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斯然去偏厅厕所的同一时间。
楼下,周默离开厕所进入偏厅。
偏厅空旷无人,左边墙角堆着一摞杂物,杂物上面悬挂着一台多功能呼叫机。
周默单脚踩在杂物上,腾身把墙角摄像头调到仰对天花板,然后走到多功能呼叫机前面,他随手从地上拿了一个空纸箱,拆开长边,把它反手扣在呼叫机上。箱子盖不稳,他左右移动调好重心,把这顶大而拙劣的纸帽子给呼叫机戴稳了,这才摸出手机,点开语音软件,开始输入文字。
时间是一行,地点是一行,事件和其他又写两行。
周默输完,核查一遍,用多功能呼叫机拨了一个带区号的号码。
系统音之后,人声亦被弱化了,嗡嗡地响在纸箱里:“您好,这里是南城区公-安……”
周默弯身,把手伸进纸箱,对着麦的位置依次长按时间地点。
周默这边机械的朗读女音响完,对方歉意:“您所处的位置不在我们辖区,我们马上为您转接江东区……”
周默继续按第三行事件,然后是第四行:“虽然你们过来要几个小时,但这可能和你们之前稽查的案件有关,”模糊说了案件,然后,“希望对电话做匿名处理。”
对方似是捂着听筒在汇报,几秒后,“好的,我们立即出-警。”
周默挂断电话,又拨通了一个九江下属的电话,吩咐他过段时间上来取东西。
两件事情做完,周默淡定地取下纸箱扔回杂物堆,又把摄像头调回原位,扯了张湿纸巾擦拭双手,回到正-厅魏长秋身旁。
楼下偏厅厕所,周自省靠着风口点了第二根烟。
楼上厕所,程斯然洗完手,也燃了烟把手伸到窗外,眯着眼睛看夜景。
天幕漆黑,霓虹如星点,江风呼呼吹来,把上下两处烟灰卷拢带走。
楼下人看到楼上烟灰的同时,楼上的程斯然也闻到了楼下的烟味。
普通人闻烟是一个味,但程斯然这种究极的享乐主义可以分清任何细枝末节的差距。
楼下那人和他抽的一个牌子,小众又有内涵。
可楼下不是九江的长期包间吗?魏长秋那种土不拉几的暴发户还会有这种品位颇高的朋友?
程斯然感受着江风扑在脸上,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
“楼下的小兄弟,要不要上来一起唱歌。”程斯然吊儿郎当开口,声音顺着风荡下去。
周自省也不正经,学他喊:“楼上的大兄弟,我不唱!”
程斯然加大音量:“为什么不唱!”
周自省也喊:“不会!”
程斯然借着几分酒劲,吼:“哥哥你坐船头啊。”
周自省闷声大笑。
能来这种地方的人,谁都不简单。
两个人东扯西扯,没刺探**地聊完一根烟,同时回了各自的厅。
周自省听出了悠然居少公子的声音。
程斯然觉得老头声线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打过照面。
————
酒酣香尽,程斯然他们散场已经是凌晨。
程斯然表哥才拿了影帝,风头正劲。程斯然挨个发口罩。
大家一边收一边嘟囔:“和程影帝同框都不能露脸的吗!”
程斯然呿道:“我哥可是男女通吃,要是你们家属彼此不介意狗仔乱找角度只拍两个人,写什么深夜幽会,形色亲密……”
众人赶紧拿了戴上。
程斯然一副“这才对的表情”:“挺好,还能挡风,江东晚上妖风可厉害。”
唐漾今天戴了对稍大的耳环,口罩带子没戴好,耳环扯疼耳朵。
电梯上,蒋时延低头帮她整理好带子,她借着电梯反光照自己,气色还行,发型也还行。
唐处长臭美一会儿,转过头来,发现蒋总还在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唐漾被他看得心口一热。
蒋时延:“你眼睛倒是挺大。”
什么叫挺大?相对有挺小?
唐漾睨一眼胸前,微笑着把一只脚放到蒋时延脚背上。
蒋时延柔声道:“又黑又亮,美得一塌糊涂,像月亮一样。”
突然尬诗。
蒋时延一手抄裤兜,一手揽着她肩,唐漾撞进他深邃带笑的眼眸,听得脸颊稍稍烫。
“你鞋子上有灰,我给你擦擦,”她找好理由,重新站好,软声批评,“油嘴滑舌。”
蒋时延瞥着她红热的耳尖:“舌灿莲花。”
又突然成语接龙。
唐漾:“花容月貌。”
电梯里人不多,蒋时延偏头亲了亲她发顶,小声道:“就是漾漾。”
“你违反规则了诶。”唐漾嗔他。
蒋时延散漫地勾起唇角:“事实比规则重要。”
“很会甩锅。”唐漾小手搡他胸口,心底却好似盖了一层棉花糖,沁着丝丝的甜。
一行人陆续下到大厅,蒋时延牵着唐漾正和她说着话,忽然被挡住了去路。
一堆人在看热闹,保安在大堂围了半圈,而圆圈中间分立着三路人马——九江高层,汇商高层和警-察。
唐漾他们站在围观群众边上,视野开阔,然后,看到两方高层每人手上都拎着一个或两个与会所装潢极其出入的牛奶箱。
人群里响起窸窣议论声。
程斯然也从声音里辨认出来,楼下那个抽烟的老头是周自省,但他没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
会所之前打点过这些穿皮的公家关系,可来的人根本不是会所这辖区的。
会所负责人匆匆赶来,解释得脑门冒汗:“我们是正规经营,所有客人都有证件并且登记过——”
警察检查完他们给的执照,公事公办地重复:“我们接到匿名举报,说这几位携带违禁物品,请立刻开箱接受检查。”
负责人快跪了:“我们会所自己都有安检系统,不会有易燃易爆——”
警察:“毒-品。”
两个字,人群一瞬死寂。
一秒,两秒,三秒,再次沸腾。
唐漾与蒋时延对视,眼里交流着讯息。
汇商高层每年都会上报个人资产,基金、理财、存款等每一笔都需要具体到日期后面的交易时刻以及金额的小数点后三位。甘一鸣被查的始由是那辆玛莎拉蒂。
而这几个高层之所以财产没问题,是因为他们聚在一起不是钱-权交易,是聚众吸-毒?
有点可怕。
唐漾脑子胀胀的还没理清楚,蒋时延拉了唐漾一把,唐漾迷蒙地顺着蒋时延的视线望去。
周默先前和涉事高层都背对唐漾站,之后,周默假意控场交涉,走来走去和几人说话后,变成面朝唐漾。
唐漾抬头,周默眼神和她交汇。
唐漾对周默心存芥蒂,疑惑间,却也看到了周默比划的小动作。
唐漾身后无人,周默是给自己说的?
唐漾定睛。
周默比了数字1,2,然后握了两下拳。
1200?
什么意思?
唐漾不明所以,而就在这时,周默抬手搁到他自己耳边,接着,揉了两下耳垂。
唐漾脑子一片空白,偏头问蒋时延:“什么意思?”
蒋时延也不明白,他学周默的动作凭空搓手指:“他耳朵很痒?”
蒋时延也做了两次。
唐漾用掌心轻轻包住了蒋时延的手。
“如果我没理解错,是一千二百,”唐漾虚声道,“现金。”
搓手指是现金的通俗表示。
而一千二百万,十五个牛奶箱,一个箱子装八十万。
所有管培生进汇商的第一项培训都是点钞,只用手点,容错率控制在某个范围内的飞速点钞。
那段时间,唐漾吃饭拿筷子手都直哆嗦,但现在,她立马反应出点十万之后,拿起一叠十万的手感和体积,和三盒纯牛奶并排放置……近似相等。
一箱牛奶二十四盒,一个牛奶箱装八十万,数目刚好对得上!
唐漾唇微启,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发笑。
周自省下午驳回她彻查九江的申请时,她不是没朝这方面想,只是汇商查管理层资产实在严格,所有能联网的交易都像是摆在明面上。
唐漾相信这样的系统,以至于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现金。
看上去体积最大最笨重但最安全的现金。
想办法把现金送出国,再在海外银行开个账户,存成保密性最高的家族信托。就算汇商系统把高层们的资产翻来翻去炒出个蛋炒饭来,仍旧是一片清廉。
唐漾真的在笑——难怪以前投资学教授介绍家族信托时,开玩笑说不止这些有钱人,还有一些银行高管。同学们当时嗤之以鼻,就算做到一家银行分行行长,一年也不过才百来万,加绩效几百万,连信托的起点都摸不到。
教授当时讳莫如深。
唐漾现在……好像明白了。
————
两分钟后,会所高层和九江高层与警-察交涉均未果。
魏长秋理了理衣领,上前一步,朝队长伸手:“你好,我是魏长秋。”
A市纳税大户之一,魏家长女,队长当然听说过,但没伸手,只是点了一下头。
魏长秋解释:“就是要周末了,几个朋友一起聚餐,就吃了个宵夜,什么都没做,牛奶是别人送多了堆在家里的,一箱56块,路边超市都标着价,您这样说拆就想拆,是不是有点,”魏长秋讪笑,“不太好。”
队长:“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公事公办,接到举报,涉嫌之前调查的一项走-私案,所以一定要拆。”队长给几个警-察递眼色,警-察围上去,两方高层后退一步。
魏长秋挡在警察前:“如果我不允许呢。”
队长冷静地把手放在要旁:“出警遇阻允许采取特殊手段。”
魏长秋横眉怒挑:“纳税人纳税就是为了让你们用枪指纳税人吗?”
队长:“我保护每个合法公民。”
魏长秋冷声:“拆牛奶箱的保护吗?!”
队长抬手,并指,压腕,干脆道:“拆!”
魏长秋:“你们拆一个试试!”
队长态度坚定,魏长秋侧身,直接给一个小片警甩了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所有人看向魏长秋,魏长秋厉声喝:“拆啊,你们拆啊,今天你们要是拆不出个东西那你们也别想穿稳身上这件衣服,最好问问你们局长我魏长秋是谁……”
魏长秋胡搅蛮缠拳打脚踢,警-察们岿然不动,利落地掏刀划开重新贴过透明胶的牛奶箱。
第一个拆的周自省手上的。
“撕拉”割开,现场人视线汇于一处。不管表没表露,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和群众的期待关于毒品,唐漾期待而双方高层畏惧的是,现金。
小片警扯掉透明胶,掀开纸盖,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因为就是牛奶,最普通最普通的牛奶。
现场群众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双方高层松一口气。
魏长秋错愕一瞬,悄然释重负,接着,嘲讽意味十足道:“我就看你们继续拆。”
警察带了扫描仪过来,拆了第一箱,逐盒扫描,里面都是牛奶。
第二箱,里面还是牛奶。
第三箱,第四箱……整整十五箱,里面全部是牛奶!
唐漾牵着蒋时延的手,手心里的细汗润到了他手上。
她宛如看了一场诡异的魔术般,心跳“噗通噗通”。
周默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暗示这些。
可大堂里这一地牛奶又是怎么回事?
尽管在这种人均几万的会所拎牛奶很奇怪,可有钱人的癖好谁说得清。
事实摆在面前,队长鞠躬:“不好意思,打扰了。”
“下次把我名字记清楚。”魏长秋道。
队长直身:“抱歉。”
魏长秋扬唇,直接朝队长竖了中指,然后极其狠戾地做了一个中指向下的动作。
周默给她披上披风,魏长秋在高层簇拥下离开。
他们转身时,汇商高层朝蒋时延这边扫了一眼,蒋时延眼疾手快把唐漾摁到怀里,一边虚虚拍着她的脸,一边略不耐烦地对旁边人道:“走不走啊,没看到人都睡着了吗。”
九江高层们朝蒋时延点了一下头,离开。
待人群散开,蒋时延按住唐漾裙摆将她打横抱起。
两人出会所时,走在前方的周默好像回头看天上的星星,然后视线却在两人身上停了一刹。
————
停车场先前黑压压一片,随着远去的警-笛声,私家车散沙般流向各个出口,程斯然他们也先后离开。
偌大的地方四周环树,两辆黑色林肯分停左右,宛如伫立在夜色风声中的两块礁石。
周围灌木飘出吱吱虫鸣。
左边那辆,车内开着换气,车顶小灯溢出橙黄色的光。
副驾驶朝后放了很大一个弧度,唐漾瘫在上面,眼皮打架。
蒋时延在旁边抱着布袋找东西。
“感觉和看到领导被扫黄差不多,”唐漾揉了揉眼睛,“你反应怎么那么快。”让她假装睡着。
蒋时延认真说:“小朋友不能看黄色。”
唐漾失笑。
唐漾生理想睡,但思维睡不着。
蒋时延看她眉毛纠结成一团,又好气又好笑,他一手继续翻东西,一手覆到她眼睛上。
眼部皮肤细腻,唐漾清晰地感受着他掌心薄茧,他手掌的温热传入眼睛浸遍她全身。
“你还记得周默找我喝鸡汤那次吗?”唐漾忽然出声。
蒋时延:“我有告诉过你视频比对结果吗?他把东西自己收了,曲奇扔了。”
唐漾拉单杠般把手拢在他手臂上。
“你好像给我说过,我想的是,”唐漾思忖,“周默在我印象里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喜欢金融,当时在汇商也是一顶一的风控专家,B市分行那个樊行长甚至还开玩笑说周默以后可能会出现在银行类的教材上。”
就是这样一个人,唐漾想不通:“所以他为什么要去九江,在魏长秋身边做一些,”唐漾不知道怎么描述,“很奇怪的事。”
唐漾摇头:“我不信薪水对他有那么大诱-惑。”
蒋时延终于拉出一条小薄毯,盖在唐漾身上,他声音宛如哄宝宝般放轻了:“女人会在意很多,父母啊,小孩啊,离住的地方近不近,男人,我感觉在意的就两点,”蒋时延说,“爱情,事业。”
蒋时延一边仔细给唐漾掖毯子,一边道:“我当时为了躲你跑去台湾交换,所以有没有可能他喜欢你,他为了躲你离开汇商。”
蒋时延从来没承认过他去台湾是为了躲自己。
第一次提,竟然是这么坦荡的语气?
唐漾不可思议地笑了:“你都不会醋吗?”
还轻描淡写评价周默是不是喜欢她。
“我为什么要醋,”蒋时延格外自信又做作地昂了昂下巴,“别人再喜欢你,你也是我的。”并且,你喜欢我很久了。
越想越得意,蒋时延俯身过来吻她额头。
唐漾睁开眼,果然瞅见某人满眸荡漾。
“脸真大。”她耳廓微红,别开他的脸。
蒋时延脸在她手上直蹭,特别没脸没皮地夸:“手真小。”
“我脸也小。”唐漾小骄傲。
“我看看。”蒋时延握住她的手去摸她的脸,然后逐个亲吻她细白的指尖。
唐漾难为情:“我手脏。”
“那消消毒。”蒋时延从善如流地说着,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一股酥麻感从指尖传到四肢五骸,唐漾浑身一震,脑海里蓦地浮出一幕场景——
某次B大校友会,唐漾是志愿者。活动结束后,大家一起聚餐,作为最年轻校友代表的周默也在。
周默带了个斯文素净的小女生,有人起哄让介绍,那小女生脸蛋红红地:“大家好,我是周学长的学妹,徐姗姗。”
周默托脸看学妹,懒懒道:“周学长的女朋友。”
徐姗姗纠正:“学妹。”
周默逗她:“女朋友。”
徐姗姗急得直摆手:“周学长你别这样……”
唐漾记得周默当时拉过了徐姗姗的手,亲了一下她的手背,徐姗姗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周默就是逗她逗她,甚至,还伸舌尖舔了一下徐姗姗的手背,极其风流而不下流,引得惊叫一片。
唐漾那时还在读研,大概是四五年前。
后来,她也没关心过两人在没在一起,分没分手。
对……就是这个徐姗姗!
也是唐漾被甘一鸣骚扰后,办公室八卦中“如果不是蒋时延,唐漾就是第二个徐姗姗”的徐姗姗!
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唐漾却说不出来。
“别想了,睡会儿,一会儿就到。”蒋时延隔着毯子抱紧她,他嗓音低低,皱着眉头,“你别这样,我快心疼死了。”
唐漾绵绵地哼:“那你疼死吧。”
蒋时延:“……”
他忿忿捏了一下小女朋友的脸蛋,唐漾软软地朝他怀里挤了挤。
————
右边那辆林肯。
魏长秋和周默并排坐在后座。
魏长秋面无表情:“查一下监控和出入记录。”查查钱被换成牛奶的事。
周默把眼镜朝上推了推,主动交代:“是我害怕出事,所以提前让司机上来把有料的牛奶换了,有料的牛奶现在在周行他们坐的那辆车里。十五箱,一箱不少。”
周默说:“我想的是如果没出事,他们拎牛奶上车,下车换拎有料的牛奶,如果像刚刚一样出了事,也不害怕。”
车辆启动,车内昏暗。
魏长秋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为什么会出事?”
“有些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周默做事从来干脆妥帖,这样的语气还是头一遭。
魏长秋:“你说。”
周默坐在靠门那边,他一边抬手替魏长秋按着右边太阳穴,一边报了之前撞见他和周自省“叙旧闹别扭”的九江高层名字,何征。
魏长秋挑眉重复:“何征?”
何征是九江元老,九江地产执行董事。
九江之前几次大的宣传案就是何征在和一休勾兑。
周默平铺直叙道:“何总去年开始,两次和一休谈宣传案,两次都没能谈妥。之前您找一休降舆论热度也是何总在谈,热度也是和王倩倩循环往复,花钱没效果。然后您可能没关注到具体账号。”
周默停下手上动作,找到平板上的相关截图给魏长秋看。魏长秋越往下翻,眸色越深。
周默解释:“王倩倩是一休包装走红的。”
魏长秋对这些高管都有一定程度的监控。
周默探手在平板上点开另一组资料:“何总最近也在和一休那个美女总监彭思,就捧红王倩倩那个人频频约饭。”
整个内容导向两个结果。
其一,何征抽了魏长秋降热度的钱中饱私囊。
至于其二——
九江地产上市后,财务和股份分配相对以前透明了很多。最直接的影响就是高层薪水和灰色收入大幅降低。
九江地产就是整个九江集团为了冠冕堂皇祭出去的门面,上市前高管们信誓旦旦愿意追随。
魏长秋面色先前难看,此厢,却敛好了:“你的意思是,他想反水九江?”
“跳槽去一休”这句话魏长秋没有说出口。
周默没有背着当事人说坏话的急迫或者目的性。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淡淡陈述事实:“蒋时延想让一休转型的目的很明显,所以才把《遗珠》系列做得这么透,红,正,专。”
周默:“但一休成立不到五年,整个企业文化和运作都是新的。他们很需要老一辈优秀企业家的吨位去镇场。泛娱乐这块经济火爆,一休去年联名游戏净利润是两百亿,蒋时延又是典型的野路子资本家。”
一休才成立的时候,蒋时延为了请一个视效大牛加入,又是金山银山,又是程门立雪。这段出现在大牛的自传里,很多人饭后笑说,就该他蒋时延起来坐江山。
魏长秋已经猜到后续。
“你直说。”她道。
周默:“我当初来九江,您给我开五倍工资,我签的终身合同。那个视效大牛去一休,蒋时延开的天价,大牛给了一休自己所有过往周边的版权。”
周默:“一休《遗珠》在海外口碑平平,娱乐营销这几个月也只捧出来一个王倩倩,他们一向是爆款制造者,”周默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明天热搜上出现‘九江高层和汇商高层深夜出入私人会所’‘九江高层聚众吸-毒’‘十五个牛奶箱装一千二百万现金,九江高层疑似卷入洗-钱风波’……”
如果蒋时延给何征开了天价,何征必然也要带着诚意过去。
最好的,莫过于一个可以屠榜的爆款。
更巧的是,魏长秋刚刚看到蒋时延也在现场,甚至好多娱乐圈的人都在。
程斯然的私人聚会她遇到过几次,鲜少来这么齐,所以会不会就是拿聚会当幌子,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何征给的诚意爆点?
今晚,警察要开箱,魏长秋不敢想象开箱后全是现金的后果。
周默平静说完,她更不能想象这些标题的点击量,热度,蝴蝶效应。
汇商高层安危是九江要考虑的方面,另一方面,是九江在售的几十个楼盘,以及那个潜藏巨多、贷款未下的临江城商圈。
周默点到为止。
魏长秋也没开口。
一时间,车内陷入了极其安静的氛围。
车身宛如一个立体的桎梏,空气被牵扯住,完全无法流动。
周默闲散地看了会车窗外飞驰的风景,又望向副驾驶的椅背。
他五官极其周正,说话做事亦然,如他这个人,未雨绸缪,妥帖不漏。
魏长秋注视周默好一会儿,忽然笑开,脸上肉挤成一堆。
“没你在怎么化险为夷,”她感叹,“我都有点嫉妒徐姗姗了。”
最好的年龄,被周默爱过。
周默听到这个名字,后背僵硬。
魏长秋察觉到他的不自然。
几秒后,周默茫然地转过头:“徐姗姗?”似是不认识。
周默注视魏长秋一会,“噢噢”两声,他道,“想起来,前女友。”
尤为寡淡的口吻。
他刚刚的异样好似在反应这个人是谁。
魏长秋狐疑:“不是初恋吗?”
周默:“不是啊。”
魏长秋:“那?”
周默太了解魏长秋,了解到她发一个音节,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
周默说:“她出身不好,十岁之前一直在福利院,后来被舅舅舅妈接回家,也是寄人篱下,死读书,高考爆发考去了交大,穷酸的性格,做事畏首畏尾,畏畏缩缩。她大四到汇商A市分行实习,我还在B市分行,异地就分了,再没联系过,”周默说完,想了想,“可能是她性子逆来顺受的原因,和她在一起那几个月还挺开心的,适合当家庭主妇的人,好管教。”
从始至终,周默神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周默读博出来,到汇商年薪百万,舅舅周自省是颇有名气的银行高管,手下经典案例无数。
而那时的徐姗姗呢,女大学生,省吃俭用,身世卑微,前途渺淡。周默方才评价时,语气里甚至还有一点阶层的优越感——就像一把精巧秀气的小锤子,恰恰好地敲在魏长秋心坎上,让她舒服至极。
徐姗姗去年年初出事,周默去年六月过来。九江高层和甘一鸣都说,周默会不会是太爱徐姗姗,图谋不轨,魏长秋亲自面试周默,她直觉,这样的男人最爱的是自己,典型名校出来的精致利己者。
周默到九江一年多,每一步都很稳,而且他不掩饰野心。他喜欢豪车豪宅,也会和魏长秋送过去的女人发生关系,他能在事业上成为魏长秋左膀,也能在私人生活里,不发生关系,给予魏长秋想要的、刚好的暧昧和关心。
魏长秋越来越依赖周默,疑云越来越少。
今天,她神来之笔问了句“徐姗姗”,而周默的回答让疑云彻底消散。
前面司机察言观色地开了一丝窗,待里面空气快速换完,又关上。
魏长秋道:“何征那边注意一下。”
周默颔首:“好。”
魏长秋:“汇商专案你也跟进一下,不能有闪失。”
周默:“是。”
“……”
几件正事说完,魏长秋忽然声音缓了些:“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啊,魏家有好多二十出头的漂亮小年轻。”
周默被这问题问得一愣,然后面上露出了少有的腼腆:“不太好说。”
魏长秋见状,心知有戏,嘴上也耐心:“说说,怎么就不好说了。”
周默似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喜欢唐漾那种。”
周默眼睫轻阖两下,“大方,漂亮,”周默用食指敲敲脑袋道,“有灵气。”
蒋时延和唐漾也是才在一起没多久啊。
魏长秋诧异:“没追过?”不像周默的个性。
“她感觉我没追过,但我准备追过,”周默坦白,“后来因为很小的一件事,就放弃了。”
这件事发生在遇到徐姗姗之前。
八卦似乎是绝大多数女人的通性。
即便魏长秋身居高位,也不例外。
“那为什么不追了,什么小事能让你说放弃就放弃。”她无比感兴趣地追问。
到魏长秋身边后,周默学会了当瞎子、聋子,也学会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比如,魏长秋对甘一鸣混乱的私生活一直是自我麻痹式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说甘一鸣骚扰唐漾的事被捅出来,魏长秋只是想废掉甘一鸣在汇商的位置,那么,压倒甘一鸣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周自省查到甘一鸣给别人买过一套私人订制的珠宝,甘一鸣把那套珠宝送给了范琳琅,周默没说,周默只是胡乱杜撰了那套珠宝的喻义,诸如即便身陷囹圄,我亦视你如珍宝,爱意唯给你。魏长秋给甘一鸣金钱,地位,甘一鸣送珠宝说只爱别人,那她也只能不仁不义。
比如,周默替魏长秋监管九江高层,何征为九江披了多少劣迹、对九江多忠心他当然清楚。但周默不知道自己和周自省的对话何征是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他和周自省罅隙再宽,扳倒周自省的也只能是他周默。既然何征有听到的嫌疑,那周默只能这样,他喜欢“万无一失”这个词。
比如,九江在汇商这个贷款案是最好的契机,他有些等不及。他要用何征这枚棋子,他也只能自己报警又自己换牛奶,一手反间利落而缜密。
周默说过很多假话,但回答魏长秋的这段,是真的。
几年前他们都年轻,那时候,衣服都带着太阳晒过的洗衣粉香。
唐漾读研,他读博,跟一个导师,在一个研究室。
他们有段时间和其他同学一起做项目,一起吃饭,久而久之,自然就熟了。唐漾专业水平好,性格温淡,很多男同学明里暗里想追她。
可能都是学霸。
当时,周默和她的关系比其他人近一点。
某次,两人一起去外面给大家买奶茶。
奶茶店外面是阳光,里面有藤蔓、风铃,装饰文艺,空气里是奶香茶香混合果蔬味道。
甜而清新,类似唐漾。
唐漾属于那种人,问什么问题会答,有什么活动都参加,她对谁都温和可人,可对谁都好像有隐隐的疏离。
周默至今仍记得那个下午,尘埃弥散在空中,唐漾和他一起看菜单。
唐漾看得专注,周默忍不住看唐漾。
她皮肤白皙,鼻子小巧,菱唇,下巴有点婴儿肥,表情清清淡淡。
明亮的光线明明在她身后,她浓密的眼睫上却似镀了层亮,扇子般一扑一朔。
她一手撑在吧台上,一手滑菜单,循着记忆细声念:“陈教授要蜜桃乌龙,江助教要奥利奥奶盖,闻婠婠要柠檬水……”
她一项项找下来,看到某项,手指停下。
唐漾眸底盛满了细碎柔软的光,她用“和现任同学在一起做某件事,以前同学刚好也喜欢做”的语气轻轻道:“蒋时延也特别喜欢喝抹茶。”
说罢,她接着点其他同学的单,声音比最开始软了很多。
周默悄悄打量唐漾侧脸,看她微微抿唇,看她面上有不自知且前所未有的温柔。
那时候,周默还不知道蒋时延具体是谁,和唐漾是什么关系。
那一刻,暖风轻轻吹,周默只感觉到唐漾在想蒋时延,一种带着隐喻又说不出口的……她想念他,很想念,很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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