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寻整个人都僵住了。
曾经被他摔碎的,他头破血流也救不回来的红莲玉佩,竟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掌心,完完整整,就像它从来没有被摔碎过一样。
它静静地躺在他手中,红色的莲花不像一般的玉佩,而就像是用法力将一朵灵力聚成的红莲封在其中,任何巧夺天工的工匠都刻不出这样完美的轮廓。
它与他偷偷捡到的那块玉佩不同,它代表着,他从此成了曾经遥不可及的仙人的亲传弟子,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在淤泥里仰望他的,脏兮兮的小乞丐。
但是,灵苍山道,他的师尊亲手摔碎了它。他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他不配做他的弟子。
他的所有妄想,也随着它的粉碎一起,彻底破碎。
他不会知道,那时的他有多绝望,又有多痛苦。
有一抹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在慕寻手上的红莲玉佩上,红色的莲花像真实生长出的一样,被封在玉中,即使过了千年亦不会凋谢。
他那时觉得,这就像代表了这场师徒之谊,从授给玉佩时开始,就不会结束,直到永永远远。
可这份永远,却在那条山道上破碎,他用尽全身的灵力,也无法将那些碎片拼好一分一毫。
这就像是一根刺得他鲜血淋漓的刺,这么多年,只是越发让他难以遗忘。它让他记得,他在他眼里,“不配”。
可是现在,它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温凉的玉佩躺在掌心,慕寻怔怔的,仿佛有什么原本看似坚硬的冰层,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忽然,他想到什么,取出一颗珠子。
他生性多疑,在入住客栈时,就将留音珠放在了自己的房间,以防万一。陵澜走前,似乎是说了什么话,可他没有听清。
法力催动下,留音珠慢慢将那一刻他没有听清的声音发出来,这一次,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听到,那人如叹息一般,对他说,“寻儿,为师从前做了一些事,虽然是为了磨砺于你,可近日细想,却十分后悔。”
“从前的事,是为师的错。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唯一的,最好的徒儿。”
慕寻整个心海都回荡着这一句话,几乎不敢相信,可他确确实实地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他是他唯一的,最好的徒弟。
不再是冷冰冰的蔑视,不再是毫不留情的漠然。他在深夜来到他床边,重新给他红莲佩,对他说,他是他最好的,唯一的弟子。
犹如裂开的冰层彻底碎裂,哗啦啦落入不断涌出的春水之中。
慕寻心中本就摇摇欲坠的抗拒,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崩塌。
也或许,他对他苦苦筑起的城墙,从来只是不堪一击。脆弱到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摧毁。只是这些年,他却从未得到过。
曾经多少不甘,多少愤恨,到现在,慕寻终于明白,其实他想要的,从头到尾,都不是报复,也不是仇恨。而只是……他能重新认可他。
就算,就算这是骗他的……不,他没有骗他!
心底那个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彻底盖过所有怀疑的音量。
慕寻对自己说,他那么笨,他还那么崇敬他那个恶毒师尊,连自己被那样对待也毫无怨言。他那么讨厌吃苦药,却亲口为他试甜度,明明他那样的身体,根本是不能乱吃药的,还有这些日子的种种……谁会为一个不重视的弟子做这些事呢?
这些年,他只是在用门派一脉相承的方法“磨砺”他,他其实,其实是很关心他的。
他甚至开始给陵澜这些年的一切所作所为找理由。
他这些年,不传他高深功法,也是因为他的体质根本学不会,甚至适得其反。
他今天也试着比划过这套新剑法,以他当年的年纪,他是根本无法彻底领会的,教了也没有用处。而且现在,他不是已经教他了吗?
就连他那个曾经的让人讨厌的大弟子,都没有学到过这套剑法。还有……
他越想,越是“豁然开朗”,原本沉郁的心,也像经年的阴云,终于拨开。
过往的所有折磨仿佛都被镀了一层金,痛苦被覆盖,快乐的记忆却越发鲜明。
想起那道身影,他心中一悸。
“你一直是我唯一的,最好的徒儿。”
“师尊。”慕寻双手握住玉佩,抵在额头,终于忍不住,将潜藏心里的话说出口,“其实,我一直以来,也只是想做好你的徒弟,做你唯一的,最好的徒弟。”
“你也这样想,我……真的好高兴。”
·
陵澜将指尖凝聚的花朵转移到玉佩身上,合而为一,又成了一块完美的红莲佩。
绵绵,“主人,你又做这个做什么呀?不是已经送出去了吗?”
陵澜把玩着这块新鲜出炉的红莲佩,抿了一口茶,“我觉得,以后可能还有用到它的地方,所以多做一块。”
那个梦境中,慕寻对这块玉佩似乎极为重视,连挂都不舍得挂出来,却被原身直接一手摔了个稀巴烂。
他没有看到那时慕寻具体的反应,但既然出现在慕寻回忆的梦中,想必,那块玉佩必定至关重要。
从游戏的角度来说,就是个重要道具。但他以他仅存的记忆与观察来看,这块玉佩不像是一般玉佩,似乎与他自身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依照想法尝试了一次,竟然就真的成功了。
放下茶盏,陵澜感到胸口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热,前所未有,来势汹汹,他“嘶”了一声,打开衣襟看了一眼,发现那片原本黑红相间的花瓣,已经褪去了所有黑色,变成正红,但最中心的一点,还是空白。
绵绵天真道,“咦?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有一点空白呢?!”
陵澜也学着它的语气,“这是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叫迟钝星人。”
虽然慕寻对一个男人一见倾心,虽然他为这个男人辣手摧花,虽然他夜夜想着这个男人,虽然他甚至对这个男人由爱生恨……但是,他却奇特的,没有和爱情联系在一起。
俗话说,没开窍。这一点,和现代那只,也是一样。虽然接近他就抱着要甩他的险恶用心,虽然吃醋吃得飞起,虽然占有欲爆棚,他却还对自己的感情一无所知,非要有人来刺激一下。
这次找什么东西刺激刺激呢?
他正想着,房中某个角落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师尊,他是你唯一的,最好的徒弟,那我呢?”
陵澜没有熄烛火,他要等人。按照流程,慕寻很可能会来找他。
然而,房中烛光的温暖却半点也没有照到来人身上,他站在阴影之中,声音低哑,仿佛一只在深渊中挣扎许久的困兽。
他像是笑了一下,却没有半分愉悦,像饱含着深不见底,几乎可以把他整个人都摧毁的痛苦,“还是,您早就已经,不把我当您的弟子了。”
【滴滴,检测到天命之子二,苏星弦。】
攻略对象二号出现了,陵澜却没任何反应,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因为,同一刻,他忽然感觉身体深处涌起了一股熟悉的灼烧感,犹如五脏六腑都被丢入熔炉之中燃烧,摆脱不能,解救不能。
坑爹的业火焚身,又发作了!还提前了,比上次提早了许多。
陵澜无语,手不自觉微微颤抖,口腔与咽喉深处都是一片滚烫。
业火焚身实在不是人能受的,他现在倒是不奇怪原身为什么性格那么差,每个月都这么来一次,不疯都算好的。
在剧烈的灼烧痛苦中,他却滋生出一种别样的渴望,渴望的来源是……他看向阴影中的人,只觉得视线都被烧得扭曲,只有在那个人身上,让他感觉到一股来之不易的清凉,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慕寻在装睡,以他的性格,说不定,他会找个什么借口来偷偷看他,第一次就这么刺激,不好。
陵澜的理智是这么想的。可他实在痛得厉害,而那个人,却是他此时唯一能够得到的“解药”,忍不忍呢?他在混乱中迅速评估利弊。
陵澜一直没说话,苏星弦却再忍受不住,走了出来。可他还没说话,就感到一个滚烫的身躯倒入了他的怀中,与此同时,他的嘴唇也被印上了两片灼热滚烫的唇……
·
慕寻在月光下翻来覆去地看这块新玉佩,虽然拼命抑制,心底却止不住地雀跃,也不想睡了,下了床走来走去,脚步都透着轻盈。
青霭老人从怒骂他没出息到唉声叹气,慕寻全不在意。他看到滚圆的月亮慢慢升起,忽然想起,今夜是月圆之夜!
他顿时“噌”地站起来,他记得,每次月圆,陵澜的病就会发作。虽然他从来不让他看到他发病的样子。
他的对面就是陵澜的房间,打开门时,对面的烛火还没熄,有人影晃动。
然而等他走出房门,对面的烛光就忽然一下灭了。
看着骤然熄灭的烛火,慕寻冷静下来,心底的那一丝丝别扭就涌了上来。
很久以前,刚上山的慕寻,在陵澜面前是什么话都往外说,掏心掏肺的傻小孩。到后来,经历一大段身心摧残,傻小孩变成了满心仇恨的黑心莲。
到现在,经历心情的大起大落,他却难得的,开始生出了独属于这个年纪少年的,且独独只针对某个人的傲娇与别扭。
他想,他才刚说过那些抗拒的话,被他一块玉佩,一句蚊子一样小声的道歉就哄回来,万一他以后觉得他这么好哄,又要用他那位有毒的师尊的办法再次“磨砺”他,那可怎么行。
什么混账师尊,还好早就死了。
慕寻恶毒地想,同时开始细思,要用什么借口找陵澜。他不能让他这么快就知道他关心他,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小孩了。
想了想,他抬起右手,出手如刀,毫不犹豫地就划破了自己左手的手臂。
一股鲜血从袖中流出,慕寻却露出了一丝微笑,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一样。他满意地想,这样就可以了。他就说,有人来偷袭,他受了伤,所以来找师尊要点药。
想起这几天陵澜对他的无微不至,慕寻雀跃地想,他一定会很着急。他就等他着急完,他再顺理成章,关心一下他的情况。
——可不能让他知道,他是特意来看他的。
想到陵澜看到他的伤口会有的反应,慕寻心情越发有些甜滋滋,就像吃了陵澜这些天给他买的蜜饯一样。
他害怕伤口看上去太浅,敲门前又用力扯开了一些,下手凶残地好像手上的肉不是自己的。
若无其事地自残完,他才做出一副强忍疼痛的样子,皱着眉,走近敲了下门。
青霭老人看得无语凝噎,日日夜夜在他耳边叮嘱的功效,转眼就散了个干净!他是真不知,他那位师尊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慕寻干咳一声,正要说话,突然,他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像是痛苦,像是隐忍,又像掺杂了一些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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