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忧在后面紧跟着,脸发白,时刻注意着地下,心惊胆战怕被什么东西从土里伸出来拽住脚,土壤表层稍微露出一点白骨,就把他吓得不轻。
虞青莲也是发现了他这一点,刻意慢下脚步来等他。
她毕竟也是女生,比另几人细致温柔多了,从见这小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以前过的一定特别苦,想了想,她从手腕上解下一个铃铛来,递给他:“这个给你。”
季无忧愣愣低头,看着少女掌心纯色流光的金铃,哑声:“我……”
虞青莲道:“拿着这个就不用怕了,我小时候怕黑,这铃铛是我娘给我求的,有避灾避祸的功能。”
“不了,不了。”季无忧听了忙摆手,小声说:“扶桑姐,这太贵重了。”
虞青莲低头笑一声:“不贵重,她路边买来骗我的玩意,瀛洲处处都有卖。”
季无忧把金铃收在手中,哭后还有点通红的眼,此时又慢慢浮现水光。铃铛小巧又精致,质地光滑,在这地底森冷的世界,映着光,流淌过浮生种种喜怒哀乐。他用手握紧,身子一弯,哑声说:“谢谢。”
虞青莲只笑:“这些日子我一直觉得你的道心不稳,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道心——修真界千千万万人,或求名或求利或求长生,有情也罢,无情也罢,心中总归有一条清晰的路。你呢,你入修真界,到底是想干什么?”
荒冢寂静得可怕,季无忧听着她的声音,一直浑浑噩噩的脑袋里,如被重重撞击。他握着手里的铃铛,用力到掌心出现红色的痕迹,低声轻喃:“我也不知道,我最开始入云霄,就想着能吃饱就好了。”
虞青莲笑起来:“挺好的呀,你尚未辟谷,吃喝是头等大事。那么现在呢,现在你不用担心吃的了,就没有别的愿望了吗?”
她像一个温柔而亲切的前辈,含笑引导他明确人生的路。
别的愿望。季无忧像是被师长提问的小孩,手足无措:“我……”
虞青莲:“不用急,我又不是非要知道答案,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修行的路太漫长,有一份初心,或许会对未知的前路少几分害怕。”
她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季无忧心如刀绞,他泪眼朦胧地低头,想起来传承之夜前那一晚他听到的书阎的声音。
“和你同行的四个人,三个没把你放眼里,一个恨不得杀了你。”
“我忠于她,于是杀她所恨,救她所爱。你的性子必须用血锻造。”
“你来这里,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手刃这些瞧不起你的人。”
……去吧。
他为什么会进来这里呢——归根究底还是压抑不住内心那份贪婪,想要不劳而获就获得强大的力量。
没想过伤害他们,但内心却一直想要向他们证明自己。
懂得了荣辱,总是不由自主向往光明的存在,从第一眼看到张一鸣始,自卑和羡慕就扎根于心。
扶桑姐真好。可这份好,也是来源自于张一鸣。彻彻底底两个世界的人,他没有的,张一鸣都有,出众的样貌,讨喜的性格。受人敬仰的修为,生死相交的知己。前段时间这种压抑的情感差点扭曲成恨,好在他清醒过来。不该恨的,也没资格恨。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的愿望……现在,大概是超过张一鸣吧。
超过你。
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以对手的姿态,或者以朋友的姿态。而不再是如今这样,自己都厌恶的可怜模样。到那天,你们会不会都认真地看我一眼?
无边无际的黑暗,时间停止,万籁俱寂。黑暗正中央站着一个少年,衣衫如雪,长发及腰。一道浮光出现在他的指尖,凝结成银色的冰晶,如他的发、如他的眼。空荡荡的世界,回响着的,是另一个少年心中赤诚又明亮的愿望。
声音稚嫩,却仿佛获得新生,褪去自卑惶恐,充满朝气。他说:“一定会有那样一天的。”
楚君誉垂眸,瞳孔浅色,蕴着冷光。
他白衣,却并没有那种纤尘不染的圣洁感,一如坟地上的雪,猩红诡异。这个空间是一个牢笼,但他知道,处在这里面的不止有他。
脱离五行**。除他之外,是天道。
到这之后,他看到的全是季无忧的内心世界。
幼年时,孩童时,少年时,一直现在——他入忠廉村,遇虞青莲,被开导、被点化。
楚君誉说:“够了没有。”
季无忧的心理活动终于停止。整个空间,也安静下来。
只剩他一人,楚君誉抬眸,对着空中的某一个点,视线固定,慢慢笑起来:“你是不是想要我放过他——给我看他内心的挣扎,内心的改变。让我怜惜他童年的遭遇,让我知道他现在还心存善念,让我释怀当初他对我的所作所为?”
少年的笑讽刺而冰冷,眼里也蕴出极深极烈的红。人与鬼之间踌躇太久,前世今生的记忆都快模糊,唯独问天峰上那被抽筋扒骨的痛苦,他生生世世不会忘记。
重生之后一直不曾动怒,唯独这一刻,真真实实,腥甜的血涌上喉。
深埋着的被压抑的,疯狂倾泻而出,试要拉天下陪葬的怨恨,破土而发。
“我早就该死了,靠着仇恨挣扎活下来,就不是为了新的开始。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同情季无忧,他出生开始遭遇的所有不幸,本就是我一手安排。我杀,你救,周而复始罢了。”
少年的唇角带血,疯狂决绝:“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看着我怎么亲手折磨死你的主角。再没有别的选择。”
空中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似乎是有人在叹息,缓慢而冗长。
楚君誉凝视的点,也出现变化。暗黑世界里,微小芥子慢慢凝结,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来,没有具体的形态,可视线像是穿过了空间和时间,渺渺万物。看似温柔,却又无情。
她轻声说:“你别在执迷不悟。”
楚君誉说:“执迷不悟的从来不是我。”
他心中的怒火也散了,低下头,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少年的眼寒若深渊:“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规则对我没用。”
“重生一次,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有那么好的事?”
他的声音有了几分邪佞残忍的味道。
那个长老毕竟是一方长老,手下的奴隶妖魔无数,很快就追寻他们,疯狗一样找过来。跑过乱葬岗,前方是一条大河,河水乌青色,还冒着泡,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地方。这水反正她是不敢淌的,河旁边也都有屋子,她左右四顾,一眼就相中了道路尽头,最华丽的一栋大宅子。按着这鬼地方的规矩,越大的宅子住着越厉害的鬼,说不定还能帮她们挡挡这群阴魂不散的小鬼。
“我们进去。”
她动作从来雷厉风行,拽着季无忧就往里面冲。季无忧光是看到那宅子前质地奇怪的灯笼和一地的纸人就吓得腿软,扯着虞青莲衣袖,试图阻拦:“可……可我感觉那里面的东西更恐怖啊!”
虞青莲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怎么那么笨啊,我怕的是鬼厉害吗,我怕的是鬼多啊,跟它们纠缠浪费时间。我还得去找另外的人呢。”
季无忧哑口无言,还是一脸怂样。
虞青莲安慰他:“有我在,怕什么,不会让你掉一块肉的。”
她都这么说了,季无忧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鬼住的宅子当然处处都是不对劲的地方,推门而入,吱呀声里,风就把挂在回廊两边当摆设的人头灯吹得转过头来。清幽幽的眼珠子,把季无忧吓得够呛,下意识哇了一声,马上遮住了眼。
虞青莲哈哈大笑,反应过来后立刻噤声,也猫身对季无忧说:“嘘,虽然我不怕这宅子里的鬼,不过能少惹点事还是少惹点吧。”
季无忧当然听她的,乖乖点头。
几个鬼仆端着血红的液体往前院走,为了避开她们,虞青莲拽着他往院子里的石桌下躲去。鬼仆都是活死人奴隶,没有七魂六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往前走。但引领她们的两个女人却是不同,她们算是妖怪修成,模样花枝招展,嘴是血的红。
一边走,一边讨论着。
“今年传承下来的那个小和尚倒是俊俏的很。”
“啧啧,可不是,那一身圣洁的样子,我都恨不得把他衣服给扒了。还用白绫覆住半边脸,我起初以为是长得难看,没想到啊,把他白绫扯下后,我人都呆了。活几百年没见过那么俊的人,尤其那一双眼,居然是淡金色的。”
前人娇娇笑:“你个□□,满心思都是这些龌龊事。”
“老妖妇你好意思说我,长老说要放进缸里时,不是你央求着留下来玩几天的?”
“我是把他留下来,不过可不是玩。这和尚从头到尾荣辱不惊的,真没意思,我让他破破戒,变变脸色。”
她停下脚步,笑吟吟地端起一杯酒:“这是一杯活人心头血,不知道他喝下去会是什么表情。”
两妖对视一眼,纷纷掩唇而笑。她们浑身上下都散发一股异味,款款走过回廊。
在石桌下,把她们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虞青莲,浑身都在颤抖。季无忧也感受到了,心中一惊,他知道他们感情很好,悟生大师受这等侮辱,身为挚友气也是正常的。他小声说:“扶桑姐……别难过……”但他看到虞青莲的表情时,这话就说不出口了。这哪是难过啊,分明就是憋笑,差点破功。
等两妖众鬼仆的气息彻底消失。
虞青莲忍不住了,笑得不行:“悟生可以啊,都光头了还能那么招人爱。那两个女妖想看悟生变脸色,我也想哈哈。”
季无忧:“……”
虞青莲拍拍衣裙上的灰,往前望了一眼:“他可真能忍,白绫被拆都不动怒,那么多年,我也就只见他露过一回眼。啧,还是得帮帮这个呆子啊,他别自己把自己坑了。”
季无忧硬着头皮:“我和你一起去。”
虞青莲:“好呀。”但她往前走了两边,马上察觉到什么东西,视线一凝,神色凝重下来。季无忧小心地打量着她:“怎、怎么了?”虞青莲转过头,脸上颇为古怪,跟季无忧说话也是难得的严肃:“你不用跟我去,前面的危险有点超乎我想象,你就在这里呆着,哪也不去。”
季无忧看着她的表情,心马上踢到了嗓子口。他亲眼见她把那一群鬼玩弄鼓掌间,知道她的实力,而现在她说前路很危险。
瞬间一股股森凉寒意,从指尖渗透到他头皮之上。
在这个陌生又恐怖的地方,虞青莲是他唯一的依靠。
“我,我和你一起去。”
虞青莲皱了下眉,很果断地摇头:“你去反而是给我添加负担,在这里还安全点。不用怕,我不是给了你我的铃铛吗,遇到危险就摇铃铛,我会马上回来救你。”
季无忧还是很怕,可是虞青莲的表情那么严肃,他只能把肚子的话都吞了回去。紧握着那个铃铛,认真点头:“嗯。”
他想要成为张一鸣那样的人。张一鸣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至少一直都不是弱者的形态,不会成为他人的负担。
虞青莲还是挺怕他被那些追过来的鬼怪发现的,季无忧现在才炼气期,灵力被压制,随便一个小鬼都能生吞活剥他。她皱了下眉,“你先躲起来。”季无忧点头:“好。我躲在哪儿?”
这宅子里房间里处处是恶鬼,哪儿都不安全,呆在后院可能还会安全一点。虞青莲把季无忧带到了后院,后院的摆设仿照人间,一堆木柴,横七杂八,靠墙的地方有三口缸,另外两口被关着,中间那一口却是空的。
虞青莲走过去看了看,缸还挺大的,容纳一个人不成问题。
不过她还是要询问季无忧:“你要不躲缸里?”
季无忧浑身都僵硬,他小时候遇见的怪事多,久而久之,对危险的反应就成了直觉。那三口大缸摆在墙角下,阴阴森森,像是三张巨口,传出浓郁的血气。
可是这本就是座鬼宅,什么东西都那么阴森。而且,哪怕心性在转变,性格也是亘古不变的。
譬如,他永远不会拒绝。
即便不喜欢的事,即便很艰难的任务,即便明知道很危险的地方。
季无忧小声说:“好。”
虞青莲起初以为他不乐意,还打算找其他地方的,现在听他说了,因为顾虑悟生心急,也就没在意那么多了,“那成,你先躲进去。我会马上过来找你的,遇到危险就摇铃铛。”
季无忧浑身血液都是冷的,但还是乖巧点头。把自己蜷缩着,躲进了正中央的那口缸里。缸是空的,没有水。壁上有青苔,滑滑的湿湿的,一股腥味。
虞青莲说:“那我先给你盖上了。听到什么都别发声,等我来。”
季无忧点头。睁着眼,看着木板一点一点把缸盖上,光一寸一寸变窄。狭小密闭的空间,五感被无限放大,他气都不敢喘气,一直屏息。
最后一眼,从一条缝里,他看到的是后院屋顶上的情景。
一个四肢趴在屋檐上,浑身红的剥皮人,正注视着这一切。
刹那四肢冰凉。他惊恐之余,尖叫,却没有发出声。
虞青莲把季无忧安顿好后,立马急匆匆地去追随那两只妖。她记忆里很好,方圆百里内,对悟生的气息还是很熟悉的,东绕西绕,也不知道绕了多久。
她终于找到了紧关悟生的那间房。整座宅子最高的楼,在上面,几乎可以俯瞰到那条大河。漆红的灯笼,轻扬纱幔,微火过西窗,照出盘腿静坐床上,闭目修行的少年和尚。虞青莲放轻呼吸,运气,足尖点在围栏上。在阴影里,她能看清里面的场景,里面的人却看不到她。
悟生坐在那里。很快,爬楼梯的声音一点一点近,吱呀,门被推开,两妖之一的紫衣女子手持杯盏,步履妖娆走了进来。
她将鲜红的血倒在杯子里,走到悟生身边,指甲一点点划过他的衣襟,娇声道:“小师傅,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我。”
悟生恍若未闻。
紫衣女人娇笑:“你不看我,可是我想看你。”
“我一见你就倾心啊,小师傅。在这地方修炼成妖,整整四百年,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和我口味的人。蛇性本淫,我是罪人,那么你就是我的救赎。”
悟生依旧不言。
虞青莲也不敢轻举妄动。她半步元婴,自然能清楚看见,悟生的身边锁了一层黑气。那黑气,不止是限制他的修为,更是限制了他的行动。她就说嘛,悟生即便再怎么老好人,白绫都不可以能被扯下。
只是那黑气到底是什么?
虞青莲有困惑,她身上没有,季无忧身上也没有,为什么就悟生身上有这玩意。
紫衣女人伸出舌头,是长而细的蛇信子,她眼睛一变也是浊黄的竖瞳。张开嘴,整张脸瞬间变形,五官消失,长出鳞片,成了蛇首人身的怪物。
想要一口咬到悟生的脖颈。而奇异的事情发现生了,那女妖牙齿刚触上悟生的肌肤,突然浑身一颤,露出了极度疯狂极度痛苦的表情。滋滋滋,围绕在悟生身边的黑气,往她脸上涌,腐蚀掉了半边脸颊。
“啊——!”她大叫一声,捂着脸痛得在地上翻滚。重新化为人行,半边脑袋只剩血肉。女妖目光惊恐,声嘶力竭:“你——啊啊啊啊!”
悟生依旧闭眸。
他被摘下白绫,就不会再睁眼。
女妖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站起来,手中人血灌成的酒也撒了一地,她说:“可以!你好,你好的很,我碰不了你,那么你这身血肉也没存在的必要了,今天就把你先蒸熟了。”她气冲冲地下楼,大吼了一声:“来人。”
虞青莲一愣。那黑气……那黑气限制了悟生的修为限制了悟生的行动,却不让这个世界的人靠近他,乃至伤害他。所以是另一种保护吗。
她确定没人后,走了进去。一直闭目跟睡着似的悟生,终于轻轻舒了口气,然后睁开了眼:“你来了。”
少年弥僧的眼是淡金色,如寺庙里传承不绝千年的佛光,纯粹明净到普化一切世间邪念。
虞青莲笑起来:“你刚怎么不睁眼啊,说不定,被你一看,那妖就洗心革面改恶为善了呢。你的愿望不是渡化世间所有人吗?”
悟生难得地抽了一下唇角,有点无奈:“你在外面看了那么久,就是等着看我出糗?”
虞青莲:“不是啊。”她皱起眉来,认真道:“你身上被人下了咒是吗,有一团黑气绕着。”
悟生沉默一会儿,道:“我修为被限制,身体也无力。而且……我感觉寿元在慢慢散尽。”
虞青莲一愣:“寿元散尽。”
悟生道:“是,我刚到这座村,从棺材里醒来就是这种状态。本来一开始就该被处死,可是那些鬼怪都近不了我的身,他们没见过这种情景,打算把我抬缸里。是这两个女妖把我留了下来。”
虞青莲眉心更紧,她伸出手,尝试的去碰一下悟生的手,但是离奇的,那团黑气并没有攻击她。
“我能碰你?那些鬼和妖却不能?”
悟生抿了下唇,想说什么,神色猛地一变,苍白如纸。
虞青莲忙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悟生的额头渗出细汗,忽然整个人弯身,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虞青莲震惊之余,马上拉过他的手:“要不要我现在渡点灵气给你。”
悟生说:“带我先出这栋宅子。”
虞青莲二话不说,搀扶住他,带着他往外走。靠近悟生的刹那,她只感受到一阵寒意,像在扶着一块冰。体温越来越来冷,一点一点下降,仿佛马上就要死去。
“张青书干的吗?”悟生叹息一声,浅金色的眼眸莫测深远:“可能这还是他给我的恩赐。”
虞青莲气笑了:“疯子一个。他认为是善,那人就是善,他认为是恶,那人就是恶,可真能耐呢。”
悟生:“张青书处世,囿于他自己的原则。”
虞青莲翻白眼:“是啊,杀人还讲究。你估计是这辈子老好人当太多,又是佛门子弟,七杀罪一条不沾,这说不定还是他给你的恩赐呢。让你不被这地下的妖和鬼侮辱,让你这里不痛不痒的死去。”
悟生笑了:“有道理。不过若这样死去是恩赐,说明等待你们的,会是更惨烈的结局。“
虞青莲气到不想说话道:“先找到裴御之吧。我们联手弄死他。”
悟生忽然身体又是一阵僵硬,在出门槛的一刻,他的手指抓住虞青莲的手臂,几近痉挛。这辈子**不沾身,苦恼烦忧皆无,对于悟生而言,身体发肤之痛几乎都不算痛。这是虞青莲第一次看到他那么难受的样子。
悟生说:”必须出这个村子。“
虞青莲信他,人在临死关头,对于事情的直觉,总是超乎想象。
她扶着悟生楼梯也不走,直接从栏边跳到了较矮的屋檐上。这个时候那女妖已经回来了,发现空无一人的房间,嘶声大叫:“人呢!啊啊啊——都给我找,给我把那和尚找到!”
虞青莲扶着悟生其实也很难受,毕竟灵力不能使用,她靠的是实打实的力气,那女妖一声令下,瞬间所有房间都传出的动静,四面八方。
要带悟生走,可不能让她们发现。
虞青莲打算走时,想到了那个还躲在缸里的小胖子,微微愣神,这小胖子很怕黑,一个人躲在那狭窄的地方肯定很怕吧。
裴御之真是一天到晚,坑人不浅,那么个炼气期的弟子,怎么就非要带过来呢。小胖子说等她去找他,不过,可能要让他等得久一点了。
虞青莲站在墙头,往那个后院的方向看了眼。拽着悟生的手臂,往下跳。在跳出宅子的一霎那,铃铃铃铃铃,她整个人僵在空中。
她听到疯狂的铃铛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快,传递出无尽的绝望的惶恐。
铃铃铃铃,来自后院的方向。
那个小胖子……摇响了铃铛。
——“那我先给你盖上了。听到什么都别发声,等我来。”
——“你先躲进去。我会马上过来找你的,遇到危险就摇铃铛。”
虞青莲一时间心情复杂至极,但是悟生的气息已经一点一点淡下去,几乎到微不可闻的地步。紧抓她手臂的手也一寸寸松下。
虞青莲咬了咬牙,权衡只在几秒内,最后回望一眼,眼里有歉疚,更多的是决绝。
那铃铛的声音本就有驱魔的作用。
你再多坚持一会儿啊。我马上会回来的。
对不起了,小胖子。
季无忧在缸里,把自己整个人都埋缩着。他后悔了,他不该进这个缸的,黑暗的环境,无限放大恐惧。他不敢动一下,脑海里一直是最后看到的房梁上那个被剥了皮的东西。它看到我了,它看到我了。
胖胖的手指紧紧攥着铃铛,毕生的勇气都寄托在这里面了。
时间流逝的特别慢。
他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好久好久,可是虞青莲还是没有回来。精神紧绷,他忽然听到了指甲一点一点扣弄东西的声音,来自两边。声音很近,隔着缸壁清晰传到他耳边。再然后是手拍木板,一下一下,世界死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左右……他的左右是那两口封闭的缸。
季无忧脑子里浮现各种画面,小时候就一直招邪祟,吊死的女鬼,淹死的小孩,各种狰狞的模样掠过,他浑身僵硬,恐惧已经到了极致,随便一根稻草都能压垮他。
另外两口缸里有人。
不,有鬼。他全力屏住呼吸,缸与缸之间隔得太近了。甚至铃铛他都死命捂着,不让它发出声。
心里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虞青莲身上,快点回来吧。
他咬牙,恐惧的泪水顺着两颊留下。
季无忧怕泪水滴到缸底发出声音。
忙抬手,想过去擦,接过一抬手,他碰到什么东西。很长,很糙,人的头发。季无忧大脑一片空白。咚咚咚,那种指甲划刻缸壁的声音再次传来,只不过这一回,他反而把远近听得更清楚了。是在左右,不过不是在左右两侧的缸里,是在他的左右,就是在这口缸。
这缸里还有一个人!!
季无忧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一声,伸手去推那块压缸的木板。
只是拼尽全力,也只能推开一条缝。
上面有人坐着。
他那么大的动静,自然惊醒动了缸里的另一个,借着光,那人慢慢转过头来,脸已经不能形容是脸,被水泡的肿胀,薄薄的一层,里面仿佛还有虫子在涌动。缸底慢慢渗出水来,一点一点,就快要淹没他。那人的头发在这里疯涨。
季无忧使劲推门,就在他绝望之时,一线光外看到的场景,让他欣喜若狂。
虞青莲。
虞青莲。
他看到虞青莲了,在那边的墙上。
疯狂地摇着那个铃铛!伸出一只手,疯狂地摇着。
金陵响彻的声音响彻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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