任何嫌弃,而是真诚的道了谢。
他身上气度穿着皆是不凡,观其样貌又是中原人,老村长年轻时也走南闯北过,虽猜不出这位大人的身份,但他上位者的气息却比他从前见过的知州还要凌厉,是个他们得罪不起的贵人。
他打定主意要好好招待,拄着拐杖乐呵道:“不碍事,芦阳村也许久没来过人了,只有我们这些老头子和老婆子们在,很久没有热闹过了,只要你们不嫌弃这屋子破旧就好。”
裴执摇了摇头,“出门在外,能寻到一处安全之地就已是很好了。”
老村长骄傲一笑,“那可不是,我们芦阳村从没出过偷鸡摸狗之辈,邻里之间就跟亲人一样互相照顾着,大家都生活的很安逸。”
他是个喜欢唠嗑的人,村子里能说上话的都被他给唠烦了,好不容易遇到个愿意听他讲话的人,这话头就止不住了,裴执一家是外出游玩来的,他看着年轻人与他青年时的心性倒是一个样。
是个喜欢自由的。
“外头的日子虽然精彩但是过的也苦累,老爷子我年轻时喜欢在外面跑,老了走不动了反而自己回来了,哪里都是苦,还不如有亲人陪在身边好一些,活了半辈子才知道还是家里好啊。”
“就是村子里留不住人,估计等我们这些老头子走了,芦阳村也就快消失了.....”老村长叹气道。
裴执敛眸,沉声道:“落叶归根,那些游子终会回来的。”
“欸,对!对!会回来的。”
老村长如是重复道。
傅茵这头却是被一群小孩子围住了,小童们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娘子,她的皮肤白皙柔软像天边的云朵一样,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漂亮鲜亮的衣裙,那些孩子眼睛乌黑纯净,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衣袖,然后轻轻欢呼一声。
“我摸到了!我摸到了!好软呀,这个娘子穿的衣裳好好看!”
“嗯嗯嗯!像清嫩的稻田一样的绿色,还有大片大片的花儿在上面!”
“那是真的花吗?从来没见过,好漂亮啊!”
“我们这里没有这种花。”
“她长的也跟我们不一样,眼睛大大的,鼻子和嘴巴都小小的,像书上说的花神娘娘一样。”
有个浓眉大眼的小姑娘轻轻拽了下傅茵的袖子,怯生生的仰着头问:“你是花神娘娘吗?那你可不可以帮我实现愿望呀?”
“我想见到我的爹爹,我阿娘和我都等了很久了....”
她似乎觉得有些唐突,摸了摸粗糙的衣领,找出一朵折纸花腼腆一笑递给了傅茵,“我听说只要送花神娘娘一朵花,她就能帮我们视线愿望。”
傅茵上辈子就在孤儿院中长大,最擅长与孩子们相处,她知道这些孩子没有恶意,就和善的站在等他们慢慢接触试探她,只是对这朵包含着希望的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看着忐忑不安的小姑娘没犹豫多久还是接了过来,她不是花神娘娘,她也没办法帮小姑娘实现愿望,但是成为母亲后她就越发见不得这些孩子难过。
她接过了花,闭着眼认真的替这小姑娘许了个愿望,然后笑的如柔软的春水一般,“好啦,花神娘娘已经收到了你的愿望,小可爱你现在只需要耐心的等待,奇迹很快就会降临哦。”
小姑娘黯淡的眸子在这一瞬变得骤亮,她扬起大大的笑脸,含着泪点头,“嗯!谢谢花神娘娘!”
傅茵给他们分了糖,一群小童高高兴兴的散开了。
小孩子其实什么都懂,他们明白父母的分离不是一时的,他们更想要是一个希望罢了,只是顺手而为的事,如果能让他们开心,傅茵很乐意去做。
也许是这里风水好,第二日绵绵就痊愈了,小绵绵天生亲和力强,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老村长很好客,又听说这对夫妻的女儿病了,连夜炖一锅鹅请一家人来吃,鹅都炖了,他们也不好推辞,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无所不能的首辅大人研究了两日,将老人家漏雨的房顶给修缮好了。
他们多走过的地方也不缺贫瘠之人,傅茵和裴执会在力所能及之下帮助这些百姓改善下生活。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首辅大人的聪明才智可不是只能用来治国,傅茵作为穿越人士也不是只会吃喝的,俩人齐心协力,在走过的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改善下当地的农用工具,教导农民如何沤肥,若是水源发达的地方,他们也会指导风力水车的制作和应用。
同时他们也吸收了各地所长,将搜集到的种子和技术带到更远的疆土。
芦阳村的桑树很多,适宜养蚕桑丝,临走之时,傅茵留下了纺织机的图纸,木工仓促做出一件后,教会那些还留在村中的女子如何纺织。
这个时代,丝绸无论是在何地都是奢侈品,若是有一技之长,这个村子说不定可以重新繁华起来。
.....
二月仲春,正值芳菲盛开,绿枝繁茂的季节。
一家三口来到了宁州,这里有花都之称,而今日正是花朝节。
这里街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家家户户都剪红绸丝条挂于花木上,祝福来年可以花木繁盛,人寿丰年。
裴执带着妻女一起赶花会,看装狮花杂耍,绵绵捧着花糕吃的乐不思蜀眼睛也忙的抽不来空。
夜间所有的花树枝梢上挂着花神灯。
无数青年男女围绕着篝火唱山歌,火红的木棉花染红的半边树,璀璨的花神灯和一缕缕红绸飘荡出长长的旖旎。
他们在真挚的歌声中赠花定情。
绵绵的手上带着洁白的铃兰花,她将自己编的两个花环分别带到了爹爹和娘亲身上。
高大的男人身侧的女子娇小柔软,他们带着同样的花环,在人群中深情对视,然后随着热情的人们簇拥下手牵着手加入了篝火舞中。
灯火通明,一整夜的狂欢后。
绵绵揉了揉有些困的眼睛,还有兴奋的余韵,“娘亲!我们下一站去哪里呢?!”
“宝贝,这是最后一站,我们该回去了。”
傅茵看着她,温和说。
绵绵愣了愣,随后还是欢喜道:“真的要回家了吗?绵绵也想家了!”
虽然在外面游玩的日子也很快乐,但是她有些想念京中的亲人们
裴执低沉的笑了笑,“嗯,对我们回家。”
他们的原定计划就是走到这里,不过现在也有个一个意外的收获,让这趟旅程变的更圆满了一些。
小家伙想到回家,在马车上高兴的睡不着,她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堆自己怀念的亲人,还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了很多药带给他们的礼物,有舅舅、舅娘的,舅老爷的,皇帝伯伯和皇后娘娘的,还有顾清书、表弟、龙凤胎弟妹的.....
不过已经一年了,娘亲为什么还没有给她生小宝宝呢?
绵绵小脸纠结的问了出来,“娘亲,你还没有准备好给绵绵生小宝宝吗?”
傅茵噗嗤一笑。
然后把她的小手按到自己的肚子上,轻声说:“有哦,娘亲已经准备好了,绵绵再过不久就能当姐姐了。”
“真的吗?真的吗?!”
绵绵两眼放光。
“是真的,不过现在你该睡觉了。”一夜没睡,这会她眼皮都在打架了也还兴奋的不舍得合眼。
绵绵裂开嘴,高兴的闭上眼,乖巧的枕到爹爹的腿上,傅茵靠在裴执宽阔的肩膀上本想休息会,小绵绵小声撒娇说想听摇篮曲
裴执打着拍子,傅茵轻轻的哼唱道:
“月儿明,风儿静,树影而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声儿,好像那琴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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