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抢救室内。
手上的灵力光芒黯淡,袁清清再一次从病人床前起身,隔着防护面罩蹭掉头上的汗。两边恭候多时的护士见状,连忙上前做后续工作。
这已经是她今晚经手的第四十三个人,抢救一直保持零死亡率。
现在,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生产车间,不断地有奄奄一息的人被从外面送进来,经过她的“加工”后起死回生,然后交给其它的医生进行缝合消毒,一条生命的流水线。
所有人都好像已经习惯了信任她。好像在这个昆仑大学的丹修手下,就不该会有人死去。
连她自己,都是如此相信着。
眼见着本院内最后一个重伤号被送往监护区,袁清清则摸出一颗回气丹给自己服下,调息着快速恢复灵力,脚下有些发软。
虽然她筑基高阶的修为足以傲视全校,但全神贯注状态下连续输出三四个小时,不亚于打一场持久的恶战,这时候无论是体力还是灵力她都已经接近极限了。
她觉得脚下有些发软,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一下,门口就又传来一阵滚轮滑动声。
“四院灵气科送来一个转院的,其他医院都说处理不了了,来这边试试。”门口的护士说,“这是今晚最后一个重伤员了,你还撑得住么?”
“...没关系,推过来吧。”
袁清清扶着墙起身,深深呼吸几次,让体内的灵力趋于平稳,再度运力于掌,站到了进来的最后一张床前。
比起之前挣扎惨叫的伤员,这一个送进来的人只是安静地躺着,若不是那灰白的脸色和断断续续的呼吸,甚至会觉得他只是睡着了。
但这样子反而让袁清清心里提了起来。而就在她将灵力注入伤员体内,彻底检查一番后,那不安感应验了。
“时间耽搁太久,妖毒…已经侵入心脉了。”
结果明摆在眼前,一瞬间她浑身血液都像是变冷了,看着这个艰难喘息的伤员,手心满是汗。
怎么办?
这种情况,除非直接以灵力强冲主脉,让他自身的经脉运作将毒素推出来,才能得救。
但这人虽然有点修为,但也就是刚开了气海的程度,连炼气都达不到,经脉的强度更是不值一提,再加上妖毒的侵蚀,可以说是不堪一击。
如果要比喻的话,这人的心脉就像是一栋腐朽到了极限的茅草屋,眼看已经摇摇欲坠。但想要修补的话,哪怕稍微多加一点外力,也都会使其直接坍塌。
怎么办?
袁清清暗地咬紧了唇,尽一切手段寻找可能的突破之道,但越是深入,只能越意识到情况的不可逆转。
“袁同学…”连旁边的人都已经看出了她的紧张,“...这个病人,是不是…”
袁清清心脏猛跳一下,嘴唇咬的更紧,像是要把一块肉生生咬下来似的。
这样不行。
现在她是“奇迹”,不管用什么手段,她必须得把所有人都救回来。
但是,还有什么办法?
她心念急转,搜肠刮肚地回想着校内所学。但越是回想,越只能确认之前的那个事实。
——这人没救了。
她使劲想把这个想法推开,像是为了遮掩什么似的,将所剩不多的灵力尽皆注入这人体内。但不过几秒之后,当头的心电仪开始发出了报警声。
她余光一瞥,就见那监测仪上的线条勾出不详的波动,心跳和血氧数字跳水似的不断下降。
周围的医生护士一拥而上,有人按呼吸球、有人做心肺复苏,但挡不住那心电监护仪上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在一条直线边变成了0。
直到所有经脉封闭、灵力再输不进去,袁清清才放下手来,甚至都感觉不到多少全身传来的无力感,只愣愣地跟床上的人对视。
最后的时刻,伤员还睁着眼睛看着她,那两只瞳仁已经完全散掉,幽幽地倒映着她茫然的脸。
而后,那双眼被盖上来的白布单遮住了。
医生护士们开始拔掉连接在他身上的管子,而后将活动床铺推出病房,清洁工简单地将散落血迹的地面拖干净,很快就会有新的床铺进来。
这过程当中,他们似乎说了很多话,但袁清清什么都没听见。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张床铺挪出抢救室门外,等在外面的几个家属立刻扑了上来。而后,难以形容的阴霾在他们脸上扩散开来。
几个人沉着脸跟在那推前的床后面,有老有少,无一不像是斗输了的公鸡般垂着头,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始终扒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能活的吧?再救救,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再救救我他…”
撕心裂肺的哭声当中,那张床还是推远了,将那哭声也一并带走。门前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那,和出来的主治医生交谈。
“回不来了么?”女人轻声道。
她没有吵,没有闹,问询的语气很平静,只是眼眶通红。
出去的那个医生点了点头,用着悲痛却不失冷静的语气朝那女人开口。
“是的,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医生说,“我们很抱歉。”
女人看着手上的病危通知书,沉默了几秒,而后慢慢弯下腰,朝里面鞠了一个躬。
“辛苦了,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女人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抬起头来,径自转身去办死亡手续。只是回过身的时候,她又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话。
“我本来是想来带他回家的…”
袁清清站在那,目送着那道身影默默地远去,浑身发冷。
她很少有真正迷茫的时候,但刚才那番话让她感觉脑子里有东西绷断了。
如果她再强一点、学得再好一点,是不是就能把这个人救回来了?
如果她早来几分钟,早点让这个病人转院…
如果…
“小袁,你已经尽力了。”
一只手拍在她的肩上,将她从出神的状态中拍醒过来,一回头,却是那个替她担保的李姓老医生。
“这个病人的情况,肯定是要死的。医生也好、修仙者也好,无论多强大的存在,总有人是没法救的,要习惯这个事实。”
老医生拍着她的肩膀,那双大手很温暖,“这也是今晚最后一个病人,抢救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今天你做的这些事情,放在医学界,已经足以被称之为奇迹。”
“所以,不要太放在心上,下去好好休息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已经,是奇迹了。”
袁清清低着头,眼脸被掩盖在刘海的阴影下。
一瞬之间,她好像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手捧检查结果、独身坐在病房外的高中毕业生。
“…我不相信。”
她突然抬起手,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径直挡开了那个老医生的手。
“...这不是我要的奇迹。”
她有些执拗地、像是赌气似的说着:“真正的奇迹,不该是这样的。”
她忽然扭头朝走廊外走去,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般,一把扯下身上的防护服和白大褂扔到一边,冲过走廊、跑出大门外,而后脚一蹬,独身腾飞向凌晨蒙蒙亮的天幕之中。
......
当天边开始露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她的身影出现在了玉山校区的门口,小脸通红,喘息粗重。
其它人都还没回来,校内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的影子被悄无声息地拉长。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晨光下伫立的办公楼,而后又立刻别开了目光,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不敢接近老师办公室那样。
——魏老师他,一定会对这样的自己很失望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这么想着,特地避开了办公楼,蹑手蹑脚地绕过校园进入书阁,又奔入天行实验室,意料之中地,在丹房内找到了正在饲养花盆灵植的花念安。
“你怎的忽然自己回来了?听闻外界出了些灾祸…”
花念安朝她看来,正对上那双通红的眼睛,大概是因为熬了一整夜未眠吧。
“花老师…”袁清清走进来,跪坐在丹炉边的坐垫上,“以您所知,这世间,有没有能起死回生的丹药?”
花念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脸,从她脸上看到了水痕。
她沉吟几刻,将又一支花插回盆中。
“你想起死回生的那人,与你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花念安语气一扬,“那么,你为何要为他求得这神丹?”
“他死在我面前了。”袁清清看着地,“我不想让他死。”
“仅此而已?”
“是。”
花念安又是默然片刻,就在袁清清耐不住要继续追问的时候,她却冷不丁开口了。
“要说起死回生之丹,的确存在。那也是所有丹道之人的至高追求,每个人所得到的结果都不尽相同。”
花念安幽然道:“而我所得到的丹方,便是炼丹与炼器结合的秘法,是我从夫君的炼器之道中得到的。”
袁清清忽地抬起头:“请问老师,这丹方是?”
“炼器的至高之法,便是炼制生灵,这丹道也是相同。”
“这一枚九转回生丹的核心底材,即是以炼制者精血为素材、以丹田为炉、以灵力为火,在修者体内炼制的奇物。但凡有生之物,可谓无所不治、无所不愈,还有延年益寿之效,是真正的第一灵丹。”
她说到这,偏转那双美眸,像是要洞察这个学生的心似的,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唯一的代价便是——由于炼制消耗精血,只要炼制此丹,必定元气大伤,还将不可避免地扣去修者寿元,并不随修为高低而变。”
袁清清一凛:“消耗…寿元么?”
“没错,即使是我,也不过尝试过一次这秘法而已,我也以自身经历验证了,这丹方的确无误。”花念安说到这,居然微微笑了笑,“听到这,你还打算求取这丹方么?”
袁清清不答,只是望着她耳边绽放的彩花,半晌,才像是下定决心般,重重点了点头。
“我要这方。”她说到这,又接着问道,“那,花老师你所用的那一次,莫非是给了…”
“这件事,你不要与我夫君讲。”
花念安的语气并无多余起伏:“除你以外,连他都还不知道这丹方的事情。他还一直在疑惑,为何庞大魔气侵体数千年,在几月内便能恢复如初呢?”
袁清清看着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张美艳脸上的笑容透出了些狡黠。她撩开耳边的一缕细发,那其中露出的花瓣有些萎靡。
——即使是在灵力充沛的状态下,这代表她生命的最后一朵小花依旧无法盛开。
“仙道无限,命数却有限。丹道的确可行救人之法,但若是当初我将这丹方用在了他人身上,当夫君落难之时,我又拿什么来换回他呢?”
花念安看着她道:“我相信,你也同样有至亲至爱之人。当你力量有限之时,你将这法子一视同仁地用处、因此牺牲自我——那么,当未来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人需要你的时候,你还有多少命数可用来拯救?完全的大爱无疆,是否同样是一种弃众人于不顾?”
袁清清低头看地,默然不答。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和她过去所熟悉的世界不一样了。周围的人,随时可能会陷入生命危险当中。
如果她就停在了这里,那他们该怎么办?
花念安同样不再说话,只是轻轻一摆手,甩出一页黄纸页飘飞到她面前,上面写着细小娟秀的字迹。
“依魏大人所言,师者,应引领学子走出自己的道。你有此心思,我便也就将这方交予你。至于如何使用,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剩下的,便靠你自己摸索罢。”
袁清清伸出手,慢慢捡起了那张丹方,将上面的内容细细记下,这才将其收入怀中,向花念安一作揖。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谢老师指点。”
她说罢起身朝外走去,步伐少见地凌乱。
在背后,花念安正将最后一只药花立于盆中,在上方举手一挥,那含苞的花朵瞬间怒放,香气溢满整个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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