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淑太妃那儿说,新开了一盆一捻红,请柳安安去观赏。
盛夏刚过,还剩了一点暑气的尾巴,早晚添了一丝凉意,只有正午还是那么让人避让。
柳安安让郡青准备了一盘云糕酥,拿去给淑太妃作为一点小礼物。
这些日子断断续续的,她倒也受到了淑太妃的照拂。
一进太妃宫,花香四溢,柳安安深深吸了口气。
中庭花圃,淑太妃自己挽了袖子,手中握着花铲,在栽培着。
她起身笑着迎柳安安。
“你来得巧,快来看看这株花可还好看?”
淑太妃这些日子重新得了曾御医,调养了身子,脸上的病容减退,瞧着更红润了。
柳安安来得多,也熟了,不与淑太妃见外,提裙蹲在花圃那儿,一眼就看见被淑太妃特殊关照的一株山茶花。
是一捻红。
花瓣层层叠叠,在太阳下,红得娇羞可爱。
这可不是这个时节会开的花儿。能在夏日盛开,淑太妃定然在其中投入了不少心血。
“可真好看!太妃真会侍养花儿。”
“如是喜欢,等等你就搬回去。小女儿家,多接触点花花草草,衬你。”
淑太妃洗了手,使宫女端来一碟西瓜来,冰过的,有滋有味。
殿内宫女摇着手推扇,送来几缕清风。
“你与我女儿相差无几,我若一直喊你美人,倒显得生分了,不若告诉我你的闺名,我唤你这个。”
“我名安安。”
“安字好,”淑太妃颔首,“人这一生,求得可不就是个平平安安吗。这名字,是你爹娘对你的在乎。”
柳安安却出神。
这个名字到底是她爹娘取的,还是义父取的?
很小的时候,她只知道她不是王府的亲女儿,但是对自己的亲父母,毫无印象。也无人提及过。到现在为止,她能知道就是后来长大了些,义父说过的。
她父是将士,母亲追随阿父而来,父战死,母难产。
义父才收养了孤苦无依的她。
许是她脸上太过彷徨,淑太妃也看出点问题。
“怎么,可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倒也不是太妃说的不对,而是我不知道,名字到底是……”话才出口,柳安安猛地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她可是苏广府小官吏家的庶女,若是说错了,给人知道她身份有假就惨了。
话到嘴边,柳安安硬生生转了:“不知道是姨娘取的,还是父亲,或者嫡母。”
淑太妃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这话说来有些沉重,淑太妃很快换了话题。
“入宫已经两三月,可有准备孕事?”
“运势?”柳安安没听懂,眨着眼好奇,“难道运势也需要准备?”
淑太妃掩口轻笑:“傻姑娘,孕事自然是要准备的。只有你准备的好了,才会早些到来。”
柳安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需要做些什么,是要去烧香拜佛,还是请法师占卜?”
淑太妃噗嗤一笑。
“说你傻姑娘,你倒是真不含糊!”
“孕事若是烧香拜佛就能求来的,岂不是家家都摆着送子娘娘,人人都捐香油钱?”
她指点道:“如今你刚入宫,陛下对你也正是好时候。这是你准备孕事的最佳时机。若是这会儿错过了,以后来个旁的什么人,又或者陛下不喜了,你到时候准备的再好,也等不来了。”
柳安安更糊涂了。
运势为什么还跟时间有关,还跟暴君有关?来个旁的什么人,又是什么说法。
她说的和淑太妃说的,难道真的是一个话吗?
柳安安深深疑惑。
而淑太妃,已经细细教导她。
“前些日子陛下朝中事情繁忙,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如今若是得了闲,定然会来找你。是也不是?”
柳安安想到她时不时被叫到勤政殿去发呆,点了点头。
“是。”
“那你就多亲近亲近陛下。陛下如今二十有余,膝下尚无子嗣。如今又宠你。你若是有了孩儿,对你好,对孩儿好,对陛下也好。”
淑太妃笑着畅想:“说不定,我还能得到一个含饴弄孙的机会。”
柳安安反反复复把刚刚淑太妃说的话回顾了一下,然后终于反应过来。
“太妃说的是这个孕事?!”她简直没想到,她和淑太妃在两个不同的意思里,说了这么多。
“不然呢?”
淑太妃笑着说:“你看我如今是太妃。可你不知道,我在先帝时,是不受宠的。也就是当初年纪小,先帝贪图新鲜,有过那么一段好日子。也就是那时候有了个女儿,才将将就就在这宫中活下来。”
柳安安打量着淑太妃。其实淑太妃看起来年纪不大,三十余岁,实则已经有了一个已成婚,十七岁的女儿,长平公主。
也就是说,淑太妃当初生女儿的时候,年纪也许和她差不多?
“我说了这么多,你可听进去了?”
柳安安已经不是那个当初什么都不懂,乌龙怀孕的时候了。她摇了摇头:“可是,可是不一样啊。”
生孩子是要两个人同床共枕的,迄今为止,她和暴君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同殿分两处而已。
淑太妃眉头一皱。
“怎么了,可是你……”
柳安安小小声说:“不同床共枕,是没有孩子的。”
淑太妃满脸惊讶:“什么!你们居然还没有……”
柳安安乖乖点了点头。
“这……你生得如此好看,性情又好,放在身边这么久,他也没有……”淑太妃心中复杂,然后握着她的手,“你也别怪陛下。陛下也不容易。”
柳安安茫然。
她怪陛下什么了?陛下又怎么不容易了?
“这样,总是要一步一步来的,既然你们还没有到那一步,那就试探着来,夫妻,哪怕是妾,在一起过日子,总是要有些磨合。他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下去……”
“陛下不在乎这些,你可不行。你不是那些外面他不喜的莺莺燕燕,你是他亲手带回来的人。”
淑太妃握着柳安安的手。
“我也知道你是个脸皮薄的孩子,可这种事,若是不早做筹谋,会害了你一辈子。”
柳安安听懂了。淑太妃的意思是说,她现在在陛下身边,当务之急是要有个孩子,有了孩子,她才能像淑太妃这样过日子。
可是,可是她就是一个心思不纯的小探子呀。也说不好会在陛下身边留多久。
等她与陛下提及镇南王府的事情,义兄入京之后,她就能跟义兄回家了。
如果到时候有了个孩子,她该怎么办?
“你呢,就一步步来,先从讨好他开始。”
柳安安立即反握住淑太妃的手。
“是!”
这个她可以!
柳安安让女官去勤政殿打听过,近日来,陛下并不繁忙。
那就好。
柳安安合上手中册子,吩咐下去。
“郡青,你去勤政殿一趟,告诉陛下明日若是有空,请来陪我赏花。”
然后补充了一句:“如果拒绝了,就问问他过两天可有时间来赏花。”
郡青女官屈膝应下:“是,美人。若是陛下问及美人为何没有亲去呢?”
唔,柳安安想到淑太妃说的,人不能见面的太频繁,要有一点时间的间隙,才会显得更好。
所以接连三日,她都没有去勤政殿。
现在分寸把握的刚刚好。
不能浪费了淑太妃的一片好心,还有淑太妃专门为她借出来的几十盆花卉。
精心布置了这么多,总要有点效果吧。
“你就说……嗯,说我在等他。”
如今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热。花卉专门布置在一个空置的小庭中,倒不至于焉了,只是时间还是不能拖后太久,免得弄坏了淑太妃的花。
好在,褚余答应了。
天气渐渐消减了热气,天空晴朗无云,日头虽烈,躲在一把纸伞下,倒也能藏一藏。
柳安安撑着纸伞,前面是褚余的背影。
盛夏里,他好像只有黑衣。那一袭黑色衣衫也是艳阳天下,能让人迅速降温的冷漠。
他脚步已经放慢了。
只柳安安步子迈不大,一路疾步才勉强跟上,等抵达小庭时,她累得气喘吁吁。
明明没有撑伞,还穿着一身黑色衣衫,明显该是比她要热的褚余,却毫无感觉,甚至还从侍人手中接过放凉的茶碗递给她。
“你也就这点能耐。”
柳安安鼓起腮帮子,接过茶碗咕噜噜喝了。
好气哦,偏偏她还不能反驳。
都是她安排失误了。
她当时到底怎么想的,讨好要从时间相处上开始,她当时居然提出,要徒步和褚余从元晨殿一路走过来。
难怪当时褚余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他肯定知道自己走过来就废了。
小庭里,侍人宫女们很快铺了地垫,布置了两张小几,瓜果茶水一应准备齐全。
从淑太妃宫中搬来的花,足足几十盆,都是开的最娇艳的时候。
合在一起,的确美不胜收。
褚余瞧着却没有几分兴趣,手撑着额角,扫了眼就收回了视线。
侍人们和宫女在身后服侍,柳安安悄悄扫了眼,然后身子微微倾斜,捂着嘴小声问:“陛下,可以让他们都退下吗?”
褚余猛地回头。
身侧的小姑娘有一丝的不好意思。
这份不好意思,藏也藏不好,让人一眼就能看清。
“可。”
他同意了。
大侍带领宫女们行了礼,从一侧退下。
没有了人,柳安安吐出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
还好还好,他同意了。
在太妃宫时,淑太妃提起过,若是身边跟着的人过多,她小姑娘家脸皮薄,放不开。还不如请了底下伺候的都让开,只有她和陛下二人独处。
现在把人都清离了小庭,然后呢?
赏花赏花,除了看还能干嘛?
以往王府也是举办过赏花宴,只是她身子弱,每次都在病中,只听外面的热闹,不知道为何热闹。
赏花是需要热闹的,可是现在她和褚余两个人坐在这儿,你看一眼我看一眼,怎么热闹的起来?
柳安安想了半天,热闹的方式好像,她知道的还只有那么简单的几种。
而且现在,褚余对这些花,明显是没有什么想法的。
淑太妃辛辛苦苦培育的那么多色彩鲜艳,重瓣貌美的花,在他眼中,和花圃随处的花朵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是不解她大老远跑来看这一点花儿是个什么心态。
“陛下可是觉着无趣?”
柳安安小心问。
褚余瞥了她一眼,再看那几十盆颜色各异,搭配出来倒也有几分别致的花圃。
“你对花有兴趣?”他不答反问。
柳安安觉着,她对花也就是属于喜爱。一般看见漂亮的花儿,都会心生那么几分乐趣,这算是兴趣吗?
“算是吧?”柳安安自己的答案都充满不确定。
“既喜欢,让底下给你准备一个花圃。”他不耐地抬了抬下巴,对这几十盆的花看不上眼,“也不至让你出来眼馋别人的。”
柳安安一时语塞。
她哪里是馋人家的花呀,明明是按照淑太妃说的,找个机会独处,说说话儿,讨好一下。
暴君果真不解风情。
白白顶着太阳走了一遭,还出了一身汗。却是毫无收获。
“才不是呢。”
柳安安反驳:“我若是想看花,去淑太妃那儿怎么看都行,怎么可能专门请太妃派人搬出来,还来请陛下一起。”
“所以你是觉着,我会爱看花?”褚余挑眉,那味道,多少有点匪夷所思。
柳安安不这么觉着,她看褚余现在的反应,不但像是不爱看花的,反而像是个辣手摧花的。
这样还怎么讨好他?
好难哦。
“我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和陛下出来,单独处处罢了。”
柳安安颓丧地叹口气,觉着今日是白白消耗了。
褚余皱了皱眉,然后伸手捏住她颓丧的脸颊。
“你若想和我独处,看不一样的花,我带你去个地方。”
咦?
柳安安茫然起身,褚余辨认了下方向,领着她朝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走去。
后宫庞大。
宫殿与宫殿之间,亭台楼阁与亭台楼阁之间,处处相接,处处各有不同。
褚余要去的地方似乎很远,他在前带路,柳安安提裙跟在他的身后,小脑袋一路张望。
不少的宫殿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沉寂的矗立在那儿,没有一点活力。
长长的宫墙来回穿梭,越走越荒凉。
没有宫人,有的墙角甚至长出野草,红漆的墙壁斑驳脱色,旧如泛黄的画卷。
宫中,居然还有这种像是被人遗弃了的地方?
柳安安越看越迷茫。
只褚余的脚步不曾停歇,像是十分熟稔,熟门熟路带领着她,穿过仅存半面墙壁的大门,抵达了一处宽阔几乎一眼无疆的地方。
褚余让开身。
满地野草疯狂生长,是柳安安不曾见过的茂密摇曳。
夹杂在其中的花迎风向阳,色彩浓烈如彩墨铺就,蝴蝶蜜蜂环绕,一簇簇花丛中,甚至还有虫蛙的鸣叫。
就连夏日的风,都沾染上了无拘无束的自由。
柳安安踏出一步。
这居然是深宫内苑,在高高墙壁堆砌,束在其中的禁宫里,如乡野间自由生长的热情。
惊喜!
这种小野花儿,居然比那些盆栽里精心培育许久的珍品花,要耀眼的多。
不开心在一瞬间就被清洗掉,柳安安双眼放光,提裙跑过去,惊起蝴蝶振翅躲闪。
“跑慢点,别过去。”
见这两句根本止不住欢脱的小姑娘,褚余跟在后面,慢腾腾加了一句:“草丛里有蛇。”
“啊啊啊啊!!!!”
前脚踏入草丛,柳安安吓得浑身汗毛竖起,下一刻几乎是跳起来慌不迭的往回跑,闭着眼尖叫。
她最怕蛇了啊!!!
脑袋直接一头撞入硬邦邦的胸膛,柳安安的尖叫又变成疼得倒吸气,嘶了一声。
男人抱住她的后背,免得她直接跌到。
“……你蠢么?”
他不可思议极了,怀里的小姑娘简直像个兔子,蹦过来跳过去。
话音刚落,他反驳了自己:“对,你就是蠢。”
柳安安捂着脑袋抬起头,愤愤:“陛下!”
说人蠢还当着人的面,太过分了。
“你有意见?”褚余垂眸。
柳安安立即缩了缩脖子,忍辱负重:“……没意见。”
她不敢有意见有意见也不敢表达啊!
暴君!柳安安心中深深得谴责。
等等……柳安安微微红了脸。他搂着她腰的手……
她手指抵在褚余的胸膛,身子借着这股力,往后挪了挪。
还差一点了!
柳安安眨眨眼,茫然地抬头。
啪嗒。
一滴雨滴落在她眉心。
不过眨眼间,一滴雨珠变成一网雨珠,顷刻间大雨瓢泼。
柳安安和褚余站在没有可以躲避的花草丛边,短短一会儿就给淋了个透心凉。
这么大的雨,怎么毫无征兆啊!
柳安安摸了一把脸上的雨珠,躲都没地儿躲。
“跟我来。”
褚余拽着小姑娘的手腕,脚步急促。
雨水打湿了柳安安的裙子,裙子吸了水,太重,根本跑不动,只能小碎步走快些。
雨幕太大,她看不清路,只能盯着褚余湿透了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
终于,褚余一弯腰,到了他停下的位置,是一处假山,两座假山之间,有一处不大的缝隙,他拽着柳安安进去。
她脚下跌跌撞撞,直接扑在褚余的后背。
雨被遮挡在外。
她想退出来,但是外面就是越来越大的暴雨。
柳安安进退两难。
这里太狭小了,就连转个身都不行。
褚余进去后就皱紧了眉头。
他太高了,需要弯着腰。
而他一个人,几乎都把这点空间全部占满,身后的小姑娘,可怜巴巴卡在雨幕的边缘。
他艰难地转个身,然后坐在干燥的石板地上,伸手拽着柳安安,直接把人拉入他怀中。
跌入怀抱,柳安安一愣。
雨水早就打湿了两个人的衣衫,她的衣衫勾勒着她的轮廓,扑入褚余怀中时,两个人紧密相贴,毫无间隙。
她刚要挣扎,比她更快的是褚余。褚余眼底有一丝恼火,抿着嘴飞速将柳安安翻了个面,从面对面,到她坐在怀中,面朝着假山外的那一缕缝隙。
他从后背圈过来的手就按紧了她的腰肢。
“别动。”男人搂着怀中小姑娘,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再动把你扔出去。”
柳安安倒是想,急切地想要从他怀中出去。可是说出狠话的男人,手臂却牢牢固定着她,让她不能动半分。
柳安安坐在褚余的怀中,身上的雨水还在滴答,身后的男人身体热得像是火。
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和假山上,噼里啪啦地,外面只有雨幕,甚至看不清远处。
被覆盖了视线,被阻碍了听觉。
只有她背后依靠着的男人,湿漉漉却滚烫的胸膛,平缓而有力的心跳。
柳安安盯着几乎要起雾的雨幕,悄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好烫。
她淋了雨,肯定是起热了。
对,她就是生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二更是不是!超级长!
颤抖吧!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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