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瑛家回来,崔燮足足激动了好几天。
虽然下个月宫里事多,他们不能再那么约会了,可是毕竟该亲的亲了,该抱的抱了,还定下了六年之约,熬到国学毕业就能正经谈恋爱了!
不过六年啊……
初中+高中都够上完了。到时候他这身体也该22了,按天朝婚姻法都足够结婚领证的了……为了他们俩的身体和心理健康考虑,还是抓紧学习,争取三年之后就考个进士吧!
还来不及品味恋爱的甜美,崔燮就一头扎进学业里,继续研究《诗经》义理学。
汉代经学重训诂,奉毛《诗》为圭臬,对《诗》的理解不离《诗序》所写;而到了宋代则渐渐有疑古之风,到朱子为大成。朱熹撰《诗序辩说》驳斥《诗序》,以为诗小序为汉儒所作,大序也是后人托名,并非子夏原作,不足采信。
因为科考评分都遵朱熹传注,所以明儒在治《诗》时也都更重义理,轻训诂。前辈大儒们的读《诗》笔记也都不再对着《春秋》抠文字、扒史实,而是将《诗集传》和《朱子语类》《朱文公文集》相对照,更多从诗本身入手,论天性人情,阐发自己的天性人情理论。
特别是这个情字。
《诗集传序》里说:“吾闻之,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
《诗》的目的就是“达情”,而且这个“情”,大多不是什么中正平和的“贞情”或广济天下的“裕情”,而是不加节制、不本乎天道的“淫情”。
也不知朱熹对“情”有多执着,《毛诗》里有多少的“美后妃之德”,《集传》里就恨不能有多少“刺淫奔”——拢共有二十多篇被指为淫奔之诗。
辟如《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看起来情挚气舒,温婉小清新不是?但他们读书人解读时,就不能被其淡雅清丽的文辞欺骗,要知道朱子给这首诗盖过章,这是“盖淫奔者托以行也”的淫诗。
“盖淫奔者托以行也”……这么暧昧的解释,一般不看《集传》,只以诗面内容解诗的人肯定想不到!
下下个月能见着谢瑛的时候,就先给他念这首《采葛》听。他要是GET不到深义,只当是首寄托相思的诗,那他就默默享受一下调戏清纯少年的快感;要是也懂得这意思,啧啧啧……
崔燮抱着笔记倒进沙发里打了几个滚,把脸埋进纸页里,感觉学习的动力更足了。
他想就这么沉迷学业下去,可惜崔家还有这么多口人的现实问题等着解决呢。还没到八月,崔良栋就来敲门问他八月十五怎么送礼,秋冬的衣裳要不要提前裁出来,二公子不知几时回来,要不要派人到通州运河码头打听着点儿音信……
寻常的节礼,崔燮就让他比照着往年的安排来,若是有往年给的太厚,如今送不起的,就相应减薄一点。只是家里多了一位宋先生,也得跟陆先生一样备下师礼;再要多备几份中平的节礼,自己好送给国学的教官和给他妹子介绍先生的张斋长。
崔良栋喏喏地应着,又问道:“咱们老爷原先在部里,每回给首辅、次辅大人送的礼都不薄,现在猛可地送少了,引得他们不高兴怎么办?”
不高兴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就让崔参议在云南多干几任么。反正外官一般都要做满九年才能还京,离着太子登基却只有三年,到新朝首辅、次辅早都回家了,还管他们高不高兴?
崔燮轻轻一笑,说道:“咱们现在又不能跟从前比了。再说,你当咱们老爷是没成算的人,过年不会备厚礼补上么?老爷走时带了几百两银子上路,在那边儿要办上好的太华茶、烟草、三七、白药、茶花都极容易,咱们送的少些不妨,他老人家该送的自会叫人押来的。”
崔良栋忆起老爷掏空家业带着姨娘去云南上任的痛,不禁捂着胸口说:“公子说的是,你才当家几个月,略有不周到的,大人们也不会计较。”
那送礼就比着往年不用跑官时的节礼备,不用特意加厚了。
至于两位先生,都是自己家里住着的,也不用花太多钱,就是做衣裳、备酒席,再添一个月的束脩也就够了。家里上下过节的新衣裳也按往年的做,崔衡虽还没回来,也得给他备上一身,以防他回来的早,到家没有衣裳换。
至于他什么时候回来,倒不用家里这么早就打听起来。他是锦衣卫押送过去的,锦衣卫肯定有内部消息,回头他自己跟谢瑛问问就行。
崔良栋不停点头,提笔记录。
他做了这几个月的总结报告,也学会了拿着工作计划说话,随手就在自己写的文书上画个圈或是勾了笔,随记下崔燮的指示。把这些事关门面的都说完了,又问了一句:“节前两边庄子的庄头也得押着产出来家里,嘉祥屯那庄子上见换了从前刘夫人带来的家人当庄头,公子可要见见他?”
崔燮沉吟了一阵,说道:“两边的都叫他们留下吧,我正有事要交待他们。刘家的节礼是怎么送的?”
崔良栋说:“早前刘亲家还在府城时,两家倒是常有来往的,他们改驻到榆林卫之后就少有音信了。夫人过世时也只见刘家的女眷来过一趟,男丁却说不能来,老爷甚怪他家礼数不周哩。后又娶了继室,慢慢的也就疏远了……”
崔燮微微叹息:“也就这样吧。让刘家的多带几个人进京,我得叫人跑一趟榆林,看看外祖家过的怎样,有没有咱们能帮上忙的。”
他占了小崔燮的身体,拿刘夫人的嫁妆买了好名声,真正应该回报的是这两人。哪怕刘家做了高官,不用崔家照应,他起码也得跟刘家走动走动,应时到节地送些礼,给人家撑面子。
总不能光照应崔参议妾室的儿女,反倒远着刘夫人真正的亲人吧?
他把崔良栋打发回去,崔庭和崔金枝也抓了空来给他汇报工作。
俩人都是精神抖擞,满面红光,一人拿着厚厚一打报表和工作计划,写得满满的。口中说着“忙”,喘着大气,脸上那得意劲儿却是掩都掩不住,跟他刚回家时那副畏畏缩缩的架势比,仿佛都年轻了几岁。
绸缎铺不用说,因着他给谢瑛做的那两套曳撒火了,卖出了不少高级料子。后来那身收腰的直身也叫于裁缝裁了样子挂在店里,因着又像生员服色,又不违制,又比真正按制做的直身、道袍更衬身材,不只是爱俏的书生要买,也有不少商户、百姓甚至匠人、乐户都愿意扯块布做一身儿。
这些都还不值得夸,卖得最好的,却是鲜亮的、妇人爱用的衣料。
自从七夕选美会后,三国五美的衣裳就先在乐户、戏班间流行起来。因办选美大会的时候,化妆品、服饰都是崔家这两个店拿来免费给她们穿用的,会上又捧出了三国五美的艳名,大会之后她们还想借着这身份红下去,自然也要接着作这样的打扮。
有这群演员引领风气,帮衬着抬起崔家这两间店铺的名头,自然带活了销路。成化间正流行袄裙的时代,娱乐业又兴起了魏晋时期的“华袿飞髾”,风气渐演渐烈,随着这些戏子、小唱、妓女们到大户人家演出,竟也要侵染进了官员富户的后院……
那绸缎铺里积压的货品大都卖了出去,又在通州找了几个铺子进货。三两五钱银子一匹的大红丝罗、二两八钱一匹的油潞绸都是整匹的往外卖……不似从前,每年从南方进一船料子,搭些京畿的寻常布匹,就能卖上一整年。
崔金枝喜得恨不能站到房顶上去,在主人家面前还要装出一副辛苦为难的模样,叹着气说:“咱们家的船队还不知几时回来,小的只怕布料供不上,白白叫别人家占了便宜,所以从通州进了些稍贵的料子来,还望公子莫怪小的。”
崔燮看了看新增几加供货商的价钱,看着日流水几十两银子的帐目,朝他点了点头:“你辛苦了,叫崔良栋给你照销量提月钱。换地方买料子倒不要紧,但要质量好、不能坏了刚做起的名声——你自己盯着,我回头找人抽查,中秋以后再算奖钱。”
崔金枝满心欢喜地坐下了,崔庭又起来跟他说妆品销售的状况。
他们家这胭脂铺也和绸缎铺一样,因着选美大会出了名,赢得出多客户。但脂粉铺的货品却不像绸缎铺那样容易买着,有许多外国进口、海上运来的东西,不容易在别家店里匀着货。
崔庭一边儿喜欢,一边儿也是真心地想叹气:“自从居安斋那大会上出了拿螺子黛涂了眼圈儿显眼大的法子,咱们家那上好的螺子黛和青雀头黛都卖断了。小的也到各处问过,别家的眉黛也卖的比寻常快,都不肯拨货给咱们,只有画眉石要多少有多少,又不显好。小的只得来问问公子,公子能不能叫书斋的人也弄个彩画儿纸包着画眉石,给卖贵些?”
……画眉石是什么?
虽然他画图时偶尔也用过眉笔,但是家人找来的什么“青黛”、“螺黛”的颜色总有点儿发青绿,不如炭好用,后来就没再用过,更不曾留心了。
崔庭从包里掏了掏,拿出一块类似墨条的黑灰色石块,拿手绢裹着递给崔燮。
崔燮伸手欲拿,他却让了一下,用布包上才递过来,低头解释道:“这画眉石油黑油黑的,容易脏手,寻常有钱些的都不肯用,也就是穷人家不讲究的才要。但是咱们京城就出这个,要多少有多少,也便宜。”
崔燮拿过来打开手帕,就看见布上沾着一片黑灰,画眉石上泛着发灰发亮的油光,光彩特别熟悉。他心头微跳,立刻拿手蹭了一下,姆指上沾脏了一片,又扯过崔庭的报告,拿墨角“蹭蹭”画了两笔。
柔软、易沾脏手、黑里透灰,在光线下泛出油亮的光彩……这是石墨!
他因为化学书里没写,一直以为古代没有的石墨,就在他身边!居然还是最便宜的化妆品!
都怪他太有钱了,也怪他家的匠人描图太熟练了,都不用眉笔打底稿,要不他早接触到这种便宜眉笔了……
崔燮激动得简直要站起来了,强抑着激动说:“你先把这块石……画眉石留下,回头我叫人想办法,不过先别进货,我看这个不能往眼上抹。你先卖别的就是。”
打发走了两个掌柜,崔燮立刻回房拿了一打棉纸,手绢裹着墨条,轻轻画出一排阴影线的短线条。
线条深浅、粗细都随着他的力度变化,又容易上色又软,又带着他熟悉的铅笔的光彩,比炭条画出的颜色更舒服。等烧成真正的铅笔,肯定会更好用。
他把那张稿纸藏在底下,出去唤小松烟替他找些黏土来,自己拿药杵碾碎墨条,在铜臼底压得细细的,亲手和着黏土,用铜滴水一滴滴地倒水进去调和,揉面似的滚出几条比例不同的铅芯。
他只记得铅笔芯是石墨和黏土烧出来的,却不记得具体比例,就把黏土均分几份,一勺勺地往里添石墨粉,添上水滚成粗细相同,长短不同的芯。然后他倒记得笔芯是要烤的,只不知道炉温要多少度,这大晚上的也去不了烧造窑,只能等明天再让崔良栋找人弄了。
哪怕烤不出现代铅笔,他也有石墨可用了!到时候就让脂粉铺伙计去找供货的人,要他们把这种砚条似的画眉石想法做成细条,以后就拿这石墨打画稿、做笔记,不也比木炭好使么?
崔燮盯着那些自己揉出来的铅芯,一会儿摸一下,一会儿摸一下,简直舍不得撒手。直到把一条铅芯给生生按断了,才讪讪地收了手,把断掉的两条拼起来,重滚成细直的铅芯,然后跑去厨下叫人拿鏊子烤烤。
先烤干了再摸,就不容易摸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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