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雨的关系,李郃、田忌一行人在韦营耽搁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直到未时前后雨势逐渐变小,众人这才抓紧时间告辞韦诸,前往少梁奇兵的驻地。
事实上,仅在韦营的所见所闻,就足以让田忌与孙膑认识到少梁的军卒着实不输秦魏两国,但既然有参观少梁奇兵训练的机会,二人又岂会错过呢?
尤其是孙膑,他也想像他的先祖孙子那样的写一部流传后世的兵法,因此对李郃这种异于天下各国的练兵思路颇感兴趣。
因此在前往少梁奇兵驻地的途中,孙膑兴致勃勃地与李郃探讨后者那‘远程制敌’、‘后勤致胜’打仗思路——倒不是他赞同这种‘败家子’打仗方式,他只是觉得李郃这种战争思路十分新奇,与自古以来靠人命去堆砌战争胜利的战争思路截然不同。
相比之下,田忌对此倒是很感兴趣,毕竟他齐国殷富但军队软弱,或可以尝试一下李郃所提出的败家子打法,砸重金来取得战争的胜利。
说来羞愧,虽然齐国乃天下最殷富的国家,但军队强度其实仅相当于鲁、宋这种二流国家,更别说楚、赵、燕三个相邻的大国,近几年来齐国为数不多的胜仗,除了高唐邑大夫田朌与赵国的几场战争,就只剩在桂陵偷袭了魏将庞涓,这也是齐国想要取代魏国成为天下霸主但又迟迟不敢真正付诸于行动的原因——没有与国力匹配的强军。
当然,自孙膑成为田忌门客,随后又被田忌推荐给齐王,被齐王尊为老师,齐国的军队——至少是田忌所执掌的齐国军队正在孙膑的帮忙训练下逐渐变强,但距离魏、秦、韩几国仍有不小的差距。
今日再一瞧少梁的军卒,好嘛,连小国少梁的军队都比不上。
当然,少梁是特殊的小国,寻常小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这一点田忌还是明白的。
倘若将少梁放在相对羸弱的环境下,比如泗淮一带,搞不好少梁可以横扫泗上十二诸侯国,连齐、楚、鲁、宋四国都压制不住,到时候还要搞一个同盟,丢尽脸面。
这样一想,田忌就很庆幸少梁被秦、魏两国夹在当中。
鉴于天色将暗,当日李郃带着田忌、孙膑众人在旧梁入住。
当看到旧梁周边那广袤的农田,尤其是西向几十万亩梯田时,田忌与孙膑再一次感到了震撼。
谁说少梁国小来着?
就他俩在东梁、旧梁看到的农田,就已远不止百万亩农田,相当于寻常国家五到八座城邑,哪怕是提倡‘重农’的齐国,主张‘精耕细作’的魏国,都未必能有少梁的这种田地利用率。
进城后,李郃将田忌等人请到自己的邑邸,吩咐小丫头狐月与几名狐氏少女为贵客准备酒菜。
看着空荡荡的邑邸,田忌感觉十分纳闷,毕竟在他看来,就凭李郃旧梁大夫的身份,家中怎么说也得有个数百名仆役,没想到就只有一群臣族的小姑娘。
李郃笑着做出了解释:“……我少梁已废除了奴役,改为雇佣,在下平民出身,并无家族积蓄,因此只能请愿意追随我的属族族人来帮忙打理邑邸。”
因为少梁目前仍在采用配给制的关系,虽然李郃贵为旧梁大夫,但实际上手头并没有什么钱,倘若遇到花钱之处,其实是他的臣族,即来自魏国令狐邑的狐氏、田氏、王氏这三支给垫资的。
这三家都有不少的积蓄,也愿意捐献给李郃这位家君,只是李郃不好意思收罢。
最近唯一的例外就是之前在东梁城那次,鉴于范鹄想要赠他一间门店,李郃为了以身作则,才默许狐氏、田氏、王氏先凑钱垫上,等他日他少梁改为了俸禄制后,再用俸禄还给三家。
而对于少梁这种废除奴役的做法,田忌再次感到了震惊,不过鉴于这是人少梁的内政,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反正他心底并不认同——若贵族失去了奴役平民的特权,那还剩下什么?
于是他将话题转到了墨家身上:“……说到墨家,我齐国也有。昔日我去稷下学宫,尝与诸位墨家大贤辩论……”
他正说着呢,恰巧被不知为何而来的梁墨钜子墨践听到。
只见墨践微微一愣,随即脸上便露出了嘲讽般的笑容:“在下好似听到在谈论齐国的‘墨学先生’?”
“这位是……”
田忌与孙膑惊讶地看向墨践,看着墨践那草鞋短衣的打扮,心下猜到了几分。
见此,墨践拱手道:“梁墨钜子,墨践。”
一听对方是‘少梁之墨’的首领,田忌连忙端正神色,拱手而拜:“齐国使者田忌,拜见钜子。”
墨践回了礼,随即一边与李郃打招呼,一边笑问田忌道:“在下方才听尊使言及齐国的‘墨学先生’,想来那些人如今颇受到齐王的器重吧?”
“这个,我国大王授他们以‘稷下先生’尊位……”田忌斟酌着回答道,他当然听得出眼前这位墨家钜子的嘲讽之意。
眼见气氛有点僵,王廙连忙打圆场岔开话题道:“说起齐国的稷下学宫,在下亦是有所耳闻……不瞒子期大夫,我少梁也准备建一座学宫,授教国学……”
别人不清楚,他少梁人还会不清楚么?似墨践这等‘正统墨者’,对‘齐墨’抱有很大的成见。
所谓齐墨,顾名思义就是齐国的墨者,它大致可分为两支,其中一支受齐王资助,游历各国、传授墨家思想,同样也主张兼爱,反对战争,但由于这些人是受齐王资助,因此在传播思想的过程中难免会偏向齐国,将齐国称为天底下最殷富、最爱好和平的国家——事实上这话倒也没差,对比秦国与三晋,齐国确实是发动战争比较少的大国。
而齐墨的另一支,则是指齐国稷下学宫内的墨者,这些墨者终日在稷下学宫辩论天文地理等学识,与其说是墨者,倒不如说是研究墨学的学者,而且研究的并非是如何实现‘兼爱’、‘尚同’等墨家主张,而是研究天相、星辰运作,严格来说早就脱离了‘墨者’的范畴,墨践的成见就是针对这批人。
不过李郃对这些‘稷下之墨’倒是没什么偏见,毕竟在他看来,稷下之墨无非也就是一些人畜无害的人文学者,志在探讨自然、宇宙的奥秘,虽然在墨践这些正统墨者看来仿佛啥事没干,但不可否认人家也是具有大智慧的。
但很可惜的是,据说齐王仅仅只是将稷下学宫作为一个增加他齐国对外影响力的招牌,并非是真正求贤若渴,以至于儒家的领袖孟子被请到稷下学宫后,呆了没多久就请辞返回了邹国,估计也是看出了稷下学宫华而不实的氛围。
当晚的宴席,由于有李郃与王廙打圆场,纵使墨践与田忌在谈及齐墨时气氛有点尴尬,但总的来说双方相处地还算不错。
在李郃的默许下,墨践向田忌与孙膑介绍了这两年多他来他少梁的种种建设,使田忌二人对少梁有了一个更准确的认识。
用过晚饭,李郃吩咐狐豨、狐贲带着田忌与孙膑到府内客房歇息,此时墨践这才说出了他此次的来意:“……昨日我收到了宋墨的回覆,似乎禽子对我梁墨存疑。”
若按照国家地域区分,墨践这支当算‘魏墨’,自从李郃‘迎墨入梁’,主张少梁以墨学治国之后,魏、赵、韩三国境内的墨者便迅速涌入少梁,‘梁墨’也随之诞生。
如今天下的墨家,主要就是梁墨、楚墨、宋墨、齐墨这几支,其余似鲁国、泗水十二诸侯国也有墨者出没,但人数太少,影响力也太少。
别看如今梁墨的势力逐渐超过其他几支,但不可否认‘宋墨’才是墨家的正统,且人数也不少,因此在吸纳了三晋之墨后,李郃希望通过墨践等人,逐步吸收宋墨、楚墨,甚至是齐墨,整合墨家学派。
然而这件事暂时遇到了阻碍,宋墨的钜子禽子,也就是禽滑釐,这位墨子最器重的学生对梁墨心生了质疑,原因无非就是先前梁墨支持少梁,与秦国一同征讨魏国,违背了墨家的‘非攻’主张。
虽然墨践写信解释了这件事,但效果不佳。
究其原因,墨践认为是那位禽子自身的原因,毕竟那位禽子已经七十多岁了,因此难以接受在墨践看来当属最先进、最契合时代的梁墨思想。
鉴于几次通信相谈不欢,若非李郃想要吸纳宋墨,墨践早就放弃与宋墨交涉了。
在听完墨践的牢骚后,李郃思忖道:“能否请禽子来我少梁一观?我想,只要禽子来到我少梁,亲眼见到我少梁的人与事物,我相信他会有所改观。”
墨践闻言点点头说道:“我也这样认为,只不过他太老了,不止是我,宋墨也怕他死在半途……”
“让他派其他人呢?”
“我早提了,那老……老先生倔强……”
“这可真是……”
李郃头疼了,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
他倒不是没想过让墨践亲自去一趟宋国,可一来少梁的建设离不开墨践,再者据墨践自己猜测,估计他亲自前去也无法说服那位年事已高的老先生,搞不好双方还要吵一架。
思忖半晌,李郃无奈说道:“那先继续保持通信吧,不管对面回不回覆,将我少梁的建设想法告知对方……剩下的,到时候再看看。”
“也只能这样了。”墨践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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