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像个渣女。
江远汀看着她,眼睫垂着,唇抿成一道弧。
执着杯子的手却是渐渐地放下来。
“这件事情我们放一放好不好?就不能回到像以前那样吗?”她的眼眶微微红,大抵是情绪激动,连双颊也是粉的,“可以互怼,可以……”
“不能。”他松了手,玻璃杯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声音却是清冷的。
他的眸子漆黑,像是猎人,不动声色地伪装出表面,把最深的危险藏在眼眸深处。
背后的音乐还在继续,开了原唱,略沙哑的女声温柔又低缓。
有什么撞击着舒盏的心——那样百感交集,似是要把她往深渊里拽去。
却又见江远汀起身了。
“放学与我同走、深夜与我打电话、那天晚上看电影抱着我的手臂不放、跟我单独留在这KTV里的人是谁?”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好像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可目光却是不容置疑,逼得舒盏不得不与他对视,被他的眼神拦在逼仄的转角。
“舒盏,”时隔许久,他终于喊了她的全名,似是把每一个字都含在唇齿之间,“你问你自己,你不喜欢我?”
最后一层保护罩被掀开。
舒盏骇然,步步向后退去,双手颤抖着,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似要隔着衣角以指甲留下深深的长痕。
不喜欢他?
不、不、怎么可能——
她是不敢去想他会喜欢她,所以那一点点好感,也不过是被她以“他是她最亲近的异性”为由,牢牢锁在了“朋友”的这条界线里。
直到那次江远汀对她表白,她都不敢去想自己。她真怕她放柔了心,就再也狠不起来了。
舒盏知道,有什么东西是真的要改变了。
就像她很想像机器一样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但总会看着窗外的蓝天幻想高考后的暑假,总会在不经意间暴露伪装,露出那一点点渴望放松、渴望得到一点快乐的小心思。
只是因为这样的快乐,在年少时光是很少有过的。
她知道她身上被给予厚望,好像教师子女的成绩不好就是教师人生的败笔。
所以,谈恋爱——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何况去喜欢。
舒盏没有说一句话。
江远汀却是不依不饶的,似乎是要在今天得到结果来。她向后退,他就步步紧逼,不让她再去逃避这些问题。
“你在害怕什么?”他问她。
心中有声音在唾弃自己——就像是无耻之辈一样,明明她不愿说,却也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其实她表现的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但不够,还不够。
他不满足于这些。
舒盏低着头,不去看他,目光四下扫荡,意图寻找可以脱离的夹缝。
可惜他越来越近。
“你不回答我,”少年伸出手来,拉住了她捏着衣领的手,“我会着急的。”
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的江远汀,有一点点任性,一点点的不讲道理。
江远汀低声道:“我这人很不要脸。”
“不回答我我就亲你了。”
舒盏陡然瞪大了眼,少年已经凑上来,一手捏着她的下巴,那一点点酒香与果香的味道也随之覆上来。
撬开她紧抿的唇线,也闯进她坚硬的心。
开学之前,舒盏都没有跟江远汀联系过。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那天不过是狠狠地咬回去,可除了留下一道牙印后,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更像是嗔怪般。
于是她只有推开他,自己跑走,连包都顾不上拿,还是路走到一半折回,看见他拎着跟过来的。
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自那之后舒盏克制自己不去关注他,好在江远汀的社交软件几乎不更新,用不着每天刷空间都会看见某个人的影子。三个星期的暑假,他总共更新了一次动态,把个性签名给改了——
20XX.6.7。
他们高考的那一天。
接受到其中的暗示后舒盏毫不犹豫地屏蔽了他。
过两天,又忍不住去翻他的动态,删掉访问记录再把屏蔽解除。
江远汀的说说实在少得可怜,一拉就能翻到底,真没什么好看的。
跟他这个人的皮囊完全不一样。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江远汀的舒盏一手扶住额头,手指在课桌上挠啊挠,可惜没能把课桌挠出痕迹,反倒是制造了一大堆令自己不舒服的声音。
她今天来得真是太早了些。
门外有同学眯着眼睛进来,还是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没从短暂的暑假中缓过神来,还不愿意接受七月二十五日放假八月十五日开学这个惨淡的事实。
她注意到舒盏,惊讶,“今天来的这么早啊?”
舒盏每天可真是生死一线,在迟到与不迟到之间徘徊。从前班里还设置了一段时间的扣分制,迟到一次扣一分,考一次年级前十加十分,因此一个学期下来舒盏的分数还是正的……
考一次年级前十能迟十次到,这笔买卖可真不亏。
“不表扬一下我?”舒盏跟着笑了下,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她的平易近人令女生的好感都上升不少,揉了下眼睛,笑眯眯地说道,“那你很棒棒哦。”
舒盏不过早来了十五分钟,说早也不算太早。
只不过大部分同学集中在最后五分钟成群结队到达教室,能够做到五分钟前空空如也五分钟后满满当当,这才造成了早十五分钟到校教室里只有零丁两三个的凄凉。
班主任在上课铃前就到了,抱着文件夹,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踏入这个教室起,他们已经不在是高二——这是高三(12)班。
高三意味着什么。
结束,开始。
许是语文老师都有这个功能,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估计不说上两个小时就没个尽头。舒盏回头看了眼,宁见薇的座位是空的,人没来。
身旁的江远汀倒是来了,阖着眼,脑袋懒洋洋地靠在手肘上,将醒未醒。他早上一般都是这个样子,一直到大课间才会完全清醒过来,然后就有脑子开始刷题了。
舒盏别过头。
看到他就火大。
十点半左右放的学,部分同学留下来扫地,学号按上学期轮,刚好江远汀也在其中,舒盏拎起书包就走了,走得快点估计能找到郑芷。
果然,郑芷在楼道口,“啊”了一声,“我的薇薇宝贝儿呢?”
舒盏瞪她:“我在你心里没有一点分量?”
“天天都看你,哪需要关注这么多,”郑芷满不在乎,又往教室里头探了两眼,“哎,薇薇呢?”
舒盏道:“没来。”
也许在外地没赶回来?
两人边聊边下楼。
郑芷说着对悲惨未来的预想,话里话外都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情,舒盏听着发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忽然跳出来个电话。
本地的号码,一串陌生的数字。
“您好?”
对方语速很快:“高三(12)班舒盏同学吗?快递拿一下,在学校门口。”
快递小哥的部分声音传入郑芷耳内,郑芷看向她,挑了下眉毛。
舒盏更疑惑,她没有买过东西啊。就算买了东西,她也不会寄到学校来,学校拿手机不方便,老接不到电话,保安室那边都不会帮忙收的。
也不会完完整整填这个名字。
她都不填全名的。
她加快了步伐往大门赶,快递小哥递了个箱子给她,沉甸甸的,还挺有分量,不知道是什么。
寄信人是外省的一个地址,什么写字楼XX室,寄件人一看就是网上的那种圈名。
“帮我拿下剪刀。”舒盏低头对郑芷说道,顺手拿钥匙出来划快递箱子。
里面的东西包得很严实,一层又一层,两人站在垃圾桶边上,拆了一会儿,才看见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四本书,分上下册,两本两本是一套,难怪这么重。
书名叫《西陆》,作者知著。
名字舒盏很熟悉——这不就是宁见薇的笔名吗!
“薇薇的签名书啊?”郑芷激动了,“两份啊啊啊!她果然是爱我的!!”
舒盏不理她,翻开第一页,扉页上有寄语和签名,写的是“TO舒盏”,再往后翻,掉出一封薄薄的信来。
舒盏低头去捡。
的确是信封,跟书封是一个画风,应该是随书附赠周边什么的,但是里面写了字。
她重新夹在书中。
郑芷也发现了一封信,美滋滋的,“这是薇薇写给我的信,我一定要拿回去好好欣赏,好了我走了!”
她与舒盏走的反方向。
舒盏招招手与她分别,也是欢喜的。
这本书宁见薇准备了多久,她当然知道。偶尔有几次她小声地对自己说话,说修文修得太痛苦,还好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西陆指秋。最早出自于《左传?昭公四年》:“古者日在北陆而藏冰,西陆朝觌而出之,其藏之也,深山穷谷,涸阴互寒。”起初解释是春天,到了《隋书?天文志》里,就有秋天的意思了。
大概是个发生在秋天的故事。
现在也快入秋了。
秋天啊……是个容易伤感的季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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