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生身形颀长,容貌完全颠覆沈暮过往印象,眉目疏朗,唇红齿白,温暖的笑容散发青春气。
乍一看是乖顺的俊美少年。
但他点缀右耳那极不起眼的纯黑耳钻,却是带来点似真似假的不羁。
说实话沈暮分不清。
她错过了这个少年迅速成长的四年,对她而言,和他久别重逢,不如说是重新认识更贴合。
不过也有唯一不变的。
就是他那双淡褐色狭长眼眸。
在别人看来或许他的眼神是凉的,透着点散漫,但无论过多久,沈暮总能从他眼中瞧出真诚和温暖。
沈暮知道他并非对每个人都如此。
因为过去他就只听她的话。
所以当喻白不加修饰地直言想她时,沈暮顿生流光容易把人抛的万千感慨。
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小男孩。
沈暮温笑上前,正式抱了他一下。
柔着声:“好久不见,喻白。”
喻白可能恍惚这一刻的真实,短瞬过后,抬起手臂轻轻回抱住她,动作有点小心翼翼。
“景澜姐。”
曾经他踮脚才能够到她头。
现在他稍微低头,下巴就能触到她的发。
短短拥抱完,沈暮就准备站回去。
而喻白臂弯像是微微收紧一秒,才不动声色放开。
喻白笑里多出丝苦恼:“真麻烦,想见你还要躲到这。”
沈暮只觉得是男孩子调节气氛的玩笑话。
清澈动人的眼睛弯成月牙。
Leserien位于南城高塔视野最好的顶层。
色彩明快,菜品精致繁琐,但意外口感绝佳。
喻白给她的杯里倒上饮料。
粉红色的气泡水。
尽管阔别良久,但再见彼此能默契地很快寻回熟悉的感觉。
沈暮低头切着牛排,边聊道:“喻涵说,你最近都在南城,今晚住家里吗?”
如果说喻涵这个亲姐如气象阴晴不定,那沈暮绝对是温柔知心的邻家姐姐形象。
喻白叉子握在指间,心思却不在可口的菜肴。
眸光只在面前正跟牛排较劲的沈暮上。
“嗯,正好下个月空着,而且接了你们公司的电影。”
牛排带筋,沈暮费了点劲终于切开。
她将切好的牛排放到他盘中,抽了个空挡抬眼和他商量:“那我们吃完去趟超市吧,帮你把生活用品都备了。”
喻白温顺应一声,而后一改挑食的坏习惯,咬下她给的牛排。
南城高塔低层就是百货商场。
晚餐后,沈暮准备就去那购置用品。
沈暮之前没想太多,但看到喻白戴上黑色口罩,又压了顶棒球帽才离开餐厅,她忽然反应到自己考虑不周。
这个时间点商场摩肩接踵无疑。
他有被认出的危险。
观光电梯下降时,沈暮思考后还是决定自己去,让他回车里等。
喻白却说没关系,叫她放心。
“我也很久没有逛超市了。”
因为口罩和棒球帽的遮挡,那张阳光的脸看不到神情,但少年独特的音色蕴笑。
“景澜姐。”低唤她时,慢慢融成温玉。
沈暮被外面灯影烁亮的夜景吸引,伏到玻璃旁眺望,轻扬尾音“嗯”声。
自高空缓缓下沉的电梯里半明半暗。
喻白越过帽檐,凝着她仿若覆层和风滤镜的侧脸。
“我有几回行程到法国,都有经过美院。”
沈暮在他深渺的低语间顿了一下,缓缓敛回杳远的目光。
喻白静静对上她望来的视线。
带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懒缓,但略不掉认真:“也不是碰巧,是故意接的法国通告,想要去看你。”
沈暮愣愣听完,吃惊得哑口无言半晌。
原来在她不得而知的时候,他们好多次离得很近。
“我都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黑色帽檐将背后雕饰的霓虹格挡在外,喻白眸色似乎幽暗了些:“担心你不高兴。”
沈暮先是怔于他的回答,而后无奈笑了声。
“怎么可能。”
随即她微顿,意识到喻白可能是怕和她见了面,而惹她想起国内的事心情不郁。
喻白缄默了会说:“还会走吗?”
他声音伴着夜色稍显凝重,情绪里隐有被遗弃后的患得患失,毕竟四年前她一句告别的话都没留给他。
而这个依赖她整个童年的男孩,还在顾虑自己是否会给她制造多余负担。
沈暮一声叹息揉进了心疼和愧疚。
摇头和他保证:“不走了。”
昏处喻白黯到泛空的瞳眸像是破了壁,光影终于得允盛了进去。
超市意料之中拥挤,人流如潮。
沈暮沉浸货架,专心挑选牙膏洗发水之类的必需品,喻白半步不离地推着购物跟她身边,她说什么都应好。
一路都有目光道道凝过他们。
都想这对姐弟着实吸睛,哪怕少年面容被帽子口罩尽掩,只见两人远远交谈的背影,都能感受到说不出的气质。
万幸无人察觉异样。
走出超市,便有一辆商务专车驶到面前。
是公司配的车,接送喻白私行专用。
回春江华庭路上,副驾驶座的女助理问喻白假期计划,好安排司机按时送他,喻白却说不用。
女助理知晓他脾气就没多问:“那你自己平时出行小心,还有张姐说,学业不要落下。”
车停靠到小区门口,喻白淡淡“嗯”声。
未有迟疑但又有点敷衍。
随后他便重新戴上口罩和棒球帽,提着装得满满的购物袋,先开门下了车。
“宋小姐,喻白就麻烦你了。”
喻白虽年少,但在娱乐圈早已是老戏骨,颜值实力都吃香,且发展势头愈猛,嘉禾不可能拱手让出这么个宝贝。
故而喻白的经济团队迄今为止未曾更换,他的助理,和沈暮四年前就见过。
沈暮笑应,礼貌道别后推门正准备下车,喻白已经绕过后备箱站到她面前。
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拉着行李箱。
他甚至弯腰伸过脖颈,示意她把包包挂上来。
“景澜姐,我帮你背。”
沈暮还侧身坐在车里,见状失笑,轻拍了下他的头:“干嘛呢。”
说着自己挎上包,要去接他左手的购物袋。
“这个我拿。”
但喻白避开不让。
沈暮拗不过,只能笑笑由他去。
喻涵还说不要惯坏小孩,沈暮发觉,分明是这小孩在惯着她。
等他们走进小区后。
司机将车重新发动,玄乎难解:“小白今天居然这么乖。”
那两人背影渐远,女助理收回目光。
“也就在这姐姐面前乖。”
一直以来都是。
女助理沉思须臾,呢喃自语:“我说他怎么突然答应接下九思的电影……”
回到家里,沈暮径直去了隔壁客房。
她平时闲着都有在打扫,所以房间干净到完全能够拎包入住。
沈暮铺着床,唤他一声:“喻白。”
喻白正蹲在衣柜旁整理行李箱里的衣服。
循声抬头望去,便听她接着说:“我明早8点去公司,早餐想吃什么,给你温着。”
喻白停下动作,长腿曲蹲的姿势有些闲懒。
“我送你吧。”
“开我姐的车,我考驾照了。”
沈暮折住乳胶枕装进深蓝色枕套。
长睫始终垂敛着,不以为然轻笑:“新手上路吗?”
喻白纹丝不动地看着她。
“我车技还可以。”
沈暮天生浅红的唇笑意加深:“不要,到时候你自己开回家我不放心。”
语气温和平常,维持姐姐的宠溺感。
好像在她心里面,他永远都是曾经稚气的小男孩。
弯身抖动被子时,沈暮后披的长发垂散下来,暖白吊灯照落,晃荡的发丝裹挟光泽。
逆光的画面,致使她如天边抒情的月亮。
夜光下清莲静开,是因她普照的亲和温暖。
喻白安静无息,倒也没显露过多情绪。
///
第二天是周五,沈暮照常上班。
电影暂定9月开机,时间上很赶,迫于上级施压,办公室所有人整日都无甚闲暇。
沈暮不足以独立完成单元任务,却也有很多重要的辅助项目,她将莫安昨日交代的分责一一转达后,便在办公桌前埋头钻磨。
脑袋逐渐被琐碎的工作笼成一团迷雾。
只是午间温凉的空调风抚摸过肌肤时,她思绪拉开过一个呆愣的空隙。
办公室寂静得呼吸都明显,其他同事都累得磕头就睡。
发呆良久,沈暮在自己都无意识的情况下刷起了微博,径自翻阅昨晚SOUL周年盛典上某人的照片。
昨天大都是现场生图。
而今天出炉很多新鲜的精修照。
点开热点资讯,一罗列下来,全是明星工作室在尽情宣赞自家艺人,他们明暗着争艳似的扭在一起,但还是三两页就能看到娱乐博主更新的相关江辰遇的专题。
有无数抓拍他的照片。
沈暮情不自禁看起来,每一张都是矜贵的艺术写真。
他和SOUL总编的合影。
指间轻抬高脚杯与上前攀谈的外国友人虚碰。
还有主持人介绍特邀来宾时他轮廓线利落的侧颜特写。
他像是夜色就要沉下的海面,风平浪静,却是如浩瀚宇宙在沉睡,使人临渊时的敬畏心恣意丛生。
沈暮手背托着侧脸,在心里无声叹息。
原来他给公众的印象是这样的。
男色杀人,勾心夺魄,又慑得人望而生畏。
其实她起初亦是这般感想。
沈暮凝神屏幕,继续右滑,指尖却在下张照片陡然顿住。
是一张特意摆拍的合照。
皇家级欧美风金红沙发,江辰遇和SOUL主编以及部分最高层人物并坐,分毫不输气场,而沙发后莺燕围绕,各国受邀而来的美艳女星都心匿小九九地往他身后站。
于是照片就形成种一侧人影稀疏,单单江辰遇身后堵到人夹人的诡异失重感。
简直是一出费尽心机讨欢心的宫斗戏。
美人们都温柔带刺,企图艳压群芳,争做帝王身边最得宠的牡丹花。
甚至照片拍摄的瞬间,有位国际名模婀娜地将手指若即若离搭他肩头。
仿佛有尖齿刺进心脏,细细密密在啃噬。
沈暮不知怎么喉咙里那一口气突然压着喘不上来。
胸口翻滚躁乱,兴致尽失。
不想看了。
眼不见为净。
沈暮下一秒就退出APP,克制住卸载微博的冲动。
随后她点进微信。
置顶还是没有来自他的小红点。
什么人呐。
都不找她的吗?
就离谱。
可能是被他身后那群前凸后翘的女人刺激到。
沈暮瘪瘪唇,自动忽略他颠倒的时差,闷声按灭手机不予理睬。
心情阴翳不美丽,下午的工作都如附衰神,眼前晃晃悠悠着几团邪魅的紫火。
还要挑衅地在她头顶飘过一行字——
大衰神附身,让你一路衰到底!
天。
要生无可恋了。
明明过去四年,也不是刻意在和他每天不间断地保持联系,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时差开外又能自然而然地为彼此随时待命。
而现在,她有点不对劲。
放在以前的寻常状况,此刻却在她脑海里无限放大,然后胀满,膈在心口,死死堵住。
导致今天过得有些煎熬。
沈暮收拾包包准备下班时,接到喻白电话。
他的腕表可能昨晚吃饭解下后落在了Leserine,所以要去趟南城高塔。
麻木的大脑被注射清醒剂,沈暮思绪倏地扯回现实,清晰轻重缓急后,告诉他等她回家陪他一起。
后来是喻白开的车,沈暮坐在副驾驶才放心。
不过沈暮发觉是自己多虑了,男孩子似乎都有种天生的胆识优势,尽管刚学成不久,就是能开得快而稳。
沈暮低头在和喻涵聊微信。
喻涵说大约晚上10点到家。
被死亡培训折磨一周,她疯狂卖惨千字小文章后,供出最后一句真实目的。
喻涵:我需要补剂慰藉蹉跎的心。
沈暮弯了眉眼:说人话。
喻涵:想吃景澜宝贝亲手熬的排骨汤。
喻涵:[撒娇娇.JPG]
红灯停车的空档,喻白修长干净的手搭在方向盘,下意识偏过头看向身旁安静聊微信的沈暮。
她在笑。
那一瞬白兰开花,湖面漾开涟漪。
“顺便到超市买些菜吧,你有没有想吃的?”
沈暮忽然抬起脸对他说。
在她温静的目光中,喻白不动声色一顿。
随后含着风华正茂的笑容:“你做的我不挑。”
嘴巴一如既往地甜,沈暮轻轻笑了声。
红灯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喻白关掉了副驾驶座脚底的冷风。
沈暮继续聊着微信,随口问:“怎么关了。”
喻白望着前方目不斜视,稳稳开动车。
“怕你腿冷。”
她今天穿着裙子。
沈暮卷翘纤长的睫毛轻眨着,可能是在分心聊微信,也可能是在分心和他说话。
“等会你去餐厅取手表,我到超市买菜,快一些。”
喻白很听话:“好。”
///
到南城高塔后,他们便分头行动。
趁超市购物高峰未到,沈暮驾轻就熟地挑选好新鲜蔬菜,在收银台付完钱,走出超市。
先前和喻白约定在一楼碰面。
但他似乎要比她慢,兴许是侍应生寻找需要花点时间。
沈暮拎着购物袋乘到一楼,在电梯附近等他。
南城高塔一层是家看起来相当高级的游戏厅,为吸引客流,在门口摆了几台娃娃机。
沈暮百无聊赖地站了会。
注意力蓦地就被关在其中一台娃娃里的星黛露玩偶夺走。
粉紫色,半身高,做工一看就很精致。
沈暮中了游戏厅的营销圈套。
渴望解救这只漂亮的星黛露。
因为她的微信头像就是一只迪士尼城堡背景的星黛露。
好想要。
犹豫几秒后,双脚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沈暮兑换了30个游戏币,然后将购物袋搁到地上。
正好前面的中年男人操作失败,爪子一松,那只星黛露掉落回去,小孩失望哭起来,男人只能哄着抱他离开。
沈暮接替而上,投进3个币。
娃娃机响起游戏开始的音效,她聚精会神地调节角度。
深吸口气,拍掌下爪。
金属爪子无力地落到玩偶头上,竟是连提都没提起来。
爪子空着慢悠悠归位。
那只星黛露稳如泰山,黑眼睛滴溜溜地直视着她。
沈暮叹了口气。
果然失败。
但这是个能轻易上头的游戏。
后一秒,沈暮就咬住下唇,紧接着再投3币。
与此同时,观光电梯从23楼商务层下降。
江辰遇惯常西装,黑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今早刚从纽约飞回,就来到这里,刚结束与某位长辈的应酬。
电梯里没有多余的游客。
方硕站在他身侧问:“江总,您是要去公司,还是回家。”
江辰遇垂眸沉默少顷,还未说话,电梯抵达一楼。
门尚未移开,透过玻璃,他不经意一眼,就瞟见几米远的娃娃机前,那个穿米色蕾丝裙的纤瘦身影。
江辰遇冷淡的眸光轻闪。
她薅了薅长发,看起来正在发愁。
……
玩偶又双叒叕一次挣脱金属爪跌回。
沈暮生气得双颊鼓起口气。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她放弃了,不想救这只在逃星黛露了。
沈暮将最后3个游戏币丢进机器。
而后不抱希望地准备结束这场一厢情愿的解救计划。
一只手突然先她一步伸过来,握住了操控柄。
男人的手,指节分明。
沈暮猝不及防懵了下,茫然抬眼。
那人鼻梁高挺线条分明的完美侧颜骤地坠入她眸底。
她当时无法做出任何表情管理。
呼吸像被按了暂停键,瞠目结舌,四肢僵住,心态趋近于电脑崩坏。
是的,她宕机了。
江辰遇倒是气定神闲,略微弯腰操纵金属爪,动作貌似得心应手。
不晓得是运气使然,还是他技艺纯熟。
那只她死活抓不住的星黛露这回乖乖顺着爪子的弧线站起,啪嗒,从洞口掉了出来。
江辰遇不紧不慢直回脊背。
侧了侧首,眼底融笑:“还要么。”
沈暮尚还沉浸惊愕里,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他突兀的出现,她如溺水的猫得到大口的新鲜氧气。
沈暮刹那变成了初学语言的婴孩。
好半天,呆呆喏一句:“你怎么在这……”
江辰遇未言,蹲下身,将那只半身高的玩偶从游戏机里取出来,递到她怀里。
沈暮眼睛亮亮的,抱住她心心念念的星黛露。
他跟杯酒似的,漾在眼前,好醉人。
沈暮双颊有热气弥漫,小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辰遇淡笑望着她:“中午。”
闻言沈暮心里闷了一下。
不由自主抿抿唇:“那你……”
那怎么也不跟她说。
难不成是被那些国际女星迷到忘了她吗?
只是沈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身后响起了少年温朗的声音。
“景澜姐——”
沈暮止声回首,只见喻白迈开步子走到她身边。
喻白戴着口罩,越过帽檐和她跟前的男人沉沉对视一眼。
双方皆面不改色,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彼此短瞬。
喻白旋即敛目看住沈暮。
无事发生般的温和语气:“我们回家吧。”
江辰遇俊眸微微眯起。
目光深邃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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