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之后的第四天,就是比赛开始的日子。
上午九点,林迁西身着正装,背着自己的球杆包走进赛场。
今天是第一场比赛,只有个人积分排名打上去了,才能成功晋级到下一轮,他来得不早不晚。
灯光照着赛场,周围闪光灯不停。
林迁西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场边有很多媒体,个个扛着长枪短炮,甚至还有几个对着赛场黑洞洞的摄像机,回想了一下,这阵仗是什么意思,难道比赛会在电视上播吗?
也没听左衡说啊。
北京的暴雨彻底停了,但是脚踝还是不太舒服,好像比刚来的时候还严重了点儿,他回过头,放下球杆包,先转了两下右脚脖,才在选手席上坐下。
罗柯走了过来,拉一下身上的西装马甲,在他旁边坐下来,问:“紧张吗?”
林迁西扯起嘴角,右手搭在左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手指和手背:“说不紧张你信吗?”
“我也紧张。”罗柯看了看他的手:“怎么了,你手疼吗?对了,我记得那天聚餐回来你就这样了。”
那天聚完餐,从那家店里出去,林迁西走得特别快,说是有事儿,让他跟左衡先走,后来回去后就老盖着这只手,当时还没注意。
林迁西笑笑:“没什么,就去弄了个小玩意儿。”
“什么小玩意儿啊?”
“真没什么。”
罗柯看他不想说就不问了,看了眼周围,所有人都在忙着,似乎没人注意到提早入场的他们,指了下上面的电子屏:“对了,看到那个了吗?赛事宣传说这次大奖赛的最终排名还决定了能不能有资格进下一届英锦赛,难怪左师兄说得那么郑重。”
林迁西在旁边按着手指,抬头看了一眼,就一眼,眼神顿住。
电子屏上关于英锦赛的宣传切换着画面,刚好定格在一幅灯塔的照片上,字幕打着英国泽西岛。
这个灯塔他见过无数次,虽然角度不一样,却直到今天才知道来自哪儿,原来就是这个。
或许宗城以前家里条件好的时候曾经去过那儿,所以他的微信一直是这个灯塔做头像。
“林迁西?”罗柯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林迁西回了神:“干嘛?”
罗柯轻轻笑了笑:“比赛之前,想给你看个东西。”
林迁西瞄着电子屏问:“看什么?”
罗柯伸手在西装马甲的口袋里掏出张纸,展开:“还记得这个吗?”
林迁西眼睛看了过来,那是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内页照片,拍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跟罗柯,拿着球杆、穿着正装,背对背站在一起的一个合影。
他想了起来:“这是我们以前一起拍的那个杂志?”
“对,你还记得。”罗柯摸着那杂志照片,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神微微闪了闪:“其实这话我早就想说了,不过以前没有机会,现在一场场比赛打下来,才终于能跟你开口。”
林迁西看看他:“什么话?”
罗柯脸忽然红了,手不自然地推一下眼镜,声音也轻了:“这杂志我一直保存着,因为是和你一起拍的,如果换一个人,我不会留这么久。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我意思。”
“……”林迁西抿一下嘴,他神情和语气都这么暧昧,除非自己傻了才会不明白。其实隐约也有点儿察觉,不过一直都是打比赛才碰面,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今天会忽然说出来。
“干嘛在比赛前说这个啊。”
罗柯说:“我看你来北京后老是走神儿,很担心,就怕你没法好好比赛,你大学这一年也老是独来独往。林迁西,你不是一个人,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站到你旁边。”
林迁西耳朵听着,眼睛已经又往上去看电子屏,循环播放的赛事宣传,隔了几十秒又闪现出那个灯塔。
他忽然说:“你以为我分手了吗?”
罗柯一愣:“没有吗?”
林迁西右手一直在左手上轻轻地按:“没有,我男朋友还在,你也知道是谁。”
“宗……”罗柯顿一下:“那他人去哪儿了?”
“在这儿,就在北京。”
罗柯彻底懵圈儿:“他在北京?你们……”
林迁西笑一下:“怎么说呢,高考完发生了点事儿,我以前拼命努力,总觉得自己已经挺牛逼的了,又是高中台球的全国冠军,又是班级前十五,结果那会儿才发现什么也没改变,还可能会拖累他,拖累身边人,所以我先跑了。”
罗柯错愕地看着他,下意识问:“然后呢?”
林迁西说:“然后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这一年都在拼命打比赛。”他又看见上面那个灯塔画面,忽然喉咙堵住,哽了一下,“操,你知道我这人的,我他妈果然还是不死心,我还是想爬高点儿,再高点儿,可能哪天就能放心地去见他了……”
没有宗城本人,就这个灯塔头像陪伴了他一年,真的就像茫茫大海里的灯塔,一直提醒着他,在给他指着方向,不然他可能真的就迷航了。
他没死心,还在想着靠岸,希望岸上有城爷。
“所以我怎么会不好好比赛啊?你知道我那天听到以后有机会能常驻北京训练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他妈这回一定要更用力地往上爬。”
罗柯捏着那张纸,已经说不出来话。
林迁西别过脸,手指迅速挤了下眼角,转过头,又笑,指了指自己鼻尖:“跟你说句实话吧,其实我是直的,我不喜欢其他男的,也就刚好喜欢他而已。”
罗柯手指推了推眼镜,才轻声说:“那我明白你意思了。”
左衡从场外过来了。
林迁西站起来,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准备比赛吧,好好打。”
赛场里转换了音乐,开始催促选手准备,比赛就要开始了。
傍晚五点,宗城脱下护工服,放进柜子,一手摘下戴着的口罩,离开医院,经过导医台时,跟值班护士点了一下头。
“今天忙什么了?”才这几天,护士小姐姐已经认识他了,笑着问他话。
宗城说:“现在什么都不能干,自己看书。”
“那不挺好的嘛,就当提前熟悉环境吧。”
“嗯。”
宗城走出院区,一手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顾阳已经到了北京,刚刚发来了定位。
他看看路上,这个点正当晚高峰,堵的水泄不通,打车行不通,还是搭地铁快。
还好不远,地铁过去一个小时,在北京算近的。
宗城下了地铁,顺着定位进了一个小区,找到楼,爬了两层,敲响了门。
门一下拉开,顾阳的脸探出来:“哥!才来,饭都做好了!”
宗城进门,脚边窜过来条雪白的狗,前爪搭着他小腿汪了两声,他问:“你怎么把汤姆也带来了?”
季彩拿着几双筷子从厨房里出来,穿着运动短袖长裤,嘴唇抹得鲜红,笑着说:“你不知道啊?我今年加薪,刚买了新车,带顾阳一路开车自驾来的,带个狗算什么?”
宗城说:“是么,恭喜。”
“切,冷漠。”季彩说:“这屋是我北京的工作处安排的,刚好不是酒店,不然我还不一定能带你的狗来。”
顾阳抱着汤姆挪开,冲宗城挤挤眼:“彩姐现在交男朋友了。”
宗城看一眼季彩,又说:“恭喜。”
“你俩怎么还说我闲话呢。”季彩过来,拍一下他肩:“恭喜你自己吧,终于逃出我魔掌了?”
宗城提了下嘴角,知道她是开玩笑,其实她早就放下了。
菜都放上桌了,碗筷也都放好了。
“这西红柿鸡蛋我做的。”顾阳坐下来就展示:“我现在做饭可厉害了。”
宗城说:“那你们吃吧,我光听着就不放心。”
“哥,你又打击我!”顾阳抱怨:“还是西……”
话顿住了。
宗城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想跟以前一样说“还是西哥好”,这个口头习惯,过了一年也没改掉。
季彩插了句话:“城儿,医院怎么样,到底哪个医生对你这么好啊?”
“一个叫吕归帆的医生,我们学校的老师。”宗城说完进了厨房,自己洗了个玻璃杯,倒了杯水,端着喝了两口,一只手伸进裤兜,摸了下手机。
那天听到那句喊话后,他甚至就想当场发消息问林迁西,是不是他来了。
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听错,那个声音就是他,连带那语调里的一丝痞气都是专属他的。
“哥?”顾阳跟了进来:“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宗城放下杯子:“什么?”
顾阳小声说:“我上次又去给妈扫墓,看到了爸。”
宗城问:“他怎么?”
“他现在就像变了个样子,穿得也很普通,我离开墓园的时候碰到他的,他没看到我。后来听别人说,他现在就在那附近找了个事儿做,经常去看妈,每次去都会跟妈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半天才走。”顾阳看看他:“可能你被捅那次,真的吓到他了吧。”
宗城口气很淡:“如果我挨一刀能让他做个正常人,也算值吧。”
“别提了。”顾阳张手抱了一下他胳膊:“哥,我就希望你以后再也没以前那些糟心事儿了,真的,以后一直都好好的。”
宗城按了一下他头,没说什么。
顾阳又看了看他,似乎还想说些别的,最后又没开口。
“出来吃饭啊。”季彩在外面叫他们。
宗城手在顾阳肩上搭着拨一下,推他出去。
季彩坐在饭桌上,拿着手机在翻:“城儿,你们这老师我搜到了,真厉害,著名外科专家啊。”
顾阳凑过去看:“我看看。”
“喏。”季彩给他看。
“这么厉害。”顾阳也感叹。
“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学校里的老师,能不厉害吗,以后你哥也会履历一大堆,让人喊厉害。”季彩笑着说。
宗城坐下来:“顾阳打算待几天?”
顾阳听到问话才不看手机了,拿起筷子:“你忙吧哥,不用管我,我就来看看你,活动自己安排。”
“那你就自己安排,”宗城说:“也不小了。”
“唉,还是无情……”顾阳嘀咕。
一顿饭吃完已经晚上九点多。
宗城帮着季彩收拾了一下碗筷,送进厨房,没打算待太久,已经准备要走了。
还没开口,季彩在水池边轻声问:“还在等他?”
宗城点一下头。
“他要是一直不来,你就一直等下去?”
“总会来的。”
季彩笑笑:“我们城儿这么冷的人,怎么谈起恋爱来这么痴情呢。”
宗城没说话。
“哥!”顾阳忽然叫他:“快来!”
宗城转头,走回客厅:“怎么了?”
顾阳开了电视,站那儿指着屏幕:“那不是西哥吗?有他的比赛啊!”
宗城几步走过去,一眼看到电视画面里的人。
林迁西穿着西装马甲,修身的西装长裤,又瘦又高地站在球桌边,手里握着球杆,留给镜头一个白净瘦削的侧脸。
季彩也跟了出来,吃惊说:“真的是西哥,他居然打上电视了!”
宗城眼睛盯着屏幕,朝顾阳伸手:“遥控器给我。”
顾阳连忙把遥控器递给他。
宗城把声音开高,在沙发上坐下来,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屏幕。
林迁西在他视线里俯身,压住了球杆,一击而出。
解说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注意这一球,下低杆右旋转,母球控制平稳,进了!”
裁判用英文报出分数。
林迁西站直,在杆头上擦巧粉,然后又俯身。
“这一杆的不确定性很强,球在对手夹击中,稍有不慎可能会中招,我们可以注意到他的犹豫,猜一下他大概什么时候会出手……出手了!漂亮,又进了!”
裁判再次报出分数。
宗城看着电视里的画面,突然都觉得不真实,但那真的是林迁西,就这样出现在了眼里。
林迁西去旁边拿了块布,擦了两下球杆上的手汗。
宗城看到灯光下他低头看杆的眉眼,额头上有一层晶莹的汗,轻轻抿住唇。
他怎么这么瘦了。
“他出杆太精彩了,可以预料到,如果这一场晋级成功,我们的台球赛场上将会出现一颗新星。”
林迁西回到了球桌旁,俯身,压杆,瞄准母球。
“注意看母球,这颗黑球有难度,如果他要继续攻击的话,最好要用高架杆,因为对手排名第七,实力不容小觑,早就给他做好了包围。”
林迁西迟迟没有出手。
“他没有用高架杆,还在看角度,可能是在思索进球路径,会思考的选手是很可怕的,因为你能看到他的技术,看不到他的想法……”
“啪!”林迁西忽然送杆。
“正中袋心!”解说的语调开始不可遏制的激昂:“他好像除了进球以外就没有其他目标了,实在太拼了!”
林迁西拿着巧粉擦了杆,走到左边底袋边,停顿一下,又换了下角度,走开两步。
“西哥的脚不舒服吗?”顾阳忽然低低说:“他活动两回右脚了。”
宗城没接话,紧紧盯着林迁西。
他始终没有看过镜头方向,眼里只有球桌,很快又俯身,“啪”一声,送杆。
“中袋!”解说的声音再度响起:“又是成功一击,他找准了空隙!我们看完了刚才几局,很明显,他现在已经到了这场比赛的赛点,虽然对手排名第七,但是到了这个节点,已经没法阻止他了!”
镜头切到对手席,一个年轻的男选手,已经表情凝重。
“尽管过程非常艰难,但他仍然一点点化解,打开了局面,终于到了这个节点……等等,他的目标是要挑战一杆满分吗?”
宗城不自觉看向球桌,心一点点悬起。
林迁西再一次瞄准母球。
“我们看到过去这一年,在上海的大小赛事上都有他的战绩,他的成长速度惊人,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挑战一杆满分,可是看他的选球,又能看出他对于球台的掌控。观众朋友们,如果一杆满分,毫无疑问,这就是一颗横空出世的新星!”
画面里轻轻一击,球杆在林迁西手中推出。
“很稳!他的母球很听话,完全被他掌握!但是还有下一球要解决,这可能会是一杆满分的关键球!”
林迁西站着,手上轻轻擦着杆,眼睛在观察着球台战局,侧脸认真,眼神肃杀。
“这颗球的角度并不完美,全看他能否打进远端的角袋,对手已经坐不住了,现场也没有一丝声音,都在静静等待着那个时刻到来!”
宗城抓着遥控器的手握紧了,嘴紧抿着,眼神压低,所有注意力都在画面里那一个人身上。
林迁西忽然低头,抬起自己的左手,在虎口上亲了一下,然后俯身,手架上去,压杆,瞄准。
“啪!”
“漂亮!掌声响起来了!关键球突破了!”
画面里掌声雷动。
宗城朝他的左手虎口看过去,看见一个十分细小的黑色纹样。
“最后一颗球,成败在此一举!”
林迁西俯身在那儿,眼神专注,猛一送杆。
“精彩!一杆147分!满分!没有说错,我们多了一位新星!”解说振奋大喊。
“这位来自上海高校的年轻选手,今年刚满十九岁,成长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从未受过正统的台球训练,甚至据说他的过去混沌不堪,但是他现在成为了一颗耀眼的新星!这一杆将会让他的排名直接晋级入围!这是一个天才!一个前途无量的天才选手!”
“现在,让我们再一次认识他的名字,林、迁、西!”
宗城一动不动的看着,手到这一刻才放松,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林迁西。
仿佛感应,画面切近,林迁西终于在这一刻抬起脸,左手扶了一下领结,脖子里露出一小截红绳,被他按了回去。
宗城忽然发现他穿的依然是当初自己给他的那一身正装,脖子里还戴着他们曾经的“护身符”,也终于看清楚他左手虎口那儿的纹样。
那是个字母Z。
他们以前约定好去纹的字母,他似乎刚纹不久,还带着些微的红肿。
刚才那关键的一球前,他低头亲吻的,原来是这个。
旁边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季彩从刚才就一直默默站着在看,顾阳在旁边坐着,也没其它声音。
只有汤姆过来,对着电视机“呜呜”叫了两声。
宗城看着画面里在和对手握手的林迁西,伸手摸了一下汤姆的头。
过了一年,它长大了,但依然认识林迁西。
宗城最后看了一眼电视里的画面,站了起来。
“哥,去哪儿?”顾阳连忙问。
“回去了,”宗城往门口走:“明天还要去医院。”
他直接出了门,下楼的时候就已经掏出了烟,低头叼了一支,摁着打火机点了,默默走出楼,站在昏暗的墙角里,一遍遍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
林迁西爬高了,现在已经能让人用这种方式看见他了。
脑海里的画面停留在他低头亲吻手上字母的那一瞬,宗城叼着烟,吹着燥热的夜风,喉头滚动。
先是那一道声音,又是这一幕画面。从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这刻更想见他……
楼上,电视里赛事已经播完,在播最后字幕。
顾阳看着宗城走后空空荡荡的门口,搂了一下汤姆,又看一眼电视,才发现这是复播,看了两眼,忽然凑近:“这个比赛是在北京办的吗?”
“你说什么?”季彩刚走开,又走回来。
顾阳指着电视上那个往上滚动的字幕条说:“这写着什么斯诺克北京大奖赛啊。”
季彩看了一眼,回头找手机:“你等等,我问一下具体地址在哪儿。”
……
“啪嗒”的台球响声回荡在大奖赛承办的体育场馆里。
林迁西刚刚结束上午场的训练,在场馆的浴室里冲了个澡,一手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背着球杆包往外走,脚不舒服,走得也慢。
左衡等在场馆一楼的大厅里,看到他出来,说:“脚不舒服就别练了,刚打出一杆满分,排名也非常稳,干脆休息一下。”
林迁西擦着头发,看他一眼:“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会上电视啊?”
左衡说:“第一次打这种规格的比赛,怕你紧张啊,这也算是个惊喜吧?”
林迁西把毛巾塞给他:“你自己惊喜吧。”
左衡接了,好笑:“我又没说是给你的惊喜。”
林迁西往场馆外面走,边走边想,不知道宗城会不会看到他这场比赛。
“林迁西。”
他站下来,往前看。
罗柯背着球杆包从门外面进来,可能比赛时那一番话的缘故,眼神还有点儿不自然,笑了一下说:“外面有人找你。”
“谁啊?”
罗柯说:“不认识,看着不是初中生就是高中生,我刚出去,他拦住我说要找你。”
林迁西走出去,刚到门外面,面前飞奔过来一道身影:“西哥!”
他愣一下:“顾阳?”
顾阳笑起来:“是我啊,终于又见到你了!”
林迁西不可思议:“你怎么来的?”
顾阳弯着眼睛:“坐地铁来的。”
“……”林迁西看一眼周围:“你一个人?”
“对啊,好久不见啊,西哥。”
林迁西才笑了笑,和以前一样揉揉他头发:“好久不见啊,好弟弟。”
场馆门口就开着个冷饮店,现在大中午的,正好没客人,林迁西搭着顾阳进去,给他点了一杯冰激凌球,自己要了杯冰水,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放下球具。
顾阳坐下就说:“西哥,我今年中考了,应该能考上一个不错的高中,那高中是寄宿的,特别严格,以后我也争取考到北京来。”
林迁西说:“这么厉害。”
“是啊,我现在能独立了,身体也好多了,不像以前那样老感冒了,就是病了,也不要人哄了。”
林迁西勾着嘴角:“那你长大了啊。”
冰激凌球送了上来,顾阳也没吃两口,一直在说自己的事情:“汤姆也长大啦,长大一大圈儿,有时候都要抱不动它了。它现在养在彩姐那儿,对了,彩姐交男朋友了,她这回刚好来北京出差,我跟着来玩儿的,不然还不知道你在这儿比赛呢。”
林迁西心想原来是季彩的原因,那宗城应该还不知道他在北京。
刚才顾阳说了这么多,都没有一句提过宗城,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
顾阳忽然歪头看了眼他脚:“西哥,你是不是脚又疼了?”
林迁西晃一下小腿:“还不就那点旧伤,还好我是打台球的,手还好就行。”
顾阳皱着眉:“不行吧,我看你走路都很慢,肯定疼起来难受,你还是去看一下吧。”
林迁西笑:“没那么严重。”
顾阳从口袋里掏出个纸条,递给他:“我给你找了个好医生,听说很厉害的,你去看看吧,万一影响比赛,不是麻烦了吗?”
林迁西听他这么说就拿了,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医院地址和医生姓名:“好弟弟,真心疼哥哥。”
顾阳站了起来:“你现在就去吧,这可是我千辛万苦给你找的医生,你一定要去啊。”
林迁西跟着站起来:“你要走了?”
顾阳点点头:“彩姐还在等我,不能出来太久。我走了啊,西哥。”
“嗯。”林迁西看着他出门。
顾阳刚走几步又回头,张手抱了他一下,眼睛红了:“西哥,这一年挺挂念你的,真的。”
林迁西一只手搭住他肩,低了下头,抬头时咧嘴笑笑,另一只手在他头顶比划一下:“你又长高一截了,真快赶上我了。”
顾阳又抱他一下,小声说:“其实我知道你跟我哥是怎么回事儿了,没事儿的。”
林迁西心里坠了一下,嘴角扯了扯。
顾阳松开手,出门走了。
林迁西看了眼往这儿看的老板娘,深吸口气,背上球杆包出去。
罗柯等在外面:“怎么样,那是你认识的吗?”
林迁西说:“认识,我弟弟怎么能不认识。”
“你有弟弟?”罗柯意外。
“嗯。”林迁西往前走:“就是我弟弟。”
“你去哪儿?”罗柯问。
林迁西停在路边,掏出顾阳给他的那张纸条,又看一遍:“去看一下脚吧。”
罗柯说:“我刚想提醒你呢,你确实该去看,我送你去吧,你脚这样万一不方便。”
林迁西没说什么,慢慢往前走,去路上拦车。
出租车开到东单北大街,在医院复古的老楼外面停下来。
林迁西下车,背着球杆包,慢慢走进医院大门。
罗柯跟在后面说:“这是一流医院,你弟弟找的医生肯定不错,单子给我,我帮你去挂号吧,你找个地方坐着。”
林迁西把纸条递给他:“没事儿,我就在旁边站会儿。”
罗柯拿着纸条去了导医台,忙忙碌碌好一会儿,回到林迁西站的地方:“走吧。”
林迁西跟他往里走。
罗柯压低声音,回头说:“这专家号很贵的,所以你才不排队,你医药费够吗?”
林迁西愣了一下,笑笑:“没事儿吧,我好歹一年比赛打下来,也拿了不少奖金,就算不多,也还不至于看不起个脚吧。”
“那就行。”
到科室门口,林迁西从他手里抽了挂号单说:“我自己进去吧。”
“那我在外面等你。”罗柯先走了。
林迁西进去,发现没人,看了一圈,只好先在椅子上坐下来。
一个护士进来说:“稍等一下,吕医生马上就来,你坐那边的椅子,把脚搭起来,保持几分钟,看看具体哪儿疼,先确定一下是哪里问题。”
林迁西站起来,挪到她说的椅子那儿,是一张钢制的医用椅,有点儿高,他坐下来,又低头挪脚。
正在挪,忽然瞄到旁边的医用柜上放着几本书,摆地整整齐齐,最上面是一本笔记,笔锋凌厉地写着个“宗”字。
下面压着学校名称:北京协和医学院—清华大学医学部。
他莫名一愣。
外面护士忽然小声说:“里面来个病人,你去帮个忙,给他脚摆正一下。”
“嗯。”低低的一声回话。
有人走了进来。
林迁西抬起头,看见进来的人又高又酷的身形,穿着蓝色的护工服,戴着口罩,和他视线碰上的一瞬,忽然停了一下。
好几秒,他才走近,弯腰,抓住他小腿,放到了椅子上。
林迁西已经呆了,目光一寸寸地在他身上游移,看见他又短又利落的头发,口罩以上的半张脸,那双压得很低的眼睛,最后盯着他右边那条标志性的断眉。
鬼使神差一样,他伸出手,一把拉下了他的口罩。
宗城的脸正对着他。
隔了一年,三百多天,八千多个小时,跨过一千多公里,这张脸现在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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