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思诚在清化的统治如何?
尹旻作为大明正经的进士出身,并且考入了翰林院做庶吉士文林郎,在正统十四年出任刑科给事中,在景泰二年前往湖广德安府担任推官,而后履任四川保宁府做知府,景泰九年初至南衙面圣出使安南。
尹旻的履历十分的厚重,要地方有地方,要朝堂有朝堂,还曾冒着龙颜大怒的可能,前往讲武堂为山东学子请命,也有名望。
这一切都说明了尹旻的政治经验,是极其丰富的。
但是即便是以尹旻的见闻,他都无法评断黎思诚在清化等南七府、一广南国的统治,到底是好是坏。
黎思诚仿照大明锦衣卫建立了亲军都尉府,统管仪鸾司,掌管出行仪仗和侍卫。
而大明来的所有军备,全部武装了清化亲军。
为了保持亲军的忠诚,黎思诚每日都要前往亲军都尉府操阅军马,不仅如此,他还从军中挑选了五百将士,在讲武殿,学习大明兵法与战技术,培养基层军官。
这些,都是黎思诚偷师大明皇帝的,尹旻自然不能说坏,至少黎思诚没有像黎宜民那样搞得天怒人怨,也没有东施效颦,模仿的很有成效。
仅仅如此,尹旻自然会说干得不错,但是绝对得出好坏无法论断的结论。
黎思诚在清化的统治,完全依靠亲军都尉府,其他所谓的六部都察院等有司,完全就是形容虚设。
尹旻来到了黎思诚的王府,十分的简陋,这是一个三进出的院子,比尹旻住的宅邸,还需要小一些。
黎思诚是个好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他既不求财,也不求色,十分节俭,除了操阅军马、在讲武殿听讲筵之外,他的其他时间,都用来处理政务。
尹旻来到书房的时候,黎思诚正在伏案奋笔疾书,待看到天使之时,才起身行礼。
“案牍劳形,未能远迎,还请天使见谅海涵。”黎思诚恭敬行礼,示意尹旻和刘昭入座。
尹旻坐下之后,客套的说道:“敢请问安南王殿下在忙些什么吗?”
黎思诚想了想拿起了一份塘报递给了尹旻才说道:“九真州有一户汉人家中女眷被山贼掳走,当地县尉不闻不问,前几日亲军都尉府驻九真司开衙,就收到了此家人喊冤,亲军都尉府就让当地县尉前往处置剿匪,九真司回禀消息,到了我这里。”
尹旻拿过了塘报细细看了一遍,随后放下。
这就是黎思诚,军政大事,全仰赖亲军都尉府,在七府各县开设了衙门,大小无算,全由亲军都尉府处置。
就比如这个县尉不肯剿匪,亲军都尉府问询,让县尉处置,如果县衙仍然不做处置,那亲军们就要处置这个县尉了。
在安南国,永乐年间之后迁民之安南的是明人;元朝时迁民至此为汉人;绝大多数的安南人为越人,就是宋之前迁民至安南的侨民;最后是野人,也称之为蛮人。
这一套是当年英国公张辅在安南行制定,现在仍然适用。
这也是当初于少保所言的威不两错,政不二门。
尹旻放下了手中的塘报,有些好奇的问道:“安南王,尹某不解,如此全仰亲军都尉府,全无节制,可知如此后果?”
黎思诚面带无奈的说道:“臣自知。五代十国之乱耳。”
尹旻是大明天使,这是代表大明的立场问,黎思诚以臣自称,是对陛下称臣。
亲军都尉府,就是洪武初年锦衣卫的名字,而后亲军都尉府改名为了锦衣卫。
锦衣卫治国,是绝对不可行。
洪武二十年时,太祖高皇帝亲自下令:焚毁所有锦衣卫刑具,所押囚犯转刑部审理。
洪武二十六年,再次下旨,彻底废除锦衣卫,内外狱皆由三法司审理。
若是锦衣卫治国这条路能走得通,高皇帝还要把经营了二十余年的锦衣卫废置?
即便是在太宗文皇帝复设锦衣卫后,也严格执行驾贴制,防止出现白纸案。
而纪纲的死,很大程度上,就是纪纲搞了一些白纸案,惹怒了文皇帝。
黎思诚学习大明行制治国,却在锦衣卫亲军这件事上,变本加厉,在各府州县设立衙司,这是要将高压和恐怖进行到底吗?
这样做的后果是十分可怕的,一旦亲军都尉府失控,就是唐中晚期到宋朝建立前五代十国的军头黑道政治。
当时唐中晚期的宦官们为何能够擅权,还不是他们掌握了神武军,掌控了禁城?
黎思诚看着尹旻摇头说道:“安南国上下有司人浮于事,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我能如何?”
“我倒是想学陛下的考成法,可是安南并没有那个基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
清化等南七府和广南国的政治极其昏暗,当地豪族和官吏狼狈为奸,有司病入膏肓、各衙门互相推诿,连日常办案都无人审问,百姓苦不堪言,而无处诉苦,只能逃难。
考成法的设立,是需要科层制官僚体系高度成熟,就这,大明皇帝为了推行考成法,还亲自到南衙平叛了一次。
而安南,显然并不具备这种条件。
“安南王案牍劳形,也是辛苦。”尹旻心悦诚服的说道。
这一天几百封塘报,真的比在京师的陛下,还要忙碌数分。
黎思诚坐直了身子,面向北面拱手说道:“陛下在南京教会我一个道理,谁为万民操劳,谁就是万民之主。”
“英明神武、四海一统的大君,仍然辛劳为民奔波,我这点苦,不算什么。”
“我这里有一件事,特别有趣。”
“清化亲军挑选了两百名对我极其极其不满之人,而后解决了他们的问题之后,这两百名不满者,有193位都变成了我的拥趸。”
黎思诚拿出了另外一份塘报,交给了尹旻,这是他最近忙碌的事儿。
两百名对黎思诚至清化举王旗造反的反对者,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成为了黎思诚忠诚的拥趸,而且黎思诚还去见了他们。
那剩下的七个人呢?
被清化亲军解决了。
黎思诚颇为诚恳的说道:“黎宜民人神共弃,但是他有近二十万卫军左右,还有柳溥帅才在侧。”
“清化军需要粮草、需要壮士、需要武备、需要操练,这些都得取之尽锱铢。”
“如果我做的不够好,在我没有杀死黎宜民前,我很有可能被百姓杀死了。”
“所以,我只能如此。”
黎思诚干的好?
他用亲军都尉府治国,这种蔓延着恐怖和高压的政治模式,显然是有极大的后患。
黎思诚干得不好?
南七府、广南国,百姓无不称颂,甚至有不世出人杰之圣名。
黎思诚接着说道:“臣与陛下约定十一月为期,陛下至,若臣未曾荡清寰宇,陛下郡县安南,我若荡清寰宇,则陛下仍封臣为王。”
“左右不过近一年的时间罢了,哪来的那么多后患,让百姓过些安稳日子也好。”
刘昭在旁听出了黎思诚的意思,满是奇怪的说道:“安南王不考虑后患,就是不觉得自己能赢吗?”
黎思诚坦诚的笑了笑说道:“我没有这等通天的本事,若是于少保或者英国公张辅在安南,尚且有些可能。”
在安南,征服了过安南的英国公张辅的名望,很高很高,有些地方还有张公祠,专门供奉张辅。
因为张辅真的给安南带来了弥足珍贵的、短暂的二十余年的安稳日子。
黎思诚将顺天剑的剑身交出去,也没想着拿回来,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试一试。
尹旻吐了口浊气,才开口问道:“前往升龙城的袁指挥送来了书信,希望清化派人前往和谈,他愿意封睿王,画睿国疆域议和。”
黎思诚拿过了信,看了许久说道:“我派丁烈去谈。”
“为何议和?”尹旻完全没想到黎思诚会答应,这么答应的话,黎朝一分为二,一个安南两个国王,政出二门,岂不是更加糟糕?
黎思诚摇头说道:“黎宜民手中虽然是乌合之众,但也是二十万军啊,就是二十万头猪,也得杀半年呢,只有令其放松警惕,方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尹旻离开了黎思诚又破又小的王府,站定又回头看了一眼。
“黎思诚让丁烈冒险,丁烈肯去吗?”刘昭表示怀疑,这个时间点,乱臣贼子前往升龙城,不是送死是什么?
尹旻摇头说道:“会去,因为黎思诚是君,丁烈是臣,可惜丁烈一片忠心了。”
“尹侍中的意思是,丁烈会死?”刘昭惊讶无比的说道。
尹旻皱着眉头说道:“嗯,没什么理由,只是感觉。”
丁烈出发了,他带着不到百人的清化亲军,从清化城出发,向着升龙城而去。
丁烈已经垂垂老矣,黎利还在的时候,丁烈就已经是公卿了,黎利还赐了丁烈黎姓,丁烈奏禀大明的奏疏,都自称黎烈。
此行的危险,丁烈心知肚明,黎宜民那个凶徒,并不能完全控制升龙城局势,即便是黎宜民想要以和,朝里有大把的人不乐意。
若非当初柳溥帮了黎宜民杀掉了阮炽,又护住了黎宜民的命,黎宜民早就死了。
丁烈此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往升龙城。
只要能入了升龙城,黎宜民就会认为黎思诚不敢兴兵,他此行的目的,麻痹黎宜民就达成了。
“吁!吁!吁!”
车驾猛地停下,此时的安南已经到了雨季,道路泥泞不堪,马车陷入了泥潭之中,两匹马用尽了力气也没能把车拉出来。
护卫的清化亲军推了推斗笠,大声的喊道:“丁尚书!前面就是驿站,我们先去歇歇,等雨停了,我们再走吧!”
“好。”丁烈看着狂风暴雨,从车驾上一步步走下,坐到了轿撵之中,才向着驿站而去。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往日里应该热闹无比的驿站,极其安静。
三名清化亲军进入驿站清查,进入之后再无生息。
一名千户勒住了马匹,咆哮道:“有埋伏!护送尚书回清化城!”
三十多名清化亲军快速的将轿撵团团围住,遮挡了所有的视线,而后几名亲军,七手八脚的给丁烈穿上了蓑衣和斗笠。
“走!”三十多名清化亲军向着不同的方向逃去,一时间居然分辨不出丁烈到底跑去了哪个方向。
大雨天射箭弓弦无力之外,箭矢也没什么力道,一群人从驿站和山道两旁冲了出来,向着亲军都尉府的亲军们杀去。
次日的清晨,一名墩台远侯翻进了柳太尉的府邸,将一份塘报放在了袁彬的桌上。
袁彬打开一看,颇为冷峻的说道:“莫支昨天安排了三百人在福安州驿站截杀丁烈,丁烈成功逃回了清化,莫支那三百人,居然死伤大半。”
唐兴眉头一皱问道:“清化亲军都尉府的伤亡如何?”
“死了十几个。”袁彬将塘报交给了唐兴,略显无奈的说道。
“莫支领的是升龙禁卫,派了三百人,前去埋伏截杀前来议和的丁烈,然后,升龙禁卫死了近两百人,清化亲卫死了十几个?!”唐兴重复了一遍塘报,不是他年纪大了耳背,这战损比,实在是太大了!
一个亲军换了禁卫十个!
墩台远侯的消息是极为准确的,因为他们目睹了整场截杀,清化亲军战斗意志极其强大,训练有素,升龙禁卫败北后,是清化亲军打扫战场。
尹旻的感觉没有错,若非升龙禁卫战力太差,此时的丁烈早已经你死了,哪里还能逃回清化城?
唐兴看完了塘报,哭笑不得的说道:“这都是什么臭鱼烂虾!让柳溥去接手升龙禁卫吧,这么一算,二十万军而已,老四带着两万人就把黎宜民给灭了。”
袁彬依旧平静的说道:“不用两万,毕竟人会投降啊。”
唐兴啧啧称奇:“陛下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就见了黎宜民一面,就知道黎宜民这个人不帮就必输无疑。”
“我去把柳溥叫来,商量下,如何拿到升龙禁卫,莫支这个人不行,这升龙军不支棱起来,陛下还没到,黎思诚先进城了。”
三个人坐在一起。
袁彬眉头紧蹙的说道:“升龙禁卫都掌控在黎宜民的手里,若是柳太尉抢,怕是引起黎宜民的猜忌。”
唐兴附和的说道:“确实比较难,毕竟是禁卫,不掌握在自己手里,黎宜民能睡安稳吗?”
大明少保于谦,在京师之战后,为了避嫌,为了交出兵权,拖着患痰疾的身体,去山外九州,检阅边方。
以陛下对于少保的信任,京师军权也不能交给于谦,柳溥作为大明来降之臣,贸然要兵权,的确犯忌讳。
柳溥面色奇怪的说道:“我倒是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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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平献土时,教皇是这么为其赋予合理性的:“谁为法兰西操劳,谁就是法兰西的主人”。黎思诚的这种特务高压政治,也是有原型的,在苏勋宗和苏献宗之间,还有一个名叫安德罗波夫的人掌握了权力,他就是用这种特务高压政治治理,还有一本书专门讲解这种政治模式的书《克格勃与政权》,是安德罗波夫的第一副手写的回忆录。对特务政治感兴趣的可以看这本书。求月票,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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