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善行寺。
天师道盛行的这个年月,寺庙的发展也并没有落下,建康城中大大小小的寺庙林立,随处可见身穿黑衣的僧尼。
在数十座寺庙之中,善行寺的规模并不算大,建筑也谈不上奢华,但是,这里的香火倒是一直很旺盛。
尤其是女客,更是多到数不清。
只因为,这里的方丈营寺有方,自从这位新方丈入主善行寺,他就一直在琢磨如何解决善行寺香火并不旺盛这件事。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了!
这年头,香火也是资源,不经营是绝对不可能凭空出现的。
君不见,那主打升官发财一求便灵的圣觉寺,还有那声称看相特准的净住寺,没有几年就在建康城占据了一席之地,香火旺盛,香客临门,赶都赶不走。
这些好借口别人都已经抢走了,要想多收香火钱,善行寺就必须另辟蹊径。
新方丈灵机一动,便打起了女香客的主意。
求姻缘!
任何教派想要在一地求得生存就必定要做出相应的改变,为了能打出名头,抢夺资源,无论是高端的大寺,还是低端的小庙都在想方设法的迎合当地百姓的需求。
就说前几天,建康城里居然还出现了贩卖素食的寺庙,大小僧侣们在固定的日子里,寺庙门口摆上桌案,放置各种素食,虽然他们吆喝的声音并不大,态度也没有那么积极,但是生意却很不错。
为了赚钱,各显其能,本来就没有什么错。
善行寺便是主打求姻缘一途的寺庙,为了求得一个如意姻缘,无数的善男信女,尤其是春心萌动的女香客,整日里在寺里顶礼膜拜,虔诚无比。
然而,寺庙里的和尚关心的,绝对不是香客们虔诚的心愿,他们盯准的,不过是功德箱里的香火钱。
至于神佛能不能听到,这就不是他们的管理范畴了。
如今,善行寺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便是陈郡谢氏的谢明慧,即将出嫁的新娘子,也不知道到这个专门求姻缘的寺庙来做什么。
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小婢女玉柔,也是一头雾水,小姐磕头,她就跟着磕头,小姐许愿,她也就跟着许愿。
“信女愿求得一心人,永不变心,愿佛祖保佑。”
谢明慧跪在金身佛像的面前,虔诚的说出心愿,她虽然声音很小,却还是被玉柔听到了。看来,王小郎君那边的事情,很复杂呀!
“娘子,我们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娘子以前也不信这个啊!’
还没出善行寺,玉柔就忍不住了,强烈的好奇心促使着她,顶着谢明慧的冷脸也一定要问個明白。
谢明慧脚步轻轻,日头当空,天气正好,善行寺里的香客也是越来越多,她不得不紧抓着玉柔的手,生怕她走丢了。
“与你说了又能怎样?
“你还不是站在那王稚远一边的!”
“冤枉!’
“实在是太冤枉了!’
“奴婢是娘子的贴身丫头,如何会与那王郎君站在一起,向着他呢?’
玉柔指天发誓,就差赌上自己的性命了,明慧堪堪停住,遗憾的摇了摇头:“你就别再骗我了!”
“你心里怎么想,我还不含糊?’
“我与那王稚远还没有婚约的时候,你不就是一心想撮合我们吗?”
“你要不是向着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呀,白疼你了!’
“娘子可不能这样说,奴婢明明是为了你着想,才从中穿针引线的!”
汪珠提高了嗓门,善行寺里此起彼伏的诵经祈福的声音,都没能盖过她。
“娘子心中明明心悦王家小郎,都是碍于世家小姐的身份,不敢挑明罢了!’
“当奴婢的,就是要想娘子之所想,急娘子之所急才是,要不是有我王谧一个劲的替谢明慧说好话,你们也不能这么快就互通心意啊!”
也没看她使多大的力气,揽功倒是挺快的。
“好了好了!’
“不谈他了!”
“晦气的很!”
“小慧慧,你说谁晦气呢?’
不知不觉间,主仆两人竟然就已经走出了善行寺,她们正要向自家的油壁车走去,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抬眼一瞧,不近处的马车上,敞开的车窗里,竟然透出来一个人影。
正是晦气本尊!
马上就要结婚了,在正式办仪式之前,当然要见一面。玉柔是个现代穿过来的,他才不会像真正的古人那样,结婚之前,连新娘子的面都没见过,验货都没有,娶老婆不是变成了开盲盒?
婚礼在即,王谢两家的人从上到下都忙的脚不沾地,就王稚远这个大闲人,时间充裕的很。
借着难得的好时机,他亲自登门求见,却没想到,不只是没见到佳人还被告知,佳人出门上香了。
这建康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庙遍布全城,想找到一个王郎君,谈何道家?
那谢家的人也是不靠谱,根本就不知道王郎君日常祈福的寺庙是哪一家。
玉柔得到了这个消息,却还是不死心,就这样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这边看看,那边瞧瞧。
他在赌,赌佳人一定会自动跳到他眼前。
现在看来,他王稚远的运气很不错。
正是因为没有错误目标,所以,玉柔才会在每一个经过的寺庙门前都停上一会,碰碰运爪<
到了这善行寺,打开车窗一看,立刻就发现了那陌生的倩影。
那多嘴又热心的小婢女王谧,他是见过的,只见两女站在佛门前,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又催促车夫,把马车停的再近些,终于听清了她们的谈话。
然而,这听见了还不如听不见呢!
这些女人!
竟敢背后说他晦气!
那就晦气给她们看看,让她们躲也躲不掉!
王郎君显然是被吓到了,呆立在门前,既不前进,也不后退,你不来,我就去找你。玉柔跳下了马车,在王谧的帮助下,二话不说就把王郎君塞进了车厢。
“怎么回事?‘
“价想干什么?”
待到某女回过神来,马车早就已经在奔跑中了。
“别急,我就是想找个机会跟你谈谈。’
“特意到你家去找你,可是,门童说你来上香了,这才出此下策的。’
“他们只知道我出来上香,并不知道我要来哪一家寺庙,你怎么找到我的?”明慧抬眸,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波光。
“这还用问!”
“当然是一家接着一家的找了,幸亏善行寺是在城北,这要是在城南,你们都走了,我恐怕也找不到。’
“一家一家的找?’
“你傻了吗?”
玉柔没傻,王郎君的眼神却有些犯傻。
“怎么样?”
“感动了吧!’
对于女性心理,汪珠自诩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女人嘛,都希望她在你心里是一般的,你是愿意在她的身上多花费一些功夫的。
时间亦然,金钱亦然。
所以,听说他跑好几座寺庙,挨个查看,最后才在善行寺门前偶遇,汪珠桂此刻心中那种感动,玉柔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不感动才不异常!
“你别误会,再过两天我们就要成婚了,我只是想在正式典礼之前与你见一面。”玉柔软声说道。
“见我干什么?”王郎君的语气忽然有些急迫,听起来像是在掩饰什么。
“当然是为了解开误会了!’
“误会?’
“我们有什么误会?”
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的,竟也到达了目的地,不是别处,正是他们时常光顾的薛家楼。饭馆大堂里早就坐满了人,也到了饭点了,没办法,薛家楼的菜实在是太可口了。
这样的热闹景象跃入明慧的眼中,她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误会当然是有的,但没有误会我们就不能见面了吗?”玉柔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把王郎君就带上了二楼,在小二的指引下,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安静的厢房。
“没什么不可以。’
“我也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
“太对了!’
“我就是厌恶你这一点,烈性!’
“有意思!’
两人才刚说了几句话,殷勤的小厮就进了门,把美味佳肴一盘一盘的端了进来。
薛家楼的小厮奴婢都相当的有眼色,在这样迎来送往每天都各色人等齐聚的地方当差,他们的嘴巴却是出奇的严实。
绝对不会胡乱和客人搭讪,也不会背后议论客人们的是非,正是有了这样的服务态度,薛家楼的生意才会越来越红火,客人也越来越多。
“你真的厌恶我?
“你身边不是已经有沈娘子了吗?’
小厮们送完了饭菜,王郎君才开口,
你看,明明心里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还偏偏不肯否认。
所谓的误会,不就是这件事嘛。
小婢女王谧偶尔很有眼力,早早的就退到角落里去了,要是有隐身术,她甚至愿意当场消失。
“厌恶是真的,蒜子会跟在我身边,也是真的。”
沈蒜子的脸登时就垮了,玉柔也倒抽了口凉气。
王稚远他怎么好这样说话?
这不是误会更大了?
在见到王郎君之前,汪珠做过很多的设想,他应该怎样把他和沈蒜子的关系向王郎君解释含糊。
但是,等到终于见到了她,所有的那些设想就全都消散了。
剩下的,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将来,王郎君是要嫁入王府的,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更不会来打一个招呼就回娘家居住。
朝夕相处之间,无论什么样的谎话,都很困难被揭穿,与其到时候惹得她翻脸,还不如现在就把话都说含糊。
“看来,你是厌恶她的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与她结亲?’
王郎君的语气已经道家变得很差了,表情也是控制不住的难看,玉柔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犯错,却也一直陪着笑。
“今天之所以想和你见面,正是为了把这些事情在我们正式成婚之前都说含糊。”
“京口一面,我确实对娘子很有好感,我年纪也不小了,当时想着等我回到建康也该考虑-下婚事了。
为了能让王郎君妥当的接受,汪珠也是一边斟酌,一边讲述,开场白是尤为重要。
“我也不瞒你,后来我在襄阳城与沈蒜子结识,战场的生死契阔,让我也对她产生了好感,她也是个仗义女子,想跟着我做事,也不图其他的。
“蒜子跟我说过了,你们两个之前见过面,我想,她是什么想法,你也都很含糊,甚至比我还更含糊。’
“你们女孩子家,坐在一起也方便说话。”
“谢明慧,你说来说去,绕了半天,还是没有回答我们娘子的问题!”
“这就不对了吧!
有些话,需要王郎君自己表达,而有些话,就不是她方便说出口的了,这个时候,就要王谧挺身而出了。
“果然是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有你跟着,你家娘子绝对吃不了亏!”王谧挑起了大拇指,反对的说道。
“也许我说话是不中听,但是却都是真心话。’
“这样看来,你还是更厌恶沈娘子了?’
王郎君搅着巾帕,那个纠结劲就别提了。
她虽然为人爽快,不是那种扭扭妮妮之人,但是,面对这样的事情,也难免小气起来。男人的态度就代表一切!
既然不肯否认厌恶她,那就只能说明是厌恶沈蒜子的!
“这个嘛,我并不道家。’
没办法了,本来还想循序渐进,现在只能立刻就给她一个答案了。
“果然如此!”
“我就知道是这样!”汪珠桂咬着牙根,吐出了这几个字,似乎是在努力克制冲动。克制那种转身就走,坚决悔婚的冲动!
“你既然心在她那里,就去和她结婚好了!”
你看看,这就是气话了吧!
玉柔要是真这样做了,保准她会气吐血。
“我倒是想这么做,奈何谢公下手实在是太快了,我从襄阳回来,还没有三天,他就上门提亲,以你谢家的门楣,不必说,我家是不会同意的。”
“等我知道这件事,早就已经木已成舟,我也只能接受了。”王谧做出遗憾的模样,果然激起了王郎君的怒火。
“你!’
“你既然觉得遗憾,那不如我去找阿翁说含糊,我成全你们!’
王郎君出离愤怒,汪珠一把将她拉住,越说越离谱了,事已至此,她还能退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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