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璃不吃不喝,也不肯说话,终于是病倒了。原本就不算好的身子愈发的消瘦憔悴,对慕容乾坤憎恶了起来。
直到大典尧族王子前来朝见,她才恢复了点精神,吃了些东西穿上了慕容乾坤吩咐送来的华服,容颜又妆容点缀着倒也不会显得太憔悴。
只是她眉眼间的忧愁和感伤一日日减退,反而变得更加的沉默和内敛。
“公主今日怎么精神头好了?”锦绣嬷嬷服侍着慕容璃穿上外边朱红色金纹图腾的大袖衫,整理了一下衣摆。
慕容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睫颤了颤,“今天陈容会来。”
锦绣嬷嬷一愣,心里有些苦涩。慕容璃的母亲当年为情所累,而如今她也……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慕容璃转身,扫了一眼形影不离的那些侍女,哼了一声走出房门。
裙摆逶迤在地上,穿过长廊,出了宫殿,轿撵早就候着了。到了正殿,侍女搀扶她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阳光照耀着明黄色的瓦让她一时间有些晃眼,竟然迈不动步子。
“公主?”来迎接的太监疑惑地开口:“陛下在等您呢。”
慕容璃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下跟着太监进了宫殿,一时间无数道目光射了过来。好奇的,同情的,冷漠的……唯独只有角落里那道银白色长袍大袖的身影始终连头都不曾抬起。
慕容璃看着陈容,而对方却只顾着自酌自饮,身边还坐着一个容貌俏丽的紫衫女子。
“那是谁?”慕容璃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轻颤。
太监看了一眼,如实回禀:“是宋家小姐,国师大人的未婚妻。”
高座上的慕容乾坤看到了慕容璃来了,可是对方却只顾着看陈容,微微一叹,“璃儿快坐到朕这里来。”
慕容璃收回目光,步伐优雅地走到了皇座底下的位置入座了,刚坐好就对上一双炙热的眼眸,对面是穿着奇怪衣服的青年,肤色偏黑,身姿健壮。
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心底闪过一丝反感。
“这位便是尧族大王子。”慕容乾坤向慕容璃介绍,颇为和气:“不远千里来缔结两国友谊,实在是辛苦了,璃儿快敬王子一杯。”
那青年热切地拿起了酒杯,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容璃。
慕容璃却紧绷着小脸,面无表情地坐着,装作没有听见。
锦绣嬷嬷赶紧跪下了,“陛下,公主受了风寒身子骨正弱,不宜饮酒。”
慕容乾坤恍然,歉疚地看着青年道:“是朕疏忽大意了,既然如此这杯酒就由朕来打扰。”
青年一幅诚惶诚恐地模样。
锦绣嬷嬷借着给慕容璃摆放杯盏的时候,低声提醒:“公主,今日是大宴,且不说外国使臣们都在,就满朝文武作陪也不是小事了。你切不可小孩子脾气。”
“我知道了。”她不冷不热地回答,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口喝了下去,呛得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不远处的陈容默默地注视着慕容璃,握着酒杯的手缓缓地握紧了酒杯,连酒撒在了衣衫上都未曾察觉。
“陈大人?”宋欣常纳闷地看着出神的陈容,顺着她专注又疼惜的眼神看了过去,正好看到在咳嗽的华服女子。
断断十数步的距离宛若天堑隔断。
陈容放下茶杯,长发遮挡住了她的神情,只是显得她有些孤寂,“何事?”
“没什么。”宋欣常自认为是窥探到了不得了的秘密赶紧否认,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若无其事地装淡然。
没成想正好咬到了舌头,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陈容看着一脸扭曲的宋欣常,皱起了眉头。
宋欣常摆了摆手:“咬到了舌头,没事。”
陈容转头吩咐了身后地侍从拿创口药,接过白瓷小瓶递给了宋欣常,“敷上便可以了。”
宋欣常赶紧道谢:“多谢。”
陈容记得有一回慕容璃在皇宫里追猫,接过摔了一个跟头,被罚只能吃素食,好不容易弄到了点肉,还没来得及吃便把自己烫了一嘴的泡。
红着眼睛让陈容敷药,还不忘吩咐人把吃的收好了,被让人发现了。
从此后陈容便时常会带些药在身边,她想到这件事低头笑了一声。
宋欣常惊讶地看了一眼陈容,她很少看到陈容真心地笑,“你想到什么了,这么乐呵?”
一切落在慕容璃眼睛里,便不是普通的滋味了。她撇开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青年,嘴里的甜味弥漫成了酸涩的味道。
“小小礼物,希望公主能够喜欢。”青年揭开盒子,里边是一枚拳头大的宝石。
一片哗然。
慕容璃身边的人接过了,可是她却没有动作。
慕容乾坤看着面前的场景,微微皱眉,道:“在这里我也宣布一件事。”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这月底是好日子,璃儿随使臣们一起去尧族,正好,国师大人也可以与宋小姐完婚,择一日进行,双喜临门。”慕容乾坤沉声道。
这是双喜临门?慕容璃心里嘲讽不已,转身对慕容乾坤行了个礼,“儿臣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慕容乾坤也不好在大家面前责怪她什么,只是耗尽了耐心摆了摆手,“去吧。”
慕容璃委了委身子,目不斜视地往大殿外走,只不过在路过陈容那一席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掩在袖子下的手握紧,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
宋欣常拉住了要站起来的陈容,小声道:“陈大人,你不要糊涂。”她看的清楚明白,也不想陈容出事。
陈容面色如霜。
宋欣常看陈容隐忍的表情,张了张嘴,眼底的情绪有了些变化。越是神秘得不到的,对人的吸引力也越大。
慕容璃出了大殿,捂着胸口压抑住翻涌的不适,脚步变得有些匆忙。
锦绣嬷嬷赶紧前去搀扶住慕容璃,“公主,你若是难受就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憋着。”
慕容璃呼吸有些不平稳,鼻子酸涩,却垂着头咬紧了牙关,“我想一个人走走。”
声音微微颤抖。
锦绣嬷嬷道是,可是却不放心,便远远地跟着。
慕容璃穿着华服去了已经修筑完成的金玉台,一步步登上了旁边的观星楼顶,趴在栏杆上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耸动着。
——她是真的喜欢陈容。
少女情怀开始时越真挚诚恳,到了这种时候便越显得伤人。
风吹拂着,掀动了衣摆和发髻上的朱钗,摇摆的声音在冷风中孤独又无助。
慕容璃抬起了头,看着远不见尽头的宫殿,视线慢慢地挪到了脚下的池子上,她握紧了栏杆,眼神渐渐地变得决绝了起来。
终于抬起了脚,想要翻下虚空。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穿来急促的脚步,有人从后边揽住她的腰,把她狠狠地往后一拽,而她也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你在做什么!”陈容呵斥道。
“你放开我!”慕容璃眼泪顺着眼眶涌出,挣扎着,“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和别人在一起,和我划清界限,现在又要来管我的死活做什么?”
陈容紧紧地抱着慕容璃,生怕自己一放手她就会做出傻事,呼吸也有些急促,“我和你说过,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你,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身边。”
慕容璃动作僵硬了下来,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是你说皇命不可违,是你要娶别人了!”
陈容把下巴磕在她的头顶上,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不要再做傻事了,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如果死了,连找我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陈容松开慕容璃:“我只会更加无所顾忌的和宋欣常在一起。”
慕容璃咬着唇,手颤抖着:“你是逼不得已的,是不是?”
“不是。”
慕容璃歇斯底里地大吼着:“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陈容见她已经没有要求死的想法了,才转过声,看着不远的距离,背对着越行越远。脚步声和风声,还有愈发沉重的心跳声。
“你照顾好自己……”
可是慕容璃却没有回答她。
陈容走下观星台,停下了脚步。
“你何必这么绝呢?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啊?”系统叹息又唏嘘。
陈容抿了抿唇:“做戏就该做的全一些,她向来喜形于色,慕容乾坤逼得紧,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系统也明白陈容的顾虑,一边是慕容璃的安危,一边是陈家父母的安危。
她或许可以自己独善其身,却不能把旁人都拖下水。
系统认真道:“你真的成长了许多。”
陈容苦笑了一声,成长到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吗?
“说实话吧,慕容璃也是她,对不对?”
声音笃定。
“啊,是啊,还真是瞒不过你啊。”系统低笑了一声:“你看就算我开局给你打马虎眼了,你还是无可避免的喜欢上了她不是?”
陈容垂眸,心头微涩:“之前因为她性格差异太大,一时间没有确定罢了。”
这次决裂之后,慕容璃终于开始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礼仪,赏赐一样接一样的往逸华宫里送。
直到送来了大红喜袍,凤冠霞帔。
国师府的红绸灯笼也一样一样挂上,陈容凡事不参与,可是背地里却花了不少心思——可一张喜帖都没有写。
她们见过一次,在祭天大典上,慕容璃仪态端庄,陈容举止清冷,相见也装作是不相识。
而这段时间朝中又有了不小的波动,慕容夜玄回了朝,而慕容极终于露出了蛰伏已久的獠牙,慕容乾坤的身子一日一日消瘦,精神头也一天不比一天。
太医们踏破了宫门也束手无策。
正是一月,皇城覆雪,黄梅开的正好。
国师府这边依旧是凄凄冷冷的,落叶落了几轮,终于在冬日里挂满了霜。
本是大婚之日,可是一个宾客都没来。
陈容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目光怔忡。身上穿着的红色喜袍,衬托的她容颜极美可是眼眸却有化不开的深沉。
“送亲的车队已经到了城门口了。”管家忍不住提醒,他虽然是慕容乾坤的人,可好歹还是有些良心的,“您若再不去,便见不到了。”
陈容站了起来,呼了口气:“备马。”
管家一乐:“哎!”
公主和亲是大事,不少官员百姓都夹道欢送。
慕容璃穿着厚重的礼服,翠钗压髻,唇上的丹脂红的宛若牡丹,立在城门口的雪地里,身后是招摇地幡旗,画着东升皇室的图腾。
侍女护卫罗列着,一排马车和押送的嫁妆几乎看不到尽头。
她敛眸听着慕容乾坤的教导,还有兄嫂们或者真心或是假意的关心,心思却不在此处。
“今日太师大婚。”她恍惚地开口,目光抬起来看着高高的城墙。
“往后便不要记挂着她了,她会很好,你保重自己便可。”慕容乾坤呼吸一窒,沉声道:“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乘着还没离开……”
慕容璃低下头突然无端端说了一句:“我想吃糖。”
那时候陈容蹲在秋千下哄她,给她的那种糖,很甜,甜的难以忘怀。可是此后她翻遍了整个京都都没有找到。
慕容璃的眼睛里升起了一股雾气,压抑着泪,仓皇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我走了。”
护送的队伍也肃然起来,准备出发。
可就在这个时候,马蹄声踏破了安宁。
慕容璃回过头正好看见一身红衣从马上翻身下来的陈容,身子潇洒轻盈,踩着冰雪而来,眉眼掠人夺目,美的很有攻击性。
有护卫拦住了陈容。
慕容乾坤眉头紧紧地拧起:“国师不好好成婚,来这里做什么?”
陈容喘着粗气,看着在马车边回头看自己的慕容璃,抿了抿唇:“阿璃毕竟和我师徒一场,她这一去便再难相见了,我来送她一程有何不可?”
慕容璃闪动着长睫,还没来得及反应眼泪已经下来了,赶紧抬手抹去了泪,可是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着都不听话。
大步走了过去,到了陈容身边,胡乱地擦泪,扬起哭花了的脸,“太师,你好好看看我,我要嫁给别人了,你一定要记住我最好看的样子……”
“你的新娘子不如我好看,往后都不会有我那么好的人,那么那么的喜欢你了。”
陈容不顾慕容乾坤黑了的脸,抬起手揉了揉慕容璃的脑袋:“你只管放心地走,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不要怕,我永远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慕容璃哭着扑进了陈容的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低声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一直都只喜欢你。”陈容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我们真的没有退路了吗?”慕容璃声音里带了一丝乞求。
陈容沉默了,半晌才推开慕容璃,抹去她眼角的泪:“到时间了,快走吧。”
慕容璃被搀上了马车,看着帘子垂下,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无声地掩面哭了。
“来人啊,快把国师遣送回府完婚。”慕容乾坤怒斥。
陈容却冷笑了一声,看着慕容璃的马车远了,回过神牵着自己的缰绳,“不必劳烦陛下,臣自己会回去。”
安钟道本以为慕容乾坤会发怒,正盘算着怎么劝,没想到慕容乾坤竟然突兀地笑了,“她这幅样子才对,若她真的那么冷静不发作,我只怕还要怀疑她会搞出什么事。”
“终究还是年轻。”他摇了摇头,“回宫。”
安钟道点头哈腰:“是。”
陈容回到了国师府,轿子已经落下了,新娘等了许久了,府里还有皇帝派来监礼的太监。
“大人,快别耽误了吉时啊。”太监阴阳怪气道。
有人把新娘手里另一头的红绸递了过来,可是陈容却甩开了,脸上是压抑的暴怒,“都给我滚出去!滚!”
太监被吓了一跳:“大人……”
陈容却从旁边侍从腰间扯出了剑,冷锋带着凌厉的锋芒,她整个人散发着冰冷危险的气息,扫了一眼众人,“不走是吗?呵,那我便一个个的收拾……”
旁人都腹诽着陈容是不是疯了,一个个匆匆忙忙地跑了。
“陈容你给杂家等着,这就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你这是大逆不道!”太监嘴上逞能了,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府里只剩下几个人了。
新娘掀开盖头,可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直接被陈容拽去了新房里。
“你放开我!”新娘挣扎着,求救般地看向了管家,娇柔地伸出了手:“陈容疯了,救命啊!”
管家叹了口气,也跟着别人出门了。
到了房间里,新娘才扒开了衣服,热的不行,“我这一来一回跑了几百里路,真是要了老命了。”
陈容赶紧端茶倒水:“您辛苦了,喝茶。”
新娘哼了一声翘了个二郎腿,坦然地接受了陈容的奉承,显然,她并不是宋欣常——而是系统。
真正的宋欣常早就在几百里外的水镇上,刚经历了一场私奔被追、死里逃生,而心爱的男子为她挡了一剑直接躺了。
留下一句“这场历劫遇到你,不悔”,就灰飞烟灭了。
此刻正伤心又震惊着呢。
系统复述了一遍自己的经历,觉得着实是良心痛,“不过我给她留了大笔钱财,也算是一点点补偿了。得了自由,总比困在大宅里好啊。”
“你哪里来的钱?”陈容皱眉,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系统理所当然道:“你的私房钱啊。”它颇有些得意,“虽然你藏的好,可是却躲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陈容扑过去要掐它的脖子,怒道:“那是我养媳妇儿的老本,你竟然就给我挥霍了,你这个贱人!”
系统挣扎着:“要被你掐死了,放开!”
而这动静,在外人听来,都是一个个心惊胆战的,国师平日里挺温和一人,疯起来竟然这么……宋小姐真是太惨了。
而慕容乾坤接到了消息,终于把心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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