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将元华寺团团围住,香客恐慌,亦被集中到两旁的树荫下,整齐的排成一排站着。
郭老夫人张氏和郭素宜也在其列。
张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今儿不过是来拜佛祈福的,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望着手持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一时害怕的瑟瑟发抖,与身旁的郭素宜偎在一起,喃喃道:“咱们总是认识的,怎么连我们都不许离开?”
郭安泰当了大官之后,张氏便理所当然的享受各种优待。总是觉得自己儿子出人头地了,她自该跟着享清福。这时候,便是帝王要抓人,也与他们无关啊,别人如何她不管,该先放了他们才是。只是看着锦衣卫如此的威严,张氏到底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在旁边默默念叨几句。
寺中香客一一排查。不过片刻,就瞧见那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领着两名侍卫,将被绳索绑住的一男一女领了出来。
带至帝王跟前,两人不跪,卢希忠就在后面,用力朝着他们的双腿一踹。
两人立刻“扑通”一声归于帝王的锦靴前。
薛战低头,眼眸黑沉望着跪在他跟前的年轻男子。穿了身灰色僧袍,文文弱弱,便是跪着,也露出一副贵族子弟的倨傲来。
至于他身旁的赵婳,见着赵煜下跪,只觉得皇兄受了奇耻大辱,忍不住大声嚷嚷:“你个贼人,也受得起我皇兄的跪拜!”
欲挣扎起身,就被一旁的卢希忠狠狠在脸上踹了一脚。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动作蛮横的狠,几乎就要将赵婳踹残了,低声道:“老实点儿!”
帝王面容阴沉,这也是赵煜头一回目睹新帝容貌。见他生得粗狂强壮,居高临下,似是一头战胜的雄狮。赵煜眉目清秀,文雅清润,到底是做过皇位之人,便是眼下这局面,也丝毫没有慌张和恐惧。
他开口道:“小妹年幼无知,还望皇上莫要与她一般计较。您要的是我的命,如今我以被你所掳,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那是,前朝先帝赵煜。
郭素宜白着脸跟在母亲身旁,望着那穿僧袍的清俊男子。知晓那萧鱼所见之人,定是与前朝有关的,却没有想到,竟是赵煜。
他不是……在立后的新婚之夜,就已经染病驾崩了吗?
赵婳才刚见到皇兄,眼下被掳,又听皇兄说出这样的话来,忙着急道:“你们若敢懂我皇兄一根汗毛,我赵婳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薛战未理赵婳,只模样紧紧盯着赵煜,眼神阴鸷。
正在这时,皇后凤驾去而复返。华车停下,萧鱼匆匆下来。
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那祈福树下,薛战面前所跪的两人。
到底还是被他抓住了……
萧鱼呼吸渐急,就要往前面走去。元嬷嬷却是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声在她耳畔道:“娘娘莫要冲动。”
树荫斑驳,赵煜下跪的身姿也是笔挺的。刚与他相见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来的,出宫的这一年多来,他在外面过得并不好,比以前瘦弱了许多,也黑了一些。
比她还养尊处优之人,舍弃了这尊贵的身份,隐姓埋名,在外面怎么可能过得好?
只是他既那样做了,这些便是他应该受的!
僧袍宽大,萧鱼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年幼时,总是挡在她前面的太子表哥来。她一向冷淡,若非他是真的对她好,她也不会喜欢和他在一起的。
萧鱼知道,这时候若是她上去求情,怕是火上浇油,薛战肯定不会饶了他。她转过脸,看着元嬷嬷担忧的眼神,轻轻点头,说:“我有分寸。”
薛战自是看到她回来了。
萧鱼缓步走到他的身畔,抬头仰望他,说:“皇上留下,就是因为此事吗?如今人抓到了,现在可以陪臣妾回宫了吗?”
她尽量用平日一贯的声音,眼神却是小心翼翼打量着他。还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掌心握着那团绵软,那是柔弱无骨的小手。薛战一顿,很快反手握住,握得极用力。
最后淡淡吩咐卢希忠:“把人带上。”
才拉着身畔萧鱼的手,随她一道回宫。
这会儿再次坐到马车里,萧鱼的心情与方才截然不同。赵煜就在队伍后面,五花大绑,被侍卫押送。
帝后的马车豪华,底下垫着柔软的坐垫,可萧鱼却有些如坐针毡。甚至被他握着的手,都隐隐开始渗出汗意来。
她悄悄看了一下他的脸。
今日这架势,他分明是有备而来的。并且这几日,他都忙着捉赵煜。
那刚才她与赵煜见面,他恐怕也是知道了的……
她一直觉得他粗鲁野蛮,心下是瞧不起他的,可这段日子,她也看到了一些他身上的优点。她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抗拒他了。
可是,乱臣贼子终究是乱臣贼子,便是前朝有万般不是,他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自幼享受大魏皇家的庇护,萧家得以光耀门楣,在晋城贵族中位于首位,都是因为大魏皇家……她又是从小跟在姑母身畔,出入宫廷的,皇宫便是她第二个家,这后半生的归宿。
有些观念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甚至融入骨子里,即便与这蛮汉朝夕相处,她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摒弃了的。
薛战看她,她的面容苍白,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块世间最美的美玉,弯弯的黛眉下意识的拧着。就算她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担忧和忐忑,也都全部写在脸上。
胸腔登时腾升起一股怒意来,就好像当初知道她与卫樘青梅竹马,曾欲与他远走高飞一样。
他很久没有真正想要一样东西,登基称帝,这艳冠皇城的萧家女,也不过是他胜利时用来庆祝的战利品。娶了她,对她好,更是男儿应当对妻子做的。
只是这软玉温香,原是他的附属品,不知何时起,她轻轻的蹙一下眉头,就开始牵动他的情绪。
薛战浓眉紧拧,转头望向一侧,不再看她。
……
回宫后,薛战未与她回凤藻宫,先单独去处理事情,当然是关于赵煜的。萧鱼虽未多言,到底是无法一点都不在意。
春茗站在一旁侍奉她,犹豫颇久,忍不住小声嘀咕说:“既然先帝没死,怎么就不回来找娘娘呢?若非改朝换代,娘娘您可是一辈子都要耗在这宫廷之中,连个盼头都没有。他以前对您那么好,怎么忍心呢?”
虽不知赵煜染病驾崩是何原由,可若是活着,又娶了萧鱼,就给护着她下半辈子才是。哪有自个儿在外头逍遥快活,将母后与儿子都交给她照料的道理?
萧鱼也是一肚子火。若非局势不对,换做以前,她非得好好找他算账不可!
这时春晓回来,将查到的事情禀于萧鱼。
……薛战并没有立刻杀了赵煜,而是将他兄妹二人关于天牢。
天牢乃是关押重刑犯人的地方。先前薛战对赵泓、赵煊算是仁慈,那是因为他们二人,其一年幼无知,其二无权无势,所以对他构不成威胁。而赵煜却不同。先前诈死也就罢了,如今又忽然回了晋城,那肯定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就回来的。
还有……赵煜回来,她父亲究竟知不知道?
萧鱼心里始终有担忧,于是起身,准备出去。
元嬷嬷赶紧上前,急急道:“娘娘?”语气担忧,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萧鱼说:“元嬷嬷不必担心,我会和皇上好好说的,若是……”她顿了顿,犹豫一番,才慢慢的说,“若他真的杀意已决,我不会做傻事的。”
萧鱼携春晓去了御书房。到那里的时候,天色昏沉。
何朝恩先出来,深蓝色通袖襕曳撒,立在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前,身形颀长,眉眼秀气。行礼后,才轻声劝道:“若娘娘是为赵煜之事而来,小的以为,娘娘还是莫要多费唇舌,惹得皇上不快,那便得不偿失了。”
这是善意之言,萧鱼明白。
薛战虽对她好,可到底是帝王,她的荣辱全在他的一念之间。萧鱼点头,说:“多谢何公公,只是……有些话,便是本宫不说,想必皇上也是想知道的。你的劝告,本宫感激在心,本宫还是想进去见见他。”
都是明白人,何朝恩也不再继续,弯腰请她进去。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照得里头亮堂堂的,犹如白昼。他没坐在御案后面批阅奏折,而是坐在一旁的黄梨木云纹圈椅上,坐姿豪放不羁,一点规矩都没有,两手不知拿着什么,低头正在忙碌。萧鱼独自上前行了礼,听着他轻轻“嗯”了一声,身形未动。
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左手是一块上好的紫檀木,右手握着的是一把刻刀……
萧鱼倒是不知,他居然也会雕刻。
毕竟她总是觉得他粗枝大叶的,这种精细活儿,于他而言有些违和。总觉得他这双手,是该握铁枪、大刀,甚至是斧头的……这样小小的一把刻刀,被他握在手里,看着有些奇怪。
果然,下一刻,他的手便是一顿。
萧鱼赶紧上前,看到他握着紫檀木的左手大拇指指腹,被刻刀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来,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眉头一皱,道:“您做这个做什么?”他看着也不会的样子。
伸手便将去掰他的手,将他手中的刻刀拿了过来,搁到一旁的几上。
怪不得他平日就单单批阅奏折,这手也总是破些口子。
又去那他握着的紫檀木,刚碰到,手腕却被他的大手给轻轻捏住。
他的目光一下子看了过来。
萧鱼的身形微微滞了滞,呼吸也跟着一停,下意识抬头去看他。他眼眸深邃,开口说了句:“你过来,是想对朕说什么吗?”
她当然是有话要说的。萧鱼没有犹豫,用另一只手将怀中丝帕抽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替他包着流血的伤口。
然后说道:“臣妾不该瞒您。只是,臣妾的确不知赵煜竟还活着,今日在元华寺偶遇,也是巧合。臣妾知道这样不对,没有告诉皇上,是臣妾有私心……”
她轻垂双眼,眼睫犹如翩跹蝴蝶,修长玉指灵巧,动作娴熟的为他包好伤口。
薛战望着她白净的脸,声音一贯的浑厚低沉:“然后呢?”
然后……
顺手将包着手掌的丝帕轻轻打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萧鱼望着他粗糙黝黑的手,和这绣着娇妍海棠的帕子,嘴角忽得翘了翘,好像……有些不太合时宜。
然后才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对上面前的男人。
说:“臣妾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赵煜,只是臣妾想,您能不能留他一命……”见他眉宇微微收拢。继续说,“便是昔日,他宁可诈死也要离宫,已然对皇权没了眷恋。现在更是不会威胁到您半分。况且——你先前同臣妾说过,若是臣妾信佛,您也会跟着信的……”
“……佛是不喜杀戮的。”
她轻轻的说道。
“那你呢?”
他忽然问了一句。萧鱼望着他的眼眸,忽然有些疑惑。便察觉他反手握住她的手,非常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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