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浴减缓了慕锦的疲乏,睡了一觉,恢复了些体力。
他五爪一握一放,感觉指尖的力量在慢慢汇聚。
林意致说:“太子走运,那一剑没有伤及腹腔,所以才保住了性命。你呢?也是走运,筋脉没有崩断。将来康复是无碍的。”
“嗯。”慕锦握拳,力量没有完全回来,他又松开了。
林意致继续说:“我这趟出宫,太子同意了。可是,为了摆脱太子的跟踪,我花了好一番的功夫。太子现在应该又在宫中生我的气。”凡是说起刺激皇族的事,林意致就笑声不断。
皇宫断送了甄月山的一切,林意致厌恶那一座座宫殿。如果不是为了替慕锦补过,林意致才不会答应医治太子。
这些阴险狡诈的男人,死了便死了么。
林意致笑了一会,又说:“我为太子医治,捡回了我这条老命,同时让皇上有了赦免慕家的理由。不过,太子对你恨之入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给他下了一片毒。他中剑性命垂危,我没有给烈性毒药。一片毒并非不可解,太子已在民间搜寻名医。他当下杀不了我,将来却未必。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慕锦抬头:“我暂时在这儿休养一段日子。慕府的人安排出去了,我就放心了。”
林意致叹气:“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也逃不开与太子的恩怨。”
慕锦淡然:“皇族的命运。”
林意致问:“你的眼睛是否有好转?”
慕锦摇了摇头,“没有。”
“这里不是药谷,许多草药找不到。我只能选相近药性的,见效就缓慢了。”
“嗯。”
“别灰心,为师若是找到合适的药材,就会为你配制丹药。”
“嗯。”慕锦应得漫不经心。
看这也不是担心的样子,林意致没再说话了。
接着,寸奔推轮椅,将慕锦送去了徐阿蛮的房间。
徐阿蛮连忙起身相迎,“二公子,本该是我服侍你。”
慕锦摆摆手,“你爱怎样就怎样了。”顿了下,他问:“对了,你不是说为我绣了一张盲帕?”
“嗯。”她问:“但是……二公子,你泡了药是不是有好转了?”
“你以为他叫神医,他就真的是神仙了。没那么快,你绣的东西总该用上的。”
徐阿蛮拿起绣帕,“二公子,你坐。”
慕锦坐下。
她轻轻地把绣帕绑在他的眼睛。绣有平安符的一角正好在他左耳边。她笑说:“二公子,你会平平安安的。”
“真心话?”
“嗯。公子平安,丫鬟跟着平安。”
说的是有道理。但两人的身份在语境中过于疏离。慕锦笑:“今天药浴无聊,我倒是想了许多。其实,我这样的贵公子方为良婿。”
“……”良婿二字,再如何误解,也放不到二公子的身上。不过,跟着二公子,衣食无忧是真的。
世间没有两全其美。既要真情,又要富贵,太贪心就会人财两空。
“你听向阳城的戏话,讲那些书生小姐的故事。赶考时,书生多是真心诚意,如果高中状元,则大多成了负心郎。共患难易,同富贵难。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小到大都在富贵之中,名利的诱惑,对我而言微不足道。我这样的翩翩公子,难道不是最佳夫婿?”
正因为二公子满不在乎,所以嫁给他的结果是:“嗯。可能被冷落,可能被休妻。”
慕锦绷起脸,“你怎么这么讨人厌呢?”他还在病中,她就不知道挑一些好话讲,哄哄他这个病人。想到自己将这个女人放到了心上,更是气人。
她连忙改口:“是是是,二公子是天底下的最佳夫婿。”
“言不由衷。”
徐阿蛮不知道如何说了,沉默起来。
慕锦又觉得烦,他冷下语气:“我要是再心浮气躁,吐出一口黑血,你就自己提头去见林神医。”
徐阿蛮连忙掩了掩嘴巴,说:“二公子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一个病人。”
“我这不在脸上蒙着帕子?我身受重伤,连站都站不稳了,下半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这张讨厌的脸。”说完这一句,他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
“二公子你别气,你是一个好夫婿。真的,嫁给你是很好的。”她再强调说:“真的很好。”
“嗯。”他倾身,“说来听听,如何个好法?”
“你想呀,你的后院和睦,没有争斗。在你家的日子是十分舒坦的。”
“哦。”
“吃穿不愁,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多少女人盼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二公子就是心善,才建了这么一座后院,大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扯了扯眼上的平安帕。怎么听她说话,越听越来气呢。他靠在轮椅上,“你闭嘴吧,让我安静。”
徐阿蛮立即闭上嘴,主动上前为他捶肩。
好一会儿,慕锦忽然蹦出一句:“我以后不会讨不到妻子吧?”
“怎么会呢?二公子长得俊俏,又有家世。生病是一时的,病好了,前来说媒的媒婆就要踏破门槛了。”
他忍耐脾气,“说了这么久,没听过你讲起你的亲事?”
因为她没有亲事。若是二公子仁慈些,等她年纪大了,他就换一个贴身丫鬟。到了那时,她才有寻觅佳婿的自由。若二公子霸道些,也许就将她遣至厨房当厨娘。她只能孤独终老。
总而言之,她的未来仍然牵在二公子的手上。
二公子再宠溺她,两人始终相隔主仆身份。二公子是良婿也好,负心也罢,她一个卑微蝼蚁的下人,与他毫不般配。哪怕贴身丫鬟和贴身护卫一样,同是跟在二公子身边,她也远远不及寸奔的才学。
她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没有足以匹配二公子的家世。二公子所说的佳人,应该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徐阿蛮有些失落,不过想到二公子为救她,敢和太子对峙,她又笑了起来,“想不到那么远。”
“不远了。”慕锦一脸冷漠,“你年纪也到了,虽说人生的情爱不是唯一,但既是终身大事,是该考虑了。”
徐阿蛮猜测,他是不是担心他落下残疾,娶不到姑娘。她善意地安慰:“二公子,你别担心,现在走不动。以后慢慢的,先走十步,再走二十步,接着百步、千步,总能恢复的。眼疾的话……听林神医的意思,不会治不好的。二公子将来还是可以迎娶佳人的。”
“闭嘴,你烦死人了。”慕锦将轮椅转了个半圆,想要往外走,滚了几下轮子,又停住。“推我出去走走。再在这里听你说话,我又要吐血了。”
“哦……”徐阿蛮不敢多说,依令行事。
——
夜半时分,轮椅滚动的声响再轻再小,也无法在这寂静的山林彻底隐藏。
寸奔一向浅眠,耳尖微动就起床了,他披上外衣出去。
月光下,慕锦右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左手支额。听见动静,他稍稍转向寸奔。
寸奔的脚步近乎无声,上前低问:“二公子睡不着吗?
“可能前几天睡太多了。”慕锦说:“推我到外面走走。”
翠竹旁,银月穿不破黑压压的竹林,仅有微弱的灯盏如纱罩一般拢紧二人。
“明日就是中秋,你下山置办些东西,不能少了团圆的气氛。”慕锦左手勾了勾平安帕的结。
徐阿蛮白天给他系上的时候,将结打得颇为雅致。他的手不如她的灵巧,绑得有些拖泥带水。夜风吹起一条飘扬的白巾。
“是。”
慕锦问:“我爹有没有消息?”慕老爷对外说是归乡,其实是藏在别处。
寸奔:“慕老爷回信,一切平安。”
“嗯。”慕锦放开了把玩帕子结的手,“寸奔。”
“在。”
“我也当了回莽夫,一时冲动连累了众人。你们是否对我有怨言?”
寸奔正色道:“二公子,和太子一战,除了你遭遇反噬,其余人均安全无忧。属下何来怨言?”
慕锦扯了扯嘴角,“我走火入魔是自作自受,怨不了谁,不过株连慕府,不能说是一个好主子。”
寸奔面不改色:“我跟了二公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我英明一世,怎的就因为一个女人……”慕锦低笑,没有再说。
“二公子,我认为,生死相许的情意十分难得,该是庆幸。”
“嗯,该是庆幸。”慕锦仰头,帕子里一片黑暗。“我娘亲没有寻得如我这般有情有义的郎君。现在里面睡大觉的那个女人,捡了大便宜,还一副傻样什么都不知道。你说烦不烦。”
“或许……可以旁敲侧击?”
“我贵为四皇子,怎么也得是她先倾慕于我。我们如今是通缉犯,亲事暂时办不成,有的是时间让她先低下头颅。”总之,不能是他这贵公子先向她示好。“不过,这事萧展反而帮了一个忙。若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这么微不足道的女人竟上了我的心。”
“恭贺二公子喜得良缘。”
“良不良缘不清楚,早晚被气死是真的。”慕锦敛起脾气,忽然问:“寸奔,你说这女人有何过人之处?”
“属下不知。”
慕锦笑了笑:“也是,你若知道,便是你心仪她了。”
不是二十被劫,致使慕锦失了冷静的判断,他也不明白自己心仪她。他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结局,却没来得及细究对她上心的因由。
若说徐阿蛮有哪里不尽人意,大约就是她驽钝的心思。想起她讲的媒婆和佳人……慕锦说:“明日中秋之宴,让她一人忙活去。”
“是。”二公子的口气,正是神似太子讲出二十“死了”时的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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