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日,宜嫁娶、祭祀、沐浴、裁衣、出行、入宅、除服,忌造物、开市、动土。
埃莱娜公主在会同馆等待着车驾,将她送入泰安宫内。
按照大明的理解,皇帝不会前来亲自迎娶,只是派遣了礼部侍郎持节,将人接入泰安宫内。
礼部尚书那是皇后才会有的待遇。
埃莱娜盖上了红盖头,愤愤不平的说道:“如果在最罗马最荣耀的时候,如此草率的婚礼,想要迎娶罗马的公主,根本就是在做梦。”
“就是这样,我们也换不到大明皇帝,任何一句承诺。”
尼古劳兹面露慈爱的说道:“罗马的精灵,佐伊公主,今天是你最神圣的时刻,停下你的抱怨,这是徒劳的做法。”
“眼下罗马已经衰亡,我们是在寻求罗马的生存之道,你的命运如此,你的妹妹的命运亦是如此。”
尼古劳兹还没收到罗马的君堡陷落的消息,对于他而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大明的远征军会把消息,送入大明的京师来。
“好吧,我不应该心生抱怨。”埃莱娜停下了自己的抱怨,嫁给大明的皇帝,还不是正室,她自然内心有着强烈的落差。
可是熟悉了大明的文化之后,埃莱娜甚至有点庆幸,幸好罗马过去足够的强大,大明没有把她当做是蛮夷对待。
譬如那个日野富子滞留在京师,却是连皇帝都不曾见到过。
埃莱娜并不知道,是日野富子那个妆容,让皇帝对日野富子有太多的偏见了。
“可是,为何奥斯曼的那群女人,也要入宫?”埃莱娜早就接受了罗马衰败的现实,也接受了草率的婚礼。
让她满肚子怨气的不是她自己,奥斯曼也送来七十二名少女,皇帝居然准许她们进入了澄清坊。
正如利特斯·德曼,也就是名叫康成志的奥斯曼使者所言,罗马能给大明的,奥斯曼同样可以给,而且可以给的更多。
无论是智慧还是技术,大明只要承认了奥斯曼是罗马在泰西的继承者,无论大明皇帝要什么,奥斯曼帝国都可以给。
征服者法提赫并不是一个蠢货,相反作为二次登基为王的法提赫,是一个阴险、残暴、行事小心的人。
在很多的特点上,几乎就是大明皇帝另外一个自己。
法提赫对大明的态度,并不是可有可无,因为大明远征军就在他腚上,虎视眈眈。
虽然瓦剌人和大明不死不休,但是瓦剌人用的是大明恭顺王的称号,在西域行事。
尼古劳兹满是笑意的说道:“好了精灵公主,那七十二个少女,也只是住在澄清坊,并未住在泰安宫里,虽然看起来很近,泰安宫的城墙,就如同金角湾的铁链一样,是皇帝的屏障。”
“正如你的叔叔不会让奥斯曼人的船舶进入金角湾,大明的皇帝也不会让这些少女入泰安宫,你放心好了。”
埃莱娜是对奥斯曼送来的七十二位少女不满,是对自己入宫后的生活而担忧,更是对罗马的担忧,虽然尼古劳兹希望她自私一些,活出自己来,可她毕竟是亡国公主。
大明皇帝什么意思?
这边和罗马公主联姻,那边接受罗马敌人的礼物!
尼古劳兹自然知道埃莱娜的心结所在,满不在乎的说道:“你学过一个词语吗?叫天上天下,唯吾独尊。”
“大明的皇帝和罗马的皇帝位都有其神圣性,和罗马一样,大明的天上天下,唯吾独尊的态度,是靠强大的武力,打到没有任何人胆敢称帝为止。”
“天底下有且只有一个皇帝,甚至连造反的人,都只敢打出清君侧的口号来。”
“这是大明政治的基本底色和最基本的逻辑,而法提赫要做征服者,要取罗马人的皇冠,他要做皇帝,这是跟大明有着根本性冲突。”
“陛下和法提赫即便是今日结拜为异父异母亲兄弟,明日也要兵戎相见。”
大明的帝制可比罗马的帝制要更加集权。
大明的内外上下,是不可能允许另外一个皇帝,出现在他们的视角之内,这是根本的矛盾,这是行政体制的矛盾。
大明发动了长达八十余年的战争,争夺天命。
大明的天命论,是国家构架之中的重要一环,也是当今大明的天下,做事的底层逻辑之一。
埃莱娜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但愿如同总督所说。”
尼古劳兹自然知道埃莱娜心里还有气,虽然尼古劳兹已经劝说过很多次,让公主活成佐伊,活成自己。
埃莱娜从未忘记自己的国度。
尼古劳兹颇为认真的说道:“佐伊,你还年轻,不要闹脾气。你要记住,你只是亡国公主,能入泰安宫,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这是因为大明需要罗马的文牍,来为他们的大思辨做注解,所以才会对我们礼遇有加,所以不要抱怨了好吗?”
“于事无补,于人无益。”
“大明和奥斯曼的接触,对我们并没有害处,还会有好处。”
埃莱娜满是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尼古劳兹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因为越和奥斯曼人接触,越知道他们的狼子野心。”
“法提赫绝对不是一个蠢货,相反他精明、聪慧、有勇有谋,他为何派出了所谓的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的果毅都尉康进德的子孙,康成志来到大明?”
埃莱娜对那个康成志没什么好感,她想了想说道:“是因为康成志懂汉话,或者说和中国有些关系,所以法提赫才派他来吗?”
尼古劳兹站起身来,大声的说道:“不不不!”
“因为康成志是真正的突厥人,而法提赫他不是突厥人,法提赫是故意制造一种奥斯曼是突厥人,是来自于阿弗拉希阿卜的假象!”
“这是法提赫的野心,也是奥斯曼人的野心。”
“法提赫要的不仅仅是罗马,他还想建立一个突厥之国!”
“这对大明形成了最直接的威胁,因为眼下的撒马尔罕和天山山路,都有不同程度的突厥化!”
“只要大明和奥斯曼人接触下去,就会发现,奥斯曼人根本不是突厥人,前段时间,礼部尚书胡濙跟我聊的时候,就详细问过了奥斯曼人的来历。”
“佐伊,你觉得大明的百姓、群臣,皇帝,会允许失地吗?”
“尤其是大明的陛下,亲手杀掉了他的兄长稽戾王,坐稳了王位!”
尼古劳兹说的声音很大,就是故意说给隔墙有耳听的。
大明和奥斯曼的接触,无论如何,都会进入一个死结之中。
法提赫想要做万王之王,以亚历山大为榜样,可是这个称号,在大明手中。
法提赫要做万王之王,就会陷入当初帖木儿的困局,如果是要做万王之王,就必须进攻大明,夺得这个称号。
埃莱娜终于松了口气说道:“总督,我听明白了。”
埃莱娜为自己的前途为自己的国家忧心,无可厚非,尼古劳兹的解释,让埃莱娜心中的疑虑尽消。
尼古劳兹的肩膀上搭着那个绣着“?”半尺宽的丝绸,他十分庄严的说道:“因为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在地上行走,所以有了繁衍。”
“因此婚姻不应轻率和盲目,婚姻应该在最虔诚和清醒时进行。”
“如果有人能够提出充分的反对这场婚礼的正当理由,现在请他们站出来说话,或者永远保持沉默。”
这是罗马礼之中的一个环节,如果来宾之中有人反对这场婚礼,就需要正当理由,通常情况下,反对婚礼,会触发决斗的剧情。
而此时并没有人会提出反对的意见,因为压根没有参加婚礼的泰西人。
“祝福你,我的孩子。”尼古劳兹在头顶、胸前、两肩点了一下,为埃莱娜祝福。
埃莱娜离开了会同馆,向着泰安宫而去。
泰安宫内外一切如常,贴着喜字和对联,埃莱娜下了喜轿,低头看着脚下高高的门槛驻足。
她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西方,她这一入宫门,就是锦衣玉食,生活不愁,可是她的父亲、她的叔叔呢?
她的罗马呢?
她只能这样远远的看上一眼。
而此时的君士坦丁堡,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局面。
君士坦丁十一世,身穿紫袍,在马格瑙拉宫内,焦急的走来来去。
马格瑙拉宫,是罗马的元老院所在,而此时的元老院内,并没有元老。
在法提赫带领七万正军,超过十万的胁从军打算攻打君堡的时候,这些紫袍皇帝寄予了厚望的元老们,乘坐威尼斯商人的船,趁夜色离开了君堡。
所以,威尼斯总督,必须被吊死。
马格瑙拉宫虽外表粗粝斑驳,但是破败之下是往日罗马帝国的恢弘大气,夕阳的辉光将宫殿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罗马柱拉长了影子。
宫墙上的巨大裂痕,满是修补的痕迹,像它的国度罗马一样窘迫。
紫袍皇帝君士坦丁,派出了许多的使者,到了泰西诸国请求援助,甚至去求助了教廷。
他得到了可有可无的几句承诺。
所有的泰西国家君主,除了表示同情和开具出兵掇助的空头支票,并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
泰西诸国许诺了除了支持以外的一切支持。
而另一方面,他请求自己的哥哥,也就是埃莱娜的父亲,支援君堡的战争。
可此时的莫里亚地区同样在苦战和内讧,根本无法提供任何的兵力。
君堡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局面,根本没有援兵可言。
而外交上的斡旋,没有带来任何的助力,大明远征军,停止了撒马尔罕。
这对君士坦丁来说,是最差的消息了。
泰西诸国、神罗、教廷,甚至莫里亚地区不提供支持,在君士坦丁的预料之中。
君堡,号称永不陷落的城堡,可上一次君堡被攻破,就是泰西的蛮族们干的。
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的时候,教廷许诺的好处全都落空,愤怒的十字军在威尼斯商人的蛊惑下,攻占了君堡,瓜分了东罗马帝国,尼西亚的蛮族窃据了君堡。
虽然五十年后,东罗马帝国光复,可是君堡已经面目全非。
紫袍的君士坦丁寄希望于外交斡旋,试图说服大明远征军,能够在奥斯曼的腚上开个眼,可是大明远征军似乎无意参与此事。
在继位之前,君士坦丁发动了罗马的最后远征,希望打通莫里亚地区到君堡的关键位置,结果奥斯曼苏丹在瓦尔纳之战中,大获全胜。
这最后的远征,不了了之。
自登基以来,君士坦丁一直按照明君的标准要求自己,他尽可能的照顾君堡地区所有臣民的感受,甚至没有吊死过任何一个威尼斯商人。
帝国在衰亡,无情的现实,让紫袍皇帝感受到了在悬崖上行走的心惊胆战。
终于,年轻的法提赫继位奥斯曼苏丹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提兵十七万攻打永不陷落的君堡。
帝国的落日,似乎即将迎来终局。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外面传来,一个壮汉走了进来。
他有着鲜明的罗马人的特征,深陷的眼眶、高耸的鼻梁,黑色的头发和眼睛,高大俊朗。
他是热那亚贵族,乔万尼·朱斯蒂尼亚·隆哥。
朱斯蒂自费组织了八百的披甲军士,带着三千余人的支援,来到了君堡之内。
是现在君士坦丁唯一可以依仗的人了。
朱斯蒂,是泰西诸国有名的城池攻防的大师,他擅长守城,而且他的本部八百人披甲精锐,除了人人披甲之外,还有三百余台投石机。
这让君士坦丁十一世,颇为惊喜。
君士坦丁看到了来人,走上前去,露出了惨淡的笑容说道:“我亲爱的朋友,我还以为你也要离开我。”
“你知道,我不会逃跑的,胆怯是耻辱,那些逃跑的元老们,应该将他们审判,送到监狱去!”朱斯蒂摇头说道。
他是一个贵族他有自己的坚持,那些逃跑的元老院元老,辱没了他们的身份。
君士坦丁无奈摇头说道:“我并不责怪他们。”
“毕竟君堡之内,我们只有不到一万人的守军,到现在依旧是有很多逃兵,那些该吊死的威尼斯人,居然做起了买卖,把人带出了君堡!”
朱斯蒂信心十足的说道:“我们有狄奥多西城墙,奥斯曼人是不可能攻破君堡的。”
“我刚从割喉堡回来,金角湾的铁链,依旧阻拦着奥斯曼的战船进入金角湾,只要守住了金角湾,君堡不会被正面攻破。”
“我的君主,只要法提赫撤退了,那些离开了子民,会再次回到君堡来,那些罪恶的元老,会得到审判,就如同三十余次军堡的攻防之战一样。”
“并没有什么不同。”
狄奥多西城墙,由护城河和三层的城墙构成,除了威尼斯人和十字军这群“自己人”攻破过君堡,从没有人能够跨过那道四十余里的叹息之墙。
“希望和你说的一样。”君士坦丁颇为颓然的说道:“今天君堡的局面,都是我的错。”
“不!今日的局面不是你的错,听我说,你干的不错!”朱斯蒂立刻高声否定了君士坦丁的颓然。
在朱斯蒂眼中,君士坦丁做的真的没什么大错,他已经想尽了一切的办法,来阻止罗马的灭亡。
可是,城外是超过了二十万的奥斯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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