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秋满脸茫然。
见到能要他草命的活阎罗骤然出现,扶玉秋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惧要逃,而是看看左右,似乎在寻凤凰所在。
仙尊安静看他。
四周皆是废墟,只有面前的仙尊和龙女祝,扶玉秋不得已将视线收回,落在仙尊还残留着猩红的金瞳,好半天才“啊”了一声。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怯怯地问他:“凤、凤凰呢?”
扶玉秋脑海一片空白,在幽草有限的想象力中能称得上是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这无上仙尊在眨眼间将凤凰抓走。
否则他不知道如何解释……
刚刚站在他面前的是凤殃,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仙尊呢?
仙尊并没有回答,只是那张陌生的脸上却是熟悉至极的神色。
温和又纵容。
看到这个神情,扶玉秋一僵,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心中已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一时间,从初遇凤凰后那一切的费解和不通好像都寻到了合理解释。
为何四族会畏惧仙尊威压。
——因为仙尊就是凤凰,百鸟臣服。
凤北河想要争夺仙尊之位,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下界追杀凤凰。
——因为仙尊已下界。
轻而易举得到的凤凰传承、被仙尊炼化至内府的水连青、肆意谩骂仙尊为何没有得到惩治……
一堆问题狂轰乱炸拥挤到扶玉秋脑海中,头顶上还在不断炸裂的焰火声似乎也随之远离。
扶玉秋彻底呆住了。
他眼前发白,脑海空白,好像所听所看所想,全都是仙尊那白得耀眼的雪袍。
恍惚中,那雪袍似乎动了动,扶玉秋迷茫抬起头。
仙尊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本来漂亮得好像焰火的金瞳,此时在扶玉秋眼中,却逐渐和初见仙尊时,那几朵用黄鹂鸟生机炸出来的血焰缓缓重合。
血腥而美丽。
仙尊似乎启唇说了什么,但扶玉秋已经听不见,只知道茫然睁大眼睛,呆呆看着。
“他在说什么?”扶玉秋心想,“我……我又在干什么?”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又在做什么了。
仙尊眉头一皱,抬手朝他伸来。
明明只是个随意的动作,扶玉秋却瞳孔涣散,浑身都在发抖。
扶玉秋的状态不太对劲。
仙尊本以为扶玉秋知晓他身份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暴怒地指责、暴躁地谩骂,或者直接用水连青凝出灵力胆大包天将他浇成落汤鸡。
他气性太大,还有可能直接气得奄奄一息一头栽倒。
仙尊设想无数扶玉秋可能的反应,却从来没想过……
扶玉秋竟会是这副吓呆的神情。
他眼瞳扩散,像是受到巨大惊吓一时半会脑子转不过来,可他羽睫微颤、浑身发抖,好似下一瞬就要狼狈逃命的动作,代表着他在恐惧。
恐惧什么?
恐惧“活阎罗”这个人?んτΤΡS://Www.ΗOΝgㄚùe㈧.℃ǒΜ/
还是恐惧“活阎罗”就是凤凰这个事实?
可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凤殃想看到的。
他正想给扶玉秋灌一丝灵力让他缓过来,手刚抬起,却见扶玉秋更害怕了。
仙尊手一僵。
一直默不作声的龙女祝突然抬手抓住仙尊的手,冷声道:“尊上,你吓到他了。”
仙尊金瞳冰冷看她。
龙女祝并不惧怕他,甚至将他的手拽下来,省得他再指着扶玉秋施加压迫感。
只要不是眼瞎,谁都能这白衣白发的小美人在惧怕面前的男人。
许是这句“尊上”让扶玉秋清醒了,他猛地浑身一抖,涣散的瞳孔终于聚焦,一点点落在仙尊身上。
只是那目光往那白雪似的衣袍上一瞥,却宛如被火焰灼伤了眼睛。
扶玉秋抬手捂住眼睛,雪白的五指都在微微发着抖。
见到他这个动作,仙尊垂在身侧的五指猛地一紧。
他看出来了,扶玉秋并不想看到自己。
“尊、尊上……”扶玉秋终于开口,语调抖得不成样子。
九重天仙尊、三界之主,哪怕是冥府之人也要恭恭敬敬唤尊上,可扶玉秋这句带着惊恐的话却让听惯的仙尊金瞳微颤,甚至厌恶起这个称呼来。
扶玉秋捂着眼睛不敢看他,只是讷讷道:“我、我能离开吗?”
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扶玉秋想要梳理都找不到头绪。
现在他只想逃离这里。
否则再待下去,他都要忘记怎么呼吸了。
仙尊轻声问:“你想去哪里?”
“我去哪里?”
扶玉秋喃喃重复这句话,好一会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有很多地方去。
能去玄烛楼,能去找乐圣,再不济还能回闻幽谷门口待着,反正扶玉阙已经去寻扶白鹤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回家。
可扶玉秋脑海像是被人搅浑了似的,根本记不起来自己能去哪里。
他轻声说:“我、我不知道——只要不在这里。”
只要不在这里……
仙尊呼吸一顿。
龙女祝像是在看好戏似的,闻言满脸写着“让他走”。
再让这小美人再这里待下去,指不定都要吓傻了。
仙尊默不作声。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扶玉秋这种在恐惧下逼不得已的安分温顺,根本不知凤殃想要的。
他倒宁愿扶玉秋勃然大怒,直接啾啾一顿骂。
扶玉秋抖得不成样子,浑身写满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排斥。
他只想离开这里。
在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利刃入肺腑,疼得他浑身打颤。
就在扶玉秋耳畔传来一阵阵嗡鸣时,仙尊突然开口。
“嗯。”
扶玉秋迷茫抬头。
仙尊安安静静看他,往后退让半步。
不再阻拦。
龙女祝可算是长了见识。
仙尊疯起来连自己都敢杀,此时却为了个温温软软看起来没脾气的小美人这般让步?
小美人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呆呆“哦”了一声,看也不看随便寻了个方向转身离开。
周遭全是废墟焦土,还有零零碎碎的碎石,扶玉秋满脸呆怔,赤着足踩上去。
只是走了几步后,他微微一垂头,这才发现自己每落一次步,地面都会长出柔软的青草,避免他踩在碎石上伤到脚。
往前一步便是不知谁遗留下来的断剑,此时正缓缓长出厚厚的草。
扶玉秋突然愣住了。
他麻木地看着足踝处挂着的凤凰火金珠,看了好久,摇摇晃晃弯下腰,用手拽住那灵力织成的红绳,想将那金珠拽下来。
可凤凰火编成的红绳那是人力能扯断的,扶玉秋又是下的将其一下拽断的死手,用力一下非但没断,反而将脚踝给勒住一道血痕来。
仙尊往前一步:“你……”
扶玉秋肩膀突然一抖。
脚踝处的疼痛像是一把钥匙,猛地将扶玉秋方才因无法接受而封闭的心打开,他猛地张大眼睛,心口中压抑太狠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愤怒、难过、被人欺骗的怨恨……
无数复杂的情绪袭上心头,扶玉秋浑身发抖,眼眶发红,抖着手将面前的断剑□□,盯着剑刃上带血的寒光看了半天。
四周一片万籁俱寂。
突然间,扶玉秋猛地起身,身形如利箭,瞬间冲到仙尊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将那把剑朝仙尊的眼睛刺去。
仙尊一动不动,任由他刺。
就在断剑险些刺到仙尊时,一双手从旁边而来,一把抱住扶玉秋的腰,死死将他制住。
青溪不知何时过来的,用力抱住扶玉秋:“白雀!”
扶玉秋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那是全无掩饰的恨意,他挣扎着想要将带血的利刃刺向面前的人,却因被拦着根本无法前进半步,只能嘶声道。
“你骗我?!你骗我!!”
“连你都在骗我?!”
仙尊默然不语。
迟来的情绪终于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扶玉秋终于崩溃了。
全都在骗他。
他越是真心相待的人,越是骗得他更深。
人人都说天道偏爱他,可他至始至终得到的,只是欺骗。
丑八怪骗他。
凤北河骗他……
明明都被骗到魂飞魄散,可侥幸捡回一条命,他却丝毫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傻乎乎地去救人。
现在凤凰也在骗他。
青溪胆战心惊地将扶玉秋抱在怀里,低声道:“白雀,我们先回家吧。”
扶玉秋的怒意根本撑不了多久,只是几句就颓然消退,他茫然地卸了浑身力道,心口一阵阵发疼,眼泪却无论如何都流不出来。
他抬头看了仙尊一眼。
那双漂亮的金瞳依然在垂着看他,瞳仁里好像有化不开的悲伤。
扶玉秋刚刚稳下来的情绪再次控制不住,他只觉得那眼神让人厌恶,用力将剑扔出去,厉声道:“别看我!”
不要用那双眼睛看我。
仙尊心口一颤。
扶玉秋手脚无力,剑落在脚边根本没碰到仙尊的衣角,他将脸埋在青溪臂弯,闷闷呜咽一声。
扶玉秋总算知道了,每次自己自鸣得意诋毁仙尊时,凤凰的眼神为何如此奇怪。
在高高在上的仙尊眼中,自己一定是个可笑至极的跳梁小丑。
仙尊将他当成笑话看,他却一无所知,甚至愚蠢地将廉价的真心视若珍宝地奉上。
……丑态毕露。
看到自己傻乎乎地真心相待时,那无上至尊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个人怎么能蠢到如此地步?
还是在嘲讽他的好骗,只是几句话就能得到那廉价的、扔到地上都不会有人捡的真心?
扶玉秋死死一咬牙,伸手再次薅向红绳金珠。
红绳无法解开,连个线头都没有,扶玉秋力道用得极大,竟然是想要硬生生将那根红绳拽断。
他不要这颗金珠了。
红绳结实,都要勒紧血肉里,一向怕疼的扶玉秋却眼睛眨都不眨,拼尽全力也要摘掉这颗难看的金珠。
青溪惊愕道:“白雀,你做什么?”
扶玉秋木然道:“我不要这个了,这个不好,我……我不要了。”
不好的东西,他要丢掉。
仙尊怔然看他。
鲜红的血痕顺着脚踝蔓延而下,像是火焰灼烧后未熄灭的火痕。
扶玉秋平日里看着能屈能伸怂哒哒气咻咻,但骨子里还是有种玉石俱焚的狠劲——否则也不会宁愿灵丹自爆也不让凤北河如愿夺他灵丹。
若是这颗金珠摘不下来,就不要根须好了。
仙尊终于妥协,微微一动,红绳瞬间化为齑粉散开。
扶玉秋霍然起身,捏住那颗金珠看也不看往仙尊的方向一扔,冷声开口。
“还给你。”
刚才的崩溃和怨恨全都收敛,让人窥不出半分,扶玉秋神色漠然,冷冷看了仙尊一眼,又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凤北河。
“你们二人,果真是父子。”
全都隐瞒身份,将他耍得团团转。
耍猴是家族传承吗?!
仙尊五指一紧,指甲刺破掌心,金红凤凰血溢满指缝。
扶玉秋说完这句伤人的话,自己反倒难过得不行。
可这是事实,还不让人说吗?!
扶玉秋狠下心撂下这句话,沉着脸转身就走。
从始至终,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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