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浴盆内泡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水凉透,柳长宁才光溜溜的跨出澡桶。
衣衫搭在屏风上,隔着一个木桶的距离,她伸长手勾来长衫。却不料,长衫被屏风一角挂住,动作幅度过大,屏风应声倒塌。
房内鸦雀无声。
柳长宁下意识的抬头,视线便与正掀开床帐,查探情况的红衣男子对了个正着。
那人双眼如墨,神色呆滞,没了嚣张跋扈的张扬,惨白的薄唇微抖。
柳长宁眯眼,在他失神的视线中,一本正经的扯过麻布衫,挡住身体重要位置,冲着那人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好看吗?”
裴元绍桃花眼内难堪之色一闪而逝,狼狈的扭回头。恨恨的拉了下纱帐。
双手攒紧绣被,五指成拳,狠狠的砸在梨花木床柱上。
他……脏了。
男女有别,他却看光了一位女子的身子。不是那日的惊鸿一瞥,而是整副赤身裸,体的模样。
白花花一片,还有胸前的两片柔软。
两世为人,如今却在这个偏远的小镇,失去了贞洁。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不正经的男子。
瑰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惊慌,尔后又极快的收敛。
他原以为,自己不在乎男子的三从四德,应是视贞洁如粪土。
可在被人看去了脚趾,并见了那农女光洁的身子后,心口一**焦躁再如何也止不住,即使那人性无能,但是她却是个正正经经的女子。
而他被……他脏,太脏了。
裴元绍抬手,狠狠的擦拭自己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却无用。那人白花花一团的东西,仿佛刻入瞳孔,浮现眼前,便经久不散。
他……原竟如此下作,看了那人的身子,竟满目皆是……
他可能再也要不了话本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他不配了,此番是真的再也不配。
裴袁绍垂着头,眼中露出抹自嘲的笑,神色微凛。
罢了,今日就当断了他作为一位哥儿,最后的念想。他不需要妻主,原也不需要贞洁。
柳长宁穿好衣衫,床帐内安静一片,便宜夫郎一动不动。
她眉目微蹙,凝了那人一瞬,莫非方才过分了?
几日交锋,此人虽脾气大,又喜故作轻佻,可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偶尔触及底线,却从不逾矩。倘若原主的记忆与小说视角有问题,那么此人的凉薄也极为有可能是装的。
这样的男子,麻烦是麻烦了些,却比心怀不轨、伪装良善的人好的太多。因为他原本就将自己伪装的极恶。
柳长宁眯着眼,想起几百年前收的那位白莲花徒弟,当年化神期,遇到瓶颈,一时起了为人师表的心,便在宗门大比中挑了个徒弟。
徒弟软萌又听话,打杂做灵食儿,俱是好手,每日请安,师傅师傅唤个不停。
她修炼无情道多年,难得有个如此合心意的徒弟。
虽对他严厉却也倾囊相授,为了改变徒弟废灵根体质,不惜去死亡海,寻暗火,替他重塑灵根。
可是……全是别人算计在内的假象。
阴谋揭穿之后,柳长宁才明白,这世上哪有那么贴合心意的人。全是伪装,那孽徒心思深重,她只不过是他手中一颗棋子。
孽徒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暗地里摸清她的脾性,而后拜入她山门,百般迎合,万般讨好。
五十年的师徒情,原都是算计好的。只为借着她的手,将整个修真界搅和的乌烟瘴气。
柳长宁活了几千年,也就那孽徒,是她大道上的耻辱。
与孽徒比,便宜夫郎便好上太多。
明目张胆的恶,即使恼羞成怒、阴晴不定,却也眉目鲜活。
是以她愿意多给他两分耐心。
八仙桌上摆放着小二姐不久前送来的饭菜,经过方才一番耽搁,饭菜已经凉透,好在天气炎热,用来并不打紧。
柳长宁指着桌上的饭菜,冲着不远处的人缓声问道:“伤口可处理好了?要不要用些饭食儿?”
沉默漫延,隔着纱帐,便宜夫郎直挺挺的躺在圆顶木床上,一动不动。
意料之中,柳长宁眯着眼,并不继续劝。虽是愿意给他两分耐心,却也仅仅只有两分。
上赶着伺候人这种事儿,她便做出来。
更何况被看光的是她自己,前几日此人破门而入,该看的都看了,矫情有何用?
见对面之人不说话,柳长宁耸肩,坐于八仙桌旁,端起碗筷,细嚼慢咽。虽饭菜稍凉,味道却不错,不由便多用了两碗。
裴元绍侧身,墨眸定在木床里侧的墙壁上。
等了半响,那人却没心没肺的兀自吃饭,再也不搭理他。
咀嚼食物的声音,一声声传来,搅的他心情烦闷。
他不悦的翻身,动作幅度过大,红漆木床吱呀作响。
柳长宁眸中漫着丝笑,用完膳食儿,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唇角的油渍。
直起身,轻笑道:“如何?饿了?”
裴元绍耳尖动了动,客房安静无声,农女清脆的问话便愈发清晰,滑过耳廓,鼓膜震动,身子没来由的绷直。
全然忘了方才疏离此人的决心,此刻见冷落自己好半晌的人,终是再次主动出言搭话。
眉头微松,棱唇不由自主的翘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他咳嗽一声,高冷道:“嗯!”
却不料,那人只是远远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推门大跨步,走了?
裴元绍瞪直了双眼,盯着禁闭的房门,眸中呆呆愣愣。
他强撑着坐靠于床上,此刻心里酸酸涩涩。
那农女不管他了,在毁了他贞洁后,许是嫌弃他放荡又大胆,再不如之前那般体贴入微,与方才那般处处为他伤口着想的人判若两人。
他愣愣的掀开床帐,看了眼八仙桌上的吃食儿,空荡荡的客栈,寂寂无声,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落寞。
低头,看了眼包扎完好的伤口,伤口并不严重,可却不知为何累及至心脏,疼。
——
未时,太阳正毒,知了叫得震天响。
柳长宁找来小二姐寻了一把伞。
油纸伞撑开,步入正大街。
骄阳似火,这会儿街上连卖货郎也鲜少能见。
云来客栈对面便是那家富贵楼。柳长宁虽已用过饭食儿,可便宜夫郎却是滴水未进,八仙桌上的饭菜已是凉透,他身受剑伤,本是最虚的时刻,桌上的吃食儿便不好克化。
此番时辰小贩们各自回家,便也只有富贵楼里,尚能买一盅清粥。
酒楼檀木为梁,大门顶端高悬匾额,其上龙飞凤舞书写“富贵楼”三字。
入得楼内,方才察觉到人气儿,大堂正中央有一说书先生,正拍打惊堂木,绘声绘色的谈古论今。
堂内时不时传来一阵叫好声。
柳长宁掀开眼皮粗略打量一眼,一楼人满为患,二楼雅间内似乎也坐满了人。
不愧为花石镇有名的酒楼。
小二眼尖,迎上前来,脸上堆着一脸儿笑:“客官,您是要……”
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眼,眼底虽并无轻视的意思,说话却也犹疑,毕竟能来富贵楼用膳的食客,非富即贵。
眼前农女装扮的女子,便有些上不了台面。只是她通身的气度,倒也不似作假。
小二姐在楼内多年,见多识广,这会儿虽心中存疑,却也并无怠慢。
柳长宁脸上神色很淡,她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枚碎银,道:“酒楼内可有白粥?在下要一盅白粥,带走。”
小二姐困惑之色一闪而逝,来他们楼内用膳的客官,俱是为了品尝菜肴慕名而来,这位女君却仅要一盅稀粥。
心中疑惑,面上却也不显。
“白粥已卖完,您若是能等上半个时辰,厨子须得现做,您看?”
柳长宁回头看了眼酒楼外的艳阳,干涸的唇错动:“做。”
“好嘞!您这边请。”小二姐躬身迎着柳长宁坐于大堂内唯一一张空桌椅上。
门口此番动静并没有引来多少视线,大堂内的食客此刻正聚精会神的听说书先生说书。
方桌上置有茶水,柳长宁拿来青瓷杯,倒上一杯。
说书先生坐于正中央,手持惊堂木,正说到精彩之处。
“话说这长帝卿裴子渊,倘若不是一年前落马,那也便是位文武双全,惊才绝艳之辈,金风朝第一美哥儿,又加上极为尊贵的身份,便是万众瞩目,尊荣天下。只可惜……一年前北山猎场落马,此后摔坏了脑子。行事荒唐无度,再无往昔艳艳才情。”
说书先生叹了口气,继续道:“遥想当年,那人鲜衣怒马,一袭红衣眉目绝艳,长袖善舞睥睨朝堂。可叹,那样的人物却终是被埋没在回忆里,再也不得看见。一月前,因了荒唐无度,落了个贬为庶民,流落北地的下场。好在今上寻了一门极为尊荣的皇夫。三朝元老贾太傅之子,入住后宫。太傅花甲之年,亲自出山,辅佐朝政,这才平息朝廷暗涌……”
二楼雅间,旌寰正品茗,贴身侍卫恭敬的站于身后。
“阿全,你说一个人落马后,便真能性情大变?”他抿了口茶水,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阿全立于主子身后,抬头迟疑了一瞬:“奴不知,旌主此番何意?长帝卿如今贬黜为庶民,想来并无不妥。”
旌寰手握茶盏,笑而不语,半晌方道:“本王确是不……”
一个“信”字藏在舌尖,却没有发出声。
上挑的丹凤眼倏然睁大,手中的茶水摇晃,水渍滴落在那只养尊处优的长手之上。
阿全眸中的诧异之色更重,他张口正欲问询。
却见主子“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青瓷杯放下,直起身,快步走至窗口,步伐凌乱,竟显出几分慌张。
雅间的窗口正对着酒楼大堂,俯身望去,便将堂下的景色尽收眼底。
阿全顺着主子的视线往下看,大堂角落,坐着位长相平平无奇的农女。
她端着茶水,干涩的唇润上几滴晶莹,显出半分血色。身着粗布短打,确与整个大堂身着绫罗绸缎的食客,格格不入,但并无特别。
阿全迟疑的上前两步,眼含戒备,低声问:“旌主,此人可有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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