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悬天诧异地瞄他一眼:“你谁?”
黑龙沉默了。
他隐约听到自己玻璃心破碎的声音。
一人一龙相顾无言,黑龙用他那血色的龙瞳凝视着对方,沉痛道:“您真的不记得吾了吗?”
解悬天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地“哦”一声:“三妖窟的龙是吧,不好意思,收服你实在太没挑战性,没能留下深刻印象。”
黑龙听前半句,破碎的玻璃心刚刚补好,又听到后半句,补好的心重新碎了。
他悲痛万分,因为情绪过于沉痛,开始口无遮拦:“什么样的深刻印象能让您记住吾?吾的名字还是您亲自取的,吾有先天优势,比他们都多一根,还足够硬,这些特点够不够让您记住?需要吾现在为您展示吗?”
解悬天眼神变得幽深起来:“那倒不必,现在我记住你了,不过……我给你取的名字是什么?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
“吾名龙傲天。”
“……”
解悬天别开眼,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
这条傻龙,他随口说的名字,居然还当真了。
晏临的呼唤没能成功把黑龙叫过去,只好御剑带徒弟从山上下来,三人在半空中换乘到黑龙背上,黑龙扇动翅膀,带起悲伤的风,沉默地飞向扶云派。
闻朝回头看一眼那高耸入云的天柱山,忍不住问:“所以师祖,您还是没回答那道门到底怎么办。”
解悬天“啧”一声,不耐烦道:“你都入魔了,就算门修不好,那也是修仙的倒霉,关你什么事啊。”
“虽然不关我事,但这关乎到师尊日后的修炼问题,以及整个扶云派。”闻朝看向对方的眼神透出些许探寻,“师祖不会是……修不了那门吧?”
解悬天刚要发作,一想到自己的小粉丝正在身下,又生生忍住了。他咳嗽一声,维持着偶像风度:“修自然能修,只不过那道门材质特殊,需要一点特殊的东西才能修上。”
“需要什么?”
解悬天:“道行万年以上的老龟的壳,用无角的龙的龙涎黏合在一起,再用神火灼烧,便能有外界灵气乱流也穿透不了的强度。”
闻朝诧异道:“万年老龟,无角的龙,那不是太虚秘境里那两只守护灵兽吗?太虚秘境已经关闭了,再次开放要等五百年,我们怎么可能找到它们?”
“你还不知道吗,秘境里的四只灵兽全跟着你出来了,现在那只王八在金光寺蹭吃蹭喝,而螭龙回到了妖界,重新建立起千幻城,代替狐妖成为了城主。”
“师祖才回到大千世界,居然就对这里发生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那当然,”解悬天美滋滋地接受了这记“拍者无心听者有意”的马屁,“这世上还没有我算不出来的事。”
闻朝:“那师祖不如帮我算算,下次我跟师尊大战需要进行多长时间?”
晏临万万没想到自己徒弟如此胆大包天,居然能问出这种话,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解悬天神色高深:“这种事情,属于‘不可泄露’的范畴,一旦我说了,你师尊定要在此基础上加量不加价,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我不能说。”
他说罢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龙背上极目远眺:“灵气当真泄露了不少,恐怕需要五十年才能恢复到最初的水平。不过这门我可不会轻易修上,我才离开三百年,扶云派竟落到这般田地,早知如此,我就不立那么严格的门规,渴望修真界永远和平,果然是做不到的。”
他抬头望向天空,万丈高空之上,终于久违地露出了一点阳光:“既如此,就一个一个地来给我徒弟道歉吧,晏青崖受得了这委屈,我可受不了。”
晏临听见了这句,并没接话,只默默垂下眼帘。
闻朝走到解悬天身边,压低声音:“师祖,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说。”
“我师尊他……”闻朝犹豫着向身后看了一眼,确定晏临没有跟上来,遂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问,“为什么会那么抗拒吃药?我之前为了帮他治伤,给他炼制丹药,他怎么都不肯吃。”
“嗯?”解悬天愣了一下,“抗拒吃药?什么东西?”
闻朝也蒙了:“师祖不知道吗?师尊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见到师祖,就来问你。”
解悬天扭头看向晏临,看到对方正皱着眉头,好像很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他思考了好一会儿,从自己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的冗长记忆中提取信息,终于捕捉到适合做答案的片段。
他看着自家徒弟那张永远冷漠的脸,突然轻笑出声:“我想起来了,不过,这应该算你师尊的黑历史——你知道我是怎么收他为徒的吗?”
闻朝摇头。
“那是快两千年前的事情了,”解悬天重新将视线投向前方,目光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落在了记忆尽头,“晏临是我第二个徒弟,是他主动找上的我,那时扶云派才刚刚起步,诸事繁杂,我本来没心思继续收徒,可他偏赖在门前不走,硬要拜我为师。”
闻朝有些茫然:“以师尊的悟性,怎么看都是成大器的料吧,师尊怎会不愿收他?”
“因为他出现在我门前的那一天,我就算了他的命数,我算出他将会在十天后死去。”解悬天垂眼,“纵然如你所说,他天资卓绝,是个修仙的好材料,可谁也不愿收一个马上就要死的孩子为徒。”
闻朝微微睁大眼:“怎么会……”
“其实他那时只有十几岁,可我看到了他的过往,发现他从小到大就是个病秧子药罐子,他这身体衰弱得像下一刻就能死去,可偏偏他锲而不舍地跪在我门前,跪在雪地里,衣衫单薄,身躯瘦弱,唯独眼神无比坚定,时刻向我传达着一个信息——他想要修仙,他想要活着。”
解悬天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于心不忍,在他跪了一天一夜还不起来之后,我把他请进了屋,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他的命数发生了变化。”
“当时我还没意识到,现在想来,从我把他请进屋的那一刻起,我就掉进了一个圈套——那个在雪夜里跪着求我的孩子,是某一个故事的主角,而我心软救了他,成了挽救他命运、帮他走上大道的助力,因此,我成了配角。”
这些话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似乎难以理解,可闻朝却完全听懂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突然觉得《忘仙》这本小说与现实世界的隔阂变得模糊,渐渐融为一体。
“大概是那个所谓的‘主角不死定律’作祟,我注定会在那个夜晚将他请进屋,注定会用仙药强行为他续命,注定要收他为徒。不管怎么说,一切我‘应该’做的,我都做了,我没能逃离天道的掌控。”
“至于他为什么抗拒吃药,我想……应该是我为了给他续命,强行给他塞了数不清的仙药,吃到他看见药就想吐,但他还是想活着,所以会强迫自己吃下去。”
“再后来,他因为吃了太多药,身体渐渐地产生了耐药性,原本吃一颗就能解决的问题,硬要吃十颗才行。我觉得这实在太浪费资源了,那时扶云派也不像现在似的,能拿出吃不完的仙药来,所以我狠狠心,用仙术给他洗经伐髓,让他的身体变得对药物敏感,这样就可以药半功倍了。”
闻朝脸上一片空白,简直不知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
药物敏感?
所以他用银枝玉叶草和碧海潮生花炼出来的那颗丹药,那个催情效果……在师尊身上成倍增加?
闻朝突然打了个哆嗦,觉得四天四夜可能还是师尊在努力控制自己了,他咬牙道:“师祖把师尊当玩具吗,这么折腾……”
而且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口是心非,把晏临变成药物敏感体质,明明是怕仙药会对他不起作用吧,嘴上却说是嫌“浪费资源”,装作漠不关心,说得轻描淡写,实际担心得要命,还不想让他徒弟被其他人欺负,宁可不修门也要给他找场子。
这种冷漠又温柔的性格,还真是一脉相承。
“怎么,心疼他啊?”解悬天还不知道这小徒孙已经把他揣测透了,他微挑着下巴,“是他求我收他为徒的不是吗?既然非要跟着我,那我对他做点什么,他也不能反抗,重病时都能在雪地里跪一天一夜,能有这份心性,洗经伐髓那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闻朝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哦。后来呢?”
“……什么后来?”解悬天皱起眉头,感觉对方的反应不是他想要的,“后来自然是我给他治好了,不然他也不能活到现在——你不是问我他为什么抗拒吃药吗,我回答完了。”
闻朝点头:“谢师祖答疑解惑。”
他说完便回到晏临身边,没头没尾地说:“师尊辛苦了。”
解悬天在中途施了法术,他们两人的谈话晏临一个字也没听到,后者还不知道自己的黑历史已经被那个不着调的师父毫无保留地残忍曝光了,他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闻朝在他旁边坐下来,低声说,“就是心疼师尊。”
从小吃药长大,充满对“活着”的渴望,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晏临更加迷惑,眉头也皱了起来:“到底说什么了?”
闻朝还是不答,只凑上前,轻轻吻住了对方唇角。
解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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