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需卦?而且全是少阴少阳,没有老阴老阳,就是说变卦还是水天需。”即熙在脑海中搜寻她记住得为数不多的卦象,勉强解说到这里,然后便问雎安道:“你问的是什么啊?每次都是这个卦象吗?”
“嗯。水天需卦,等候机缘,不可深究。”雎安的声音顿了顿,他一一把铜钱收好,低眸道:“我问的问题,是关于一个人。”
这个回答实在太模糊,撑着下巴的即熙偏过头去,猜测道:“你是在找人吗?”
“可以这么说。”
“嗨,你想找人还不容易。现在你是星卿宫主,仙门百家和天下的修士们都敬重你,只要你提出请求他们必定全力以赴帮忙寻找,还愁找不到?”
“但这会打扰到那个人,或许她并不愿意被找到。”雎安微微一笑。
雎安的语气太温柔以至于即熙怔了怔,她低头看着纸上画出来的水天需卦,轻声说道:“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啊。”
“是,很重要的人。”
“但你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你怎么找这个人呢?”
“世人皆知我在此处,若她想见我,自然会来。”
“那你就这样等着?”
“嗯。”雎安把卜卦的书摊开放在桌面上,笑道:“我这个人,耐心还不错。”
即熙看见雎安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就觉得有点心酸。他要找的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他怎么能让雎安等这么久呢?他怎么忍心呢?他就该麻溜地赶紧滚过来。
她以这种心酸的心情艰难地上完了这堂卜卦推命课,揉着发胀的脑袋抱著书离开析木堂。雎安把她送到门口,即熙就看见兰茵有些不安地站在门口的银杏树下,看见雎安就眼神发亮又踌躇。
这表情,这状态,她可太熟悉了。
兰茵叫了一声掌门师兄,雎安想了想便回应道:“兰茵?”
他认出了兰茵的声音,兰茵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一句“我有话对您说”说到舌头打结。即熙向雎安告辞,拍拍兰茵的肩膀,小声鼓励她一番,兰茵感激地点点头,然后以破釜沉舟的神情面对雎安。
即熙想,不出意外,她将第四十三次见到雎安拒绝别人的情意。
虽然拒绝是无法躲避的,但是勇气还是可嘉的。
即熙抱著书拐过一个墙角,然后迅速靠在墙上偷偷看着站在析木堂门口的雎安和兰茵。兰茵仰着头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豁出去大声说道:“雎安师兄,我……我喜欢你。”
纷纷落叶落在雎安的肩头,他低头轻轻笑起来,神情温柔无奈。
她蓦然想起来,她像兰茵这么大的时候,好像也有过这么一出。那时候她刚过十四周岁生日奔十五去,和同门打赌输了,同门就罚她去跟雎安表白情意,七日之后才能告诉雎安这是假的。谁都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雎安,即熙只觉得尴尬得恨不能以死代罚,但是愿赌服输,她不能丢了赌品,就硬着头皮去找雎安。
那似乎是个春日,雎安在落花缤纷之间练剑,在星卿宫里雎安从不用不周剑,只用木剑。她就站在梨花树下等着雎安,看着他青衫在白色花瓣间飘逸灵动地穿梭,身姿优雅得像舞蹈,却招招精准致命。
看见她在树下等着,雎安很快收了剑走到她面前,微微弯腰平视着她,问她:“怎么啦?”
他脖颈上的汗滚落进衣襟里看不见的地方,气息还不稳,喘息声比平时大许多。伶牙俐齿的即熙突然觉得很慌,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断断续续地说:“雎安……师兄……我……那什么……我喜欢你。”
雎安怔了怔,就保持这个微微俯身的姿势看了她很久。即熙感觉自己的脸热得不行,差点就忍不住直接告诉雎安这是她输了赌局的惩罚。雎安却笑起来摸摸她的头,他眉眼弯弯满目温柔,在梨花缤纷间好看得像是一幅画,他说道:“你还小,这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再说。”
即熙闻言长长松了一口气,忙说道:“好啊好啊。”
雎安确然是个极温柔的人,她再没见过比这更委婉温柔的拒绝方式了。既然她已经被拒绝,而且之后雎安待她一如既往并未改变,她也就忘记再告诉他这是个游戏。
现如今兰茵也和她年纪相仿,估计雎安也会说——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即熙趴在墙角边,兴趣盎然地观察着。兰茵说完之后雎安很快就回应了,他说道:“多谢厚爱。不过对我来说,你仅仅是师妹。”
兰茵红着脸小声说:“我知道我平凡,不够优秀也不够好看……”
“不必妄自菲薄,在喜欢你的人眼里你自然珍贵无比,只是你还没遇到这个人而已。拒绝的原因不在你而在于我,抱歉。”雎安的语气温和而坚决。
即熙想雎安换了一种拒绝的话术,直白了很多却还是很温柔,看来是愈发熟练了。
兰茵乖巧地点点头,却已经泪水涟涟,她说:“我知道了,我……我走了。”
说罢兰茵转身而去,雎安听出来了兰茵的哭腔也没有安慰她,只是安静地待她的脚步声远去。然后抬头面朝着天空,金灿灿的阳光温暖地洒在他的脸上,他淡淡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
阿海从远方飞来落在他肩头,他抚摸了一下阿海的翅膀,然后回身走进析木堂里。
很久以前,有个姑娘站在梨花纷飞里,脸红透了。她说雎安师兄,我喜欢你。
他马上就猜到这是个赌局。
他拒绝过许多充满热情的眼睛,或者期期艾艾的情意。但是这句“我喜欢你”却在他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直到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跳声淹没,热烈的感觉陌生到令人心慌。
他看着梨花落在她发间,落在她浅绿衣衫的肩头,看着她年轻而羞恼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发出声音。
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热情来的快去的快,很容易喜欢上什么转瞬又厌倦。
他也知道这个姑娘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她只是敬仰他,崇拜他。
可是她说喜欢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信了。
22、刀法
在客舍住了小半个月,贺忆城觉得,他这个舍友可能是半个哑巴。
如果他不主动搭话,戚风早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而当他主动搭话时,戚风早则均以最简短的语句回应他。贺忆城慢慢意识到,他们初见那一天他可能赶上了戚风早话最多的时刻。
贺忆城无比怀念温香软玉在怀的日子,再不济其实思薇的衣柜也不错,思薇脾气虽然不好,但也是个美人啊。
他平日里也不去跟那些弟子们一起上课,就到处晃悠思索下山之后的发财之道。这天正晃悠着,他就在客舍后隐蔽的竹亭边发现了上次云声门聊天的那两个人。
这两个人中,云声门的少主叫云致,四弟子叫云从,他们就住在隔壁二舍。两个人都是十四岁,在贺忆城眼里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最容易沾上自视甚高嚼人口舌的毛病。
显然这两个人病得不轻。
这次在亭中的还有一个贺忆城没见过的少年,也差不多十四岁的样子,穿着星卿宫弟子的黑色宫服,握紧了拳头双眼冒火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贺忆城轻手轻脚地靠近,以庭中树木做遮挡,就听见他们的声音。
“怎么予霄,你想赖账?当初谁说三年之内必做星卿宫榜首,不然就跪下来给我们磕十个头的?现在你连通过大考都很艰难,你自己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云从抱着胳膊,挑着眉毛嘲笑道。
本只是个微胖的少年,加上这副神情就显得油滑世故。
贺忆城心说修仙的人还能修成这样?
那个被称作予霄的少年眼神暗了暗,似乎不能反驳又不甘心,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我确实没能兑现誓言,但我不跪你!你要杀要剐我都随便,但是我不会跪你的!”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少主云致就笑起来,语气不屑地说:“怎么,你爹是我父亲的仆人,你爹跪我父亲你跪我,这不是正好么?小的时候你也没少跪啊。”
“你不要欺人太甚!”予霄双目充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欺人?那既然你说要杀要剐都随我们,不跪也行,你站着让云从剐你三十刀,如何?”
予霄闻言脸色一变。
贺忆城心想,三十刀?不死也得残了吧。
正在他们两方对峙的时候,一个黑衣的身影走到竹亭之下,戚风早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这里,冷冷地对云声门二人道:“星卿宫除了演武场外禁动刀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想被赶出去么?”
云从和云致交换了一下眼神,戚风早常来星卿宫,和星君们都熟识,他们对戚风早有几分忌惮。云从悠悠发话:“予霄,既然戚小公子都这么说了,那也不要你挨剐了,你就直接跪地磕头吧。”
予霄梗着脖子道:“不,我不!我除了师父宫主和柏清师兄之外,谁也不跪!”
戚风早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予霄,予霄正是激愤之时,对戚风早说:“戚公子莫管,他们爱剐便剐,我不怕。”
云从嗤笑一声,嘲讽道:“恐怕瞎眼的是天梁星君不是天机星君,当年居然挑你这么个货色进宫做弟子。”
他这话一骂骂俩,贺忆城想要是即熙在这里听见他这么说雎安,估计得一蹦三尺高,给他施个恶咒。
云从话音刚落,戚风早的眼神就暗下来:“你居然这样侮辱天梁星君?”
“我们可没侮辱天梁星君,就是说他看走眼罢了。便是星君又不是真的神仙,还说不得了吗?像我□□父那般飞升,才是真正的神明!”云致见戚风早语气重,便也提高声音寸步不让。
不用即熙来一蹦三尺高,这里还有个和柏清要好的发怒了。眼见着连戚风早都要被卷进这场争执里,贺忆城揉揉太阳穴,从树木背后走出来,笑着走进这几人之间。
“怎么了这是?这么热闹?”他笑嘻嘻地说着。
云从和云致不认识他,一时间有些警惕又疑惑地看着贺忆城。贺忆城自我介绍是巨门星君的客人,在此养病。
他轻松地说道:“予霄小兄弟此前发过誓,我看他也不像是食言的人,既然不愿意磕头,那就挨剐吧。星卿宫内禁动刀剑,那是禁止私斗,单方面挨剐的应该不算,戚公子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好了。”
戚风早深深地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予霄脸色发白,但是仍然硬气道:“好,就这样!”
少年意气,宁死不肯低头。贺忆城想,他在予霄这个年纪就已经充分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了,这孩子还是太嫩,得吃吃苦头。
眼见着云从就要拿出刀来,贺忆城抬起手来,做出一副笑脸:“且慢,两位都是在星卿宫求学的人,沾上这种事端不太好,要不就何某来代劳吧。来日若我到青州,还请云声门的两位多多照拂。”
他这般谄媚的架势让戚风早皱起眉头,云从和云致一脸了然,云从想了想摆摆手道:“那就有劳何公子了。”
贺忆城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
戚风早这次没有再阻拦。贺忆城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短刀,刀柄鎏金镶嵌红宝石,刀刃极薄寒光闪闪。
那刀在他手上转了几转,就当真凶狠地捅进了予霄的腹部,予霄闷哼一声。贺忆城扶着他的肩膀拍了两下,轻声笑道:“得罪。”
傍晚时分,贺忆城端着一只烤乳猪走进了思薇的昭阳堂,她正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看见他便高声道:“我正要找你!我听说你……”
贺忆城目不斜视地端着烤乳猪走进思薇的房间,说道:“别急别急,进去慢慢说。”
思薇瞪着眼睛跟他走进屋里,贺忆城好整以暇地将烤乳猪放在桌上,走回去把门关好,然后回身看向思薇。
思薇抱着胳膊,嘲讽道:“你帮着云声门的人欺负宫里弟子,予霄挨了你三十刀血流不止都晕过去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叫厨房做烤乳猪?对了,你哪里来的钱让厨房加餐?”
贺忆城坐在桌子边,将两个钱袋丢在桌上,从怀里掏出那把精致的镶宝石短刀,开始切分那只烤乳猪,边切边说:“顺手偷了云声门两位弟子的钱袋,啧啧啧,真是富裕人家。别担心,予霄受伤只是样子吓人而已,其实是皮肉轻伤。少年人养个十天半月的,马上就又生龙活虎了。”
思薇一见那两个钱袋子就想起来即熙小时候那出神入化的偷功,只觉得这两个人不愧是一起长大,完全是一丘之貉。
“三十刀还皮肉轻伤?你……”思薇正想继续谴责贺忆城,却见贺忆城手下那只烤乳猪被他完完整整地切出半边骨头,每刀精准得仿佛直插骨头和肉间的缝隙,流畅得就像肉自动剥落似的。
思薇惊住了,后面的话就停了下来。
贺忆城用短刀挑起它完整的身骨,望向思薇道:“庖丁解牛,你知道的吧?我每刀的位置都是拿捏好的,避开所有脏腑险要之处,他只是受了轻伤而已。你看你没有被我身上的祝符反刺,就证明我没有作恶啊。”
思薇愣了愣,继而皱着眉道:“庖丁解牛,那是在他已经杀过千百头牛的经验基础上,你怎么会对人体……”
越说她的表情越不对劲,怀疑地看着贺忆城,喃喃道:“你不会……”
“别乱猜了大小姐,我可不是杀人魔。”贺忆城拿手绢擦拭着刀刃上的油渍,笑道:“我娘是个医者,尤其热爱剖开人体观察研究,我陪她偷过不知道多少尸体,看过她不知多少次解剖人身,多少得了一点真传。”
“你娘是大夫?那她怎么会被通缉?”思薇疑惑道。
“你也该听得出来,我娘是个怪异的大夫,治病救人手段非常激进。有一次她给别人治病,那人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枉然,她剖开了人家的肚子切掉瘤子,但一个月后人还是死了。那户人家名望很高,就说我娘开膛破腹故意谋杀病人,我娘就被通缉了。”贺忆城将短刀插回刀鞘,语气轻松带笑。
思薇眸光微动,她想问那个病人真是他娘害死的吗?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一个原本就快死的病人,谁能断定他娘是给他续了命,还是加速了他的死亡呢?
“悬命楼的通缉犯犯的罪,都像你娘这样吗?”思薇问道。
贺忆城转过头来,他突然凑近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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